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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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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恪之聽得雲里霧裡,略有不耐道:「你就說, 現下要如何治便是!藥方子你也開了,具體又得如何做?」


  大夫尷尬低頭道:「這個……古法有雲,心痛之症, 法不在救, 是以……不可救也。貴人應當調養生息, 多用五穀糧食, 平心靜氣者,延年益壽。」


  大夫的話,非常有道理,但就像沒說一樣。


  翻譯一下, 具體治療法子有, 膳食健康, 多調養身子, 不要想太多。然後等死就可以了。


  秦恪之本來已經烏青的面色更青了, 他緊皺著眉頭擲地有聲道:「不論如何,你都要給我找出法子!不然要你何用!」


  大夫有些為難, 一把年紀了還要給個不懂醫術的小子為難,但也只好嘆氣:「世子莫要為難老夫了,即便是尋遍長安城,老夫敢斷言, 再沒有大夫能醫這病症的……老夫雖無能, 但讓貴人多活幾年, 還是能的。」


  其實不是沒法子,法子還是有的。有傳聞道,本朝皇室私庫藏有前朝留下的金馗古籍,乃是前朝醫聖所著,聞名遐邇,卻流失已久,裡頭的方子專治絕症。


  但傳聞也只是傳聞,這幾個貴族少年,雖皆出身於勛貴之家,但卻連皇帝的袍角都摸不著。


  同他們講這些不過是徒勞無功,不說也罷。


  大夫都如此說,可見郁大小姐是真紅顏薄命,即便再名動長安,也不過是空餘回憶。


  秦婉卿在一旁聽著,很識趣地不聲不響。


  她可不想在這種時候觸霉頭,再是開心也得自個兒偷著樂,私底下回屋裡,蒙著被子放肆地笑也沒人知道。而現下露馬腳怕不是傻的,這幾個男人都緊張著呢,她可不要當他們眼裡的惡毒女人。


  郁暖也算是死得其所,婊里婊氣,早死早超生。


  人都是這樣,討厭一個人的時候,她身上所有的缺陷都值得厭惡。很明顯,秦大小姐並不覺得自己也同樣婊里婊氣,事實上若論手帕交,恐怕她和郁大小姐才該惺惺相惜。


  郁暖在裡頭緩緩睜開眼,映入眼帘的是崇北侯府廂房裡頭,綉紋繁複的床帳。


  侍候的清泉有些喜悅道:「大小姐,你可醒來了!」


  郁暖點頭,面上沒有甚麼表情,只是淡淡道:「侍候我更衣罷。」


  清泉勸道:「大小姐,大夫說您體虛,要您多躺會子,不若照著世子的安排,再在侯府小憩兩日再走吧?馬車顛簸,只怕您身子……」


  郁暖輕聲打斷,只是整理著髮絲,平視銅鏡道:「不必了,今日就走。」


  以郁大小姐的心性,定然不希望旁人瞧輕了她去。雖然以她現在的處境,嫁給秦恪之是上乘選擇,但以病為名,賴在旁人家裡休養,這種死皮賴臉的做法只有蠢人才會做。崇北侯府和忠國公府,並無多少深厚交情,她因病留宿,怎麼說都說不通了,又不是人事不省了。不能因為想嫁給秦恪之,就崩了高貴優雅的白蓮人設。


  郁暖自己沒有感想,倒是真的。嫁給誰都無所謂,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更何況,現在只是開始。


