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大神沒走,她在床上。
武七七一直睡到下午四點四十。她意識逐漸清醒的時候還未睜開眼就開始嘆息:真是沒有出息啊,本來可以跟大神好好地聊上一時半晌的,大神要是恢復過來心情不太壞的話也許還能再要一張合照、幾句鼓勵性的留言什麼的,結果還是睡著了……不知道大神睡醒的時候看到她也在卧室里有沒有被嚇到。她可沒有故意製造曖昧氛圍,她是進來看大神睡得好不好順便等粥……啊!粥!啊!鍋!
武七七超越極限地一躍而起。跟著,武七七就石化了。
客廳廚房方向沒有飄來飯糊味。
徐回沒走正看著她。
她在床上。
武七七大概窮盡一生都不可能再有如此微妙和美妙的時刻:她跟娛樂圈的頂級男神徐回一個床上一個床下互相看著;徐回的面目比鏡頭裡的要乾淨清晰百倍,他的皮膚很白,白得好像輕輕一碰就會出現指印,他的眼睛黑沉沉的,像是悄無聲息地容納了一個宇宙;相形之下,她的狀況就有點糟糕,她雖然也常常被贊漂亮,但跟徐回就沒法比了,尤其是眼下剛剛睡醒,面目有些浮腫,眼角嘴角潮乎乎的.……
武七七隻看了徐回不到十秒鐘就敗下陣了。她頗為困窘地扯了扯睡得沒有形狀的長裙,險險按捺住差點勾到耳後根的嘴角,有一句有點曖昧的「徐回先生,你抱我上床的么」壓在舌下,她復又仰頭數次看他,卻害羞地始終也沒有出口。
徐回面無表情地望著武七七的後腦勺。他知道自己最後為什麼沒走。他要開門出去的時候終於想起了數個小時前那通電話所有的細節。她跟別人說「再不走我懶腰收不回來就睡著了」,她跟自己說「徐回先生,我想不起來便利貼放到哪裡去了,我要回去找找」,「徐回先生,晉市沒有下雨,是你心裡在下雨呢」,「徐回先生,你不要著急,我也常常犯迷糊,常常會忘記很多事情」。
「咳咳,我、我要去個.……」。
武七七「廁所」兩個字實在不好意思出口,但徐回卻像是明白了,他收回目光轉身往外走,耳朵聽著武七七有點局促地用腳在地上划拉拖鞋。
武七七的膀胱都快要爆炸了,她一陣風似地吹進衛生間,剛撩起裙子突然想起來萬一徐回聽到不和諧的聲音……武七七四下看了看,聰明地打開了水龍頭,然後在嘩啦啦的水聲里給機智的自己豎起了大拇指.……
武七七正在洗手的時候聽到徐回在講電話,她一慌,趕緊在裙子上擦了擦水漬拉開門出去。果然,徐回答應了電話那端的人一起吃飯。武七七看了看牆上的小熊掛鐘,正是下午五點,看來徐回最多再留一個小時左右就要離開了。
武七七正要搭話兒,就看到徐回跟電話那端的人繼續聊著進了廚房,片刻后,徐回端出武七七早上熬好的砂鍋粥和一盆他親手做的土豆燉牛肉。
武七七直著眼睛看著眼前的食物,嗯,此刻如果哪個犄角旮旯里能有顆歪脖樹給她吊弔頸抖擻下精神就好了。徐回抱她上床,徐回幫她熱粥,徐回給她做了土豆燉牛肉。
「來吃吧。」徐回道。
「.……太麻煩你了。」
徐回做的土豆燉牛肉,就是普通的土豆燉牛肉,但武七七吃得熱淚盈眶——她這是走了什麼狗屎運,居然能有幸吃到大神做的飯?尤其是大神看起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結果做出來的土豆燉牛肉居然是能吃的。
徐回在武七七盛第二碗粥的時候拿起外套起身。
武七七嘴角粘著米粒仰頭。
