20.第二十章

  郁暖回府後,便把自己一個人在閨房裡關了起來,每日幾乎食不下咽,整個人都愈發消瘦。南華郡主是急得不成了,日日都要陪著她,從早到晚小心翼翼哄著,夜裡背過身悄悄抹眼淚,瞧著女兒這幅樣子,只怕她身子受不住。


  不為旁的,只因郁大小姐和周涵的婚期,便定在今年隆冬,而現下已是夏末春初,距離郁暖嫁給他的時限又縮短了不少。她自是表現得恐懼嫌惡,幾乎使盡了渾身的力道來抵抗這門親事。


  沒有到臨門一腳,誰都不會發自內心的恐慌,而真正臨了了,郁大小姐的抗拒之心便愈發深重。


  她幾乎站在長安貴女圈的頂端,難以想象自己將來要嫁給一個平庸無奇的庶子,再過幾十年,或許便要輪到她給那些手帕交、那些曾經瞧不起的姑娘們下跪彎腰,而自己的孩子也要天生低人一等,旁人靠祖蔭就能過的悠閑富貴,她的孩子就要掙扎著不當下等人,富貴更需險中求。


  她的美貌,她的才情,都不容許自己輸得這樣慘。


  但很可惜,她也並不想死,亦不願出家為尼。因為她天生便該是一朵金玉叢中富貴花,極致的奢華和榮耀,是她一生難以熄滅的慾望,是竭盡全力渴求的所在。


  所以,即便滾落在泥里,她也不容許自己徹底在危危峭壁上鬆手。


  根據郁暖的記憶,這個節點,已經是郁大小姐感情發酵的轉折。


  由原本對男主的厭惡,變得更為嫌惡(…),嫌惡中還夾雜著幾分難言的情愫。她身為女人的身體和精神都想妥協,畢竟他好歹是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但是她的理智辦不到,一想到往後要過的日子,便油然而生對於周涵的噁心,更難以遏制對秦婉卿徹骨的恨意。


  郁暖覺得這段日子可謂難熬至極,因為她真的特別餓。


  郁大小姐想通過自殘的方式,逼迫父母妥協,讓他們為她退掉婚約,但是忠國公夫妻卻避而不談,除了努力補償女兒,對於解決方法絕口不提。


  腦子一根筋的忠國公,甚至還逼女兒綉嫁衣裳,親手整理嫁妝單子。他覺得女人嘛,骨子裡便有服從的天性,不肯下跪,那多跪跪便習慣了。不願彎腰,打折了腰骨,那便能彎了。


  對付女人就不能軟了心腸,自家女兒也是一樣道理。


  南華郡主倒是捨不得,對著燭火空流淚,她已然哭了好些天,一副本就不算強健的身子骨也精疲力盡,半晌轉身,含著淚對丈夫怔然道:「夫君,不若咱們,替阿暖退了這婚事罷。她再這樣下去,或許便要……便要,沒命活了!」


  他們都知道,女兒天生便患有心疾,只是從來都沒人說而已。她還年少,但現下廣為流傳的醫術裡頭,還不曾有能治癒的法子,於是年紀輕輕,便要日薄西山,芳逝的命運隱約可見。


  忠國公半靠在榻上,聞言把手中書卷用力一放,猛地粗粗嘆息:「你以為我不想么?小不忍則亂大謀!」


  他又皺眉道:「兒子最近可有來信,他還有幾日到長安?」


  南華郡主垂眸嘆息,看著紗窗外頭的月光,也忍不住想念兒子:「大約……還有兩三日罷。」她想著又開始嘆息,兒女皆是債。這話她也是人到中年才堪堪明白。


  忠國公道:「還不是怪你爹,過繼了個偏房嫡子不算,還盯著咱們兒子!好在成朗是個聰明的,時時刻刻不忘提醒咱們,不然我們哪兒有好日子過。」說著想起自己那個拖他後腿岳家,便不住冷哼。崇安侯能得賞識,他不能,那多半是因為老西南王。