  等她被逼無奈嫁給戚寒時,那才是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開始。


  呃,是她單方面作死,而男主非必要,從來不對女人動手,這點在她看來還挺優雅紳士。畢竟郁大小姐作的死,實在已經不能簡單囊括了。


  她面色蒼白地被丫鬟扶著出來,對著面色焦急的秦恪之道:「方才,是我唐突了,不曾顧好自己的身子,反倒讓世子和大小姐你們為我擔憂……是我顧慮不周。」


  秦恪之皺眉,有些急切道:「大小姐萬萬不要如此說,大夫說你身子太虛,還是先躺一會子才好。」


  他想好了,千萬不能告訴郁暖她有心疾。她這個毛病,恐怕南華郡主夫婦也非是不曉得,只是沒人告訴她罷了。


  只怕郁大小姐得知自己薄命,便消極凄涼,對身子更加是不利。


  然而就是有這種出頭鳥,防不勝防。


  秦婉卿誠懇擔憂,美眸泛紅,拉著郁暖的手道:「我竟不知,郁大小姐有心疾,過去皆是我錯怪你了,也望你好生保重身體才是。」


  郁暖僵了僵,看了她一眼:「……」


  她突然面色變得更蒼白,微微睜大眼,顫抖著唇瓣道:「心疾……我真有心疾么?從前娘親請來的大夫,從沒這般說過的……難道他們都瞞著我。」她說著眼角微紅,原本淡淡的神色也變得無助起來。


  秦恪之沒想到妹妹竟然若口而出,不由面色轉驚,立即回絕道:「怎麼可能!她瞎說的,你不要信她。」


  郁暖怔然,柔弱輕聲道:「罷了,亦不必再說。」


  秦恪之欲言又止,卻怕自己火上澆油,忍不住含著厭惡瞪了妹妹一眼。


  郁暖轉身,抬頭卻猝不及防對上了周涵的眼睛,不自覺地心慌,不由倉促垂眸,輕聲道:「我想回家了,世子和秦大小姐,請允我先行離開。」


  男人眸中寒星寂寂,略有興味,卻仍舊沉默不言。


  這隻柔弱的獵物,提起心疾絕症這樣的字眼,眼眸深處可並沒有驚惶。除了表面的恐懼蒼白,她的眼裡甚至古井不波,眼神平淡地像是在談論天氣,似乎早就接受了這樣的事實,精緻的面容實則安靜恬淡。


  有趣,他在心中散漫微笑起來。


  畢竟,他難得有這樣閑暇的興趣,想了解一個女人。


  郁暖去意已決,無人敢阻攔,於是這幾人帶著各色心思,把她送上了馬車。


  今日之事,稍稍攪亂了原本的劇情。原書中若是不出意外,郁大小姐也不會因為頭疼而昏厥過去,所以大約到了後來,才知道自己的病已經嚴重到了那個程度。


  哦,那又怎樣略略略。


  她可以裝作仍舊不知道的嘛。反正除了秦婉卿沒人告訴她,那她是不是就可以認定,是秦婉卿杜撰來害她的?聽上去邏輯也能自洽呢。


  那就這樣好了,她還是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聽不聽王八念經,誰告訴她她有心疾就是心懷不軌!那真是非常棒棒。


  捂住耳朵掩耳盜鈴,聽上去很愚蠢的行為。但由於郁暖在旁人眼裡過分柔弱,故而甚至連鈴聲都響不起來罷?

  不過,以讀者的角度,郁暖覺得男主對郁大小姐,絕對不會是真愛。


  雖然說,她的確是男主所謂的白月光,具體體現在,郁大小姐死後,乾寧帝甚至將她追封為貴妃,以皇貴妃之禮下葬,甚至為她立了牌位,保證一年四季香火不斷。


  於是,孝淑和貴妃郁氏,一向是男主後宮嬪妃心中的恨。


  只恨自己沒有早早出現在男人的生命里,只恨郁氏死得太早,他沒有見她容顏老去的那一天。每個人都爭著模仿郁氏,但似乎皇帝都不怎麼喜歡,所以導致大家都覺得乾寧帝非常專情。


  其實不是這樣的,因為男主根本不愛郁大小姐,最早頂多就是以欣賞精美物件的態度看她。


  不過,男主直到尾聲,都不曾立皇后。


  原文中有一個段落,讓她印象深刻。直到現在,仍舊能依稀記起。
……

  雨夜,冰冷而清寂。


  皇帝獨自坐在窗前,骨節分明的手指捻著玉白的棋子,正百無聊賴與自己對弈。女人披著紗衣從龍床上走下,婀娜的腰肢像是春日的嫩柳,展露出無限遐想,又半掩半露,滿是天然的嫵媚。


  她眉眼含情,秀口微張,卻沉默苦笑起來,頓了頓,還是鼓起勇氣問道: 「陛下,這麼多年過去了,您為甚還是一個人?您知道的……您從來沒有立后。」甚至,彷彿都沒有什麼偏愛的人。


  即便最受寵愛的秦氏,也不過是寵愛而已,他沒有半分情深的樣子。


  年輕的皇帝的眼眸寂寂,薄唇微勾,散漫優雅道: 「那個位置啊……尚且無人配得上。」


  ——節選自《為皇》第八百二十二回

  郁暖當時讀到這裡,有點起雞皮疙瘩。


  幸好男主到結局都沒立后,不然她真的很可憐那個被他看上的那個女人。


  畢竟當一個蛇精病突然純情專一,那該是多可怕?