「徐回先生,你要走了?」
「嗯。」
武七七抿了抿唇,她本來想問徐回還需不需要李太太的電話號碼,但這話到了嘴邊卻機智地咽下去了。徐回從未在清醒的時候來過,而且徐回能查到李太太的住址就肯定也能查到李太太的電話號碼,不需要她多管閑事。
武七七用手掌抹了抹嘴,起身道:「那我送你吧。」
武七七跟徐回見面四次,徐回沒有一次是開車的,武七七猜測他現在常常出現幻聽幻象的精神狀況應該是被嚴禁開車的。
徐回頓了頓,委婉地拒絕了,表示助理已經等在樓下了。
徐回走後不到半個小時,武七七接到程帆帆的緊急電話,程帆帆表示由於周律突然要去美國領獎,武七七原定明天晚上的戲份被提前到今天晚上了,她們需要立刻趕回劇組。
——周律在大都僅剩最後兩場戲,一場是女主回歸後跟「女醫生」分手的重頭戲,一場是補拍前面跟「女醫生」快快樂樂滾床單的戲,這兩場戲拍完他在大都的戲份就徹底殺青了。
「本來也是可以等他回來再拍的,但是劇組在大都的租賃合約只剩下一周了,而他這趟行程預計最起碼要五天,這還不考慮如果他再有些私人活動……導演不同意冒險,我偶像本人也願意今天緊急拍完,這樣他在美國的行程就不用太趕。」
武七七在後座用腦門兒抵著車玻璃心不在焉聽著,眼睛緊緊盯著自己打包帶來的牛肉燉土豆——畢竟是徐回親手做的,這趟回去拍完夜戲,還能就著米飯再吃一頓,嗯,如果有饅頭的話,也說不定她會順便把湯汁蘸乾淨。
施源當天晚飯後故意當著徐回打電話給武七七,一是表達感謝,二是順便看看武七七下個月有沒有檔期,徐回新歌的MV需要一個她這樣面目立體與此同時身材不那麼平板的形象。結果接聽的是程帆帆。程帆帆表示武七七眼下正在拍戲不方便接聽。施源順嘴問了幾句,得知武七七之前已經連續工作一個晝夜眼下回去目測又得一個晝夜不由百感交集。他撂了電話剛要發表下感言,就見徐回起身走向樓下的錄音室。
武七七《你是誰》的戲份在一周后殺青,跟著,范湖就開始跟施源這邊接洽。在簽了保密協議后,武七七聽了徐回新專輯《他眼中的向日葵》里的主打歌之一——《她的城堡》。這首歌淋漓盡致地描述了成人世界的困惑、艱難、虛偽、浮躁。武七七飾演一個剛剛畢業入職的實習生。最開始的畫面,是她未畢業前扎著幼稚的蘋果頭跟同宿舍的女生一起貼著面膜玩遊戲刷夜,女生互相之間偶爾開開黃腔,吵吵鬧鬧嘻嘻哈哈;畫面一轉,武七七一身廉價的正裝來公司應聘,負責招聘的副總看著她的胸部笑眯眯點頭表示滿意;轉眼,武七七抱著各位前輩交代下來的文件一趟一趟地在辦公室走動,中午下班,她不過去了趟衛生間的功夫,桌面上便貼滿了便利貼,便利貼上寫著是各位前輩要她幫忙帶的午餐,她疲憊地翻了翻錢包,裡面只剩下一百塊;再轉眼,武七七跟著前輩一起應酬,客戶借著酒意曖昧地在她大腿上蹭了蹭,她滿面通紅,極不自然地借口上廁所走開了,應酬結束,前輩批評她太學生氣放不開;最後的畫面,武七七紮著最初畫面里幼稚的蘋果頭在家裡走來走去,若無其事地去廚房幫爸爸擇菜,在餐桌上跟媽媽一起討論各自的男神……