  南華郡主的父親西南王,手握兵權,卻是個沒兒子的,故而只好過繼了偏房子嗣來,然卻遲遲不肯請封世子,還一邊把早慧聰穎外孫郁成朗帶在身邊,不願放他回長安。


  其實,郁暖以局外人的眼光看,還是能理解西南王的心情的。畢竟外孫血緣離老頭近,而且又天資聰穎,是個帥才,比起甚麼名正言順的旁支嫡子要好多了。


  但關鍵是,外孫就是外孫,都不跟您老姓,還琢磨甚麼呢?即便往前數幾百年有那麼幾件姑父傳內侄爵位的事體,那也已然驚天動地,放現在也是要嚇掉一地眼珠子的事體啊……


  西南王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早晚倒栽蔥。哦,反正最後也栽男主手裡了,沒差。


  於是在互相試探了多年後,西南王終於把郁成朗放回了長安,但仍舊不肯請封世子,想必還是不肯死心。


  這老頭簡直固執地讓人極端無語。


  而郁暖不知道的是,逼著她嫁給周涵的並不是她爹娘,而是她哥哥郁成朗。


  原書中並沒有對郁成朗更詳細描述,而郁家也在西南王死後敗落得一乾二淨,一家人整整齊齊,被皇帝齊齊收割成一捆,而唯一的外孫女兼女兒也轟轟烈烈愛上那個冷情寡淡的帝王,做盡錯事後,受了情傷絕望之下抹脖子慘死了。


  不過,雖這般說,但在現實中,郁成朗少爺還是個活生生的人。


  ……


  現已是夏末秋初的時節,郁成朗一身低調內斂的錦衣,騎在馬背上,快馬加鞭,揚起層層黃土,很快隨著進城的車隊一道從宏偉古樸的城門進入,回到了故鄉長安。


  跟隨的門客騎馬與他並肩而行,拱手笑道:「少爺也許久不曾回長安了,如今瞧,是否光景依然?」


  郁成朗目視繁華的街道,熙攘的人群,頭頂更遠方卻是烏壓壓的皇城,雖只能依稀見到小半輪廓,卻依然叫人心生壓抑。


  他肅容道:「自然,長安城是我的故鄉,哪裡都不比故鄉好。」


  門客:「……」


  他覺得少爺也很累的,睡覺的時候沐浴的時候習武的時候用膳的時候,全然不忘一顆紅心向長安,那真是非常用心非常忠誠了!

  門客笑道:「啊……您說的是,哦哦您看,這些小姑子在向您扔梅子扔絹花呢!您一回來便如此受歡迎,夫人若曉得定然會欣喜的。」畢竟夫人一直在琢磨少爺的親事嘛。


  郁大哥絲毫不在意被手絹青梅各樣花卉砸中的肩膀和腦袋,嚴肅拱手道:「陛下未婚,我身為臣子,如何能過早成婚?!自然是憂陛下所憂,后陛下而婚!」


  門客:「…………」算了,還是不要廢話了,真的累了。


  左邊的門客也騎馬上來,詢問道:「少爺要先回國公府么?」


  郁成朗絲毫不曾猶豫,卻拉著韁繩朗聲道:「先去瑞安庄。」


  ……


  瑞安庄中心湖畔邊,男人一身樸素布衣,正執桿垂釣,草帽擋住了細雨,亦遮住了他大半容顏,只餘下高挺鼻樑落下的小片陰影,和隱約如刀裁的鬢角。


  若是忽略清貴的環境,或許沒人不覺得他是個常住江邊,孑然一身的悠閑釣魚翁。


  小雨微斜,和風潤物。


  郁成朗被錦衣僕從引入了瑞安莊裡,眼前的景色變化萬千,卻皆是富麗堂皇的樣子,只越是入內,卻越是古樸雅緻,彷彿繁華落幕後最原始自然的景象。


  湖邊的小樓和一間小屋遙遙相對,郁成朗問道:「陛下可在那小屋裡?」


  畢竟,小樓看上去更像是宴請賓客之地,低矮的小屋倒是渾然一體,有一個獨立精巧的小院,於群樓林立的莊子里,更有一份高雅特殊的存在感。


  僕從卻搖頭,輕輕道:「並不常在,不過若小屋裡沒有旁人,陛下倒是會去呆個一時半刻。」


  郁成朗一怔,其實他不明白,有旁人是什麼意思?

  難道還有什麼人,會比陛下還貴重,能叫他讓了尊地兒不成?這實在令他難以想象。


  但他知道自己不該多問,於是便沉默下來。


  僕從把他帶到一座小橋旁,不用他說,郁成朗也看見了正在垂釣的尊貴男人。


  斜風細雨里,男人骨節分明的手穩穩握著釣桿,而郁成朗才想說話,卻見男人修長的手指比在冷淡的唇邊,便使他立時住了口。


  不一會兒,貴重的軟玉竹所制的魚竿微微下沉,郁成朗卻聽稍遠處,男人的嗓音低啞,隱約含笑:「魚上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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