  不敢想,惹不起,真可怕。


  為首那個穿雪青色綉暗紋圓領袍的公子又拱手,人模狗樣作揖道:「郁大小姐安好,今兒個不想咱們有緣分,竟在這瑞安庄相見了。」


  她帶著冪籬,即便只露出小半個弧度優雅玉質的下巴,也被人一眼看出來。


  郁暖迎著微風,體態纖細翩躚,也回一禮,裊裊嗓音傳入他們的耳中:「幾位安好。」說完便淡然而立,再不出聲,如一株清雅的水仙。


  她心中默默肯定自己,嗯,不錯,很符合高冷白蓮的形象。


  原靜一向不愛同這些公子哥們交好,因現下雖則民風相較前朝有所開放,但上流圈子的貴女們卻向來矜持,於是在一旁道:「阿暖,咱們走罷。」


  話音剛落,卻聽周大公子微笑道:「怎麼說,郁大小姐也是我未來的弟媳婦,好容易聚在一起,如何能不一道吃杯酒再走?」


  旁邊又有個段家的少爺笑嘻嘻道:「何況周三欠了咱們銀兩,郁大小姐身為他未過門的媳婦,可得擔待著啊?不若咱們一道吃杯酒,那些債也可盡消了的。如何啊?」


  郁大小姐現下處於最尷尬的時候。她貴女身份還在,沒人敢真兒個不敬她,但她當眾失節於周家庶子,又不得不嫁給他,明確說,已然從長安神女的雲端上跌落,現下敢出門也算是心氣高,不甘就那樣默默無聲地沉寂,不然一般人姑娘家早就想不開上吊了。


  而從前那些只敢背地裡奢想她的男人,現下一個個都跳出來,居高臨下瞧她,彷彿誰都能從嘴上沾她兩分便宜似的。


  頓了頓,卻聽見郁大小姐珠玉似的聲音響起:「雖不知怎麼回事,但你們若執意……我替他付了便是。好歹是忠國公府的故交之家,這些禮節是應當的。」


  她說完輕輕吸了一口氣,聲音很淡,又似是藏著痛苦,輕聲道:「你們滿意了么?」冪籬素紗下的一雙眼睛,似乎盈盈欲滴,淡色的唇瓣沒有血色。


  郁暖知道,這種時候,聰明的女人就不能對著一群二世祖據理力爭。她必須示弱,才能安全把自己摘出來。


  那些人頓時靜了靜,半晌,為首的周大公子才出聲,有些莫名歉疚道:「郁大小姐何出此言?這如何使得,要有人給他付錢,那也是我這個當兄長的……」


  郁暖嗯一聲,垂眸輕聲道:「如此甚好。」她這話說得極是輕描淡寫,彷彿不值她在意一般。


  說罷轉身,裙擺被微風吹動,頭也不回攜著原靜的手轉身離去。


  至於郁大小姐那鐵板釘釘的未婚夫周涵,人家一眼都沒看。既不曾打招呼,也不曾提起,只當做他不存在。


  周涵隱沒在人堆里,一張普通的面容有些躊躇,但卻彷彿鼓起勇氣一般,三兩步上前,對她道:「郁大小姐……」


  郁暖不好裝作沒聽到,只是微頓,淡聲道:「有事么?」她的語氣很尋常,就像是面對一個陌生的叨擾者,很明顯對他並無絲毫好感,甚至不想扯上丁點干係。


  其實她心裡有些緊張,甚至有些僵直。這是她頭一次面對男主。她活了二十多年,還沒見過活的反社會型人格,他還偏愛輕描淡寫,微笑著置人於死地,讓她有點莫名畏懼。


  男主折磨敵人的手段,可謂多種多樣,有削成人棍做成人彘的,有烙鐵梳下血肉卻以參湯吊著不讓死的,有切下敵人的手指,再餓人家數日,再逼著人把自己手指吞吃入腹的,有關進黑屋子裡數百日聽不見聲音說不了話,慢慢被折磨崩潰的。橫豎只有她想不到沒有男主做不到。


  然而,她方才將將暗示授意了秦恪之對男主不利。以男主的手段,想必遲早能知道這件事。


  或許已經知道了,也未可知。


  不過無所謂了,她本來就要死的,怕他什麼?