《她的城堡》有個跟武七七配戲的男朋友,這個「男朋友」由徐回的好友、娛樂圈頂級小鮮肉盧潛飾演。「男朋友」一開始跟武七七一樣是樂天派,畢業以後,也跟武七七一樣不可避免地四處碰壁。兩人的感情,在大學時期是非常要好的,有小矛盾也能很快化解,但是畢業以後,由於柴米油鹽的生活實在艱辛,落差感實在太大,兩人再面對這段感情就漸漸心有餘而力不足了。這個時候要是能有一個人停下來緩一緩,或者稍微試著換位思考,也許情況就不會更糟,但可惜,兩人都沒有應對成人世界兵荒馬亂的經驗。兩人之間漸漸沒有了原來各種或充滿儀式感或只是簡單牽手一起走的浪漫,偶爾接個吻滾個床單也是應付了事。跟著,是越來越激烈的爭吵,跟著,是轟轟烈烈的分道揚鑣。
女生還是那個嘻嘻哈哈的女生,但男生看著自己周圍亂七八糟的環境,偶爾會懷疑在隔壁大廈工作的女生有沒有曾經經不起誘惑利用自己的先天優勢做點什麼,不然怎麼會殺出重圍,成為唯一被留下來的實習生。
男生還是那個溫和堅定的男生,但女生看著自己周圍亂七八糟的環境,偶爾會懷疑在隔壁大廈工作的男生是不是曾經假裝單身曖昧地對誰表示過什麼,不然怎麼會收到不知名的情人節禮物。
武七七看完簡單的劇本正在唏噓,就聽到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的徐回平聲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武七七一愣,趕緊道:「來半個小時了。」
徐回徐徐把咖啡推到武七七面前,問:「你願意出演我的MV么?」
武七七聞言默了默。徐回對她的道德底線是不是有什麼不切實際的誤解?
她答不答應作為徐回的女伴一起出席泛亞音樂節典禮跟她答不答應出演徐回的MV完全是不同性質的兩件事。前者正逢她剛剛撞破他的異常,他用「女伴」的條件希望她能保持沉默,她要是答應了就是妥妥的利用別人的弱點佔便宜,沒品而微微有些下作。而如今他邀她出演MV則是確實看她的形象條件合適,他當然也有感謝的意思,而他的感謝她是不吝於悉數收下的。
武七七把臉埋進咖啡杯里,直言道:「我願意。」
徐回得到武七七的回復沒有急著離開,他慢吞吞喝著咖啡,跟武七七一起重聽《她的城堡》,但他只聽到副歌的部分就沒什麼興趣了,他長指敲著咖啡杯,隨口道:「我看到你前些天的採訪了。」
「啊?」武七七正沉浸在歌曲營造的糾結的氛圍里,聞言一愣,立刻反應過來,「你說上個禮拜《你是誰》大都戲份殺青時的記者探班採訪啊。」
《你是誰》大都戲份殺青時,劇組安排了記者探班,以便在網路上刷第一輪的存在感。武七七作為不起眼的女三基本全場陪坐,她只在採訪的最開始被問到一個就連提問者自己都難說相不相信的問題:
「武小姐,有人在乘車時拍到一張您跟一位個子很高的黑衣服先生在晉市老城區見面的照片,由於在行車中,照片拍得模糊不清,但上傳者表示那位先生好像是徐回?」
「照片拍得模糊不清?」
「是的。」
「哦,那我就放心了,是徐回。」
「……」
那位娛記沒有再追問,但武七七從她的眼神里看出一句呼之欲出嗤之以鼻的「武小姐你真幽默」。
——她跟徐回在娛樂圈地位過於懸殊,她越直言不諱大家越不相信。葛鬱郁當初在親耳聽到徐回的電話之前,一聽武七七口中的「在自家門口偶遇徐回」,也是不以為然地直呼「你滾」。
武七七悄悄看一眼徐回的神色,見他好像根本沒往心裡去,也就沒有費力解釋自己這樣回答的原因——其實回過頭想想這種誰都不相信你跟大神有交集的局面也是煞是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