  面前的周涵似是老實誠懇道:「無事,只是見你……帕子掉了。」


  然而這語氣中,分明帶著幾不可見的笑意,也或許是她的錯覺。


  郁暖一僵,轉身看向地面,卻無動作,周涵長腿兩三步上前,湊近了把帕子遞給她,那帕子上香味馥郁清雅。他低頭瞧她,少女的身材比他想象的還要纖細瘦弱,竟像只沒長熟的貓兒一般,纖巧細弱。


  她瞧了一眼那雙大手,冷淡道:「不必,你扔了罷。」說罷轉身離去。


  眾人一時皆瞧著她的背影,只覺她像是雪山之巔遙遙墜落的冰冽清泉,甘美怡人,卻能凍得人一哆嗦。


  周涵長得平凡無奇,只有一雙眼睛,似是一汪冰潭,難掩銳利深邃。他頓了頓,眯起眼看著她淡色的背影離去,才緩緩後退。


  郁暖只覺自己走每一步路都是煎熬,她還是沒有正眼對上男主,但此番卻真有一種被野獸盯上的錯覺,亦隱隱感到深重的壓力,彷彿下一秒就要被吞吃入腹。


  況且,原著里,男主好像從來沒給郁大小姐撿過帕子吧?


  都怪她不當心。


  一旁,周大公子心有不甘,於是合同一眾公子哥恥笑周涵:「什麼腌臢畜生,真以為郁大小姐會搭理你個蠢蟲?呵呵,也不怕撐死自己,狗東西!」


  又毫不在意揮揮手道:「走咯兄弟們吃酒去!你,給我一邊呆著去!」說著提腳來踹他。


  不想卻給周涵輕易避開,周大正要惱怒抽巴掌,卻見一向木訥的弟弟抬起眼,露出一雙冰冷沉黑的眸子,銳利而漠然。


  恍惚間,周涵彷彿還勾起唇角,沖他淡淡一笑,卻莫名的叫人渾身泛冷,就像是上位者看著螻蟻一般,冷酷而散漫。


  周大忍不住一哆嗦,回過神來,周涵已經走遠了,只餘下一個高大沉默的背影。


  周大罵了句,也覺得自己方才是瞎了,怎麼看他木訥的弟弟都不會露出那種表情,一定是他看錯了。


  郁暖沒有回家,只是徑直去了原靜家裡。原靜的爹爹乃是本朝武威大將軍,聽聞先皇時還曾當過一陣近身侍衛,後頭以親信身份下放御林軍,后立功勛被封上騎都尉,之後一路青雲直上,忠心耿耿,直到先皇駕崩,將軍府又得新帝和太后信賴,是而長盛不衰。


  郁暖回憶了一下,彷彿將軍府雖受戚寒時猜忌,甚至安插了許多暗線在將軍府,但好在武威大將軍忠心耿耿,又恰逢喀舍爾部落之亂,為了平亂,男主明面上始終保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果決姿態。


  總結來說,原靜這個手帕交交得實在不錯,至少不會給她添亂,家裡還是男主用得上的,只要自家和原家打好關係,想必不會太慘。


  想到這裡,郁暖嘆息一聲,和她其實沒什麼關係,她註定是要離開的,而剩下的人能不能活,都看男主怎麼想的,何況他不正常,怎麼能用正常人的心理揣度他?

  原靜的母親是個溫和優雅的女人,說起話來慢條斯理,但笑起來叫人覺得格外暖和,她這趟還親手為郁暖做了胭脂鵝脯,擺在甜白瓷的盤子裡頭,像是盛開的玫瑰一般,鵝肉也烤得嫩生生,以蜜汁和調料腌制了,肉汁足得滿口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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