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聖僧哥哥
常安把自己的槍也塞給蕭白:「這裡……離江邊大概600米, 地形……還可以,你自己小心……去吧……」
蕭白哭著搖頭,狠狠心, 一口咬破自己手腕,疼得直抽冷氣。他把手腕湊過去:「常安,你喝我的血,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你喝呀!」
常安在蕭白的手腕上吻了吻, 嘆息道:「多疼啊, 小傻瓜……」
「你才傻!你才傻!」
我根本就不喜歡你,你這麼一廂情願的做什麼呢?
可是蕭白現在沒有勇氣把後邊這句說出來。他覺得自己還是不喜歡常安。但也不想在這時候再傷他的心。
「你快點喝!」蕭白催促。
可用牙齒咬破, 破壞的不過是皮膚組織,流一點點血, 跟被利刃划傷的效果差之千里。更何況, 蕭白現在的血, 沒用。
2333插嘴:「沒用的,想救他你需要……」
「滾!」蕭白要氣炸了。
常安將掌心覆在蕭白受傷的手腕上:「小白, 我愛你。我對不起你。最後……也沒能保護好你……也許你當年救我, 是個錯誤。但是……」
蕭白等了片刻,小聲問:「但是什麼?」
常安沒有說話。連呼吸也沒有了。
蕭白腦子裡「轟」地一聲, 半晌, 才輕輕晃晃懷裡的人,聲音里有抑制不住的驚恐:「常安?常安?常安!」
2333:「任務目標人物已死亡。但鑒於你還有令目標人物死而復生的能力, 暫不判定任務失敗。現在你有三分鐘的時間考慮是否採用最後的補救措施。如不採用, 三分鐘后, 判定任務失敗。」
2333換了頒布任務時一板一眼的語氣:「任務失敗,你懂得的?」
「你們怎麼這麼過分。」蕭白咬牙道。
「你想逆天改命就不過分嗎?」2333似在微笑。
「那為什麼之前只要喂血就可以,現在就要逼我做這種事?!」
「那時的常安對你而言不過是個路人,作為代價,放點血意思意思就夠了。然而現在的常安不是。救更重要的人,當然要付出更大的代價。」2333說。
「我那時救他是為了完成任務,現在也只是為了完成任務,他對我而言就只是路人,沒有變得更重要!」
「哦。」2333笑意更甚,「那我現在告訴你,你不救他,即視為完成任務,可以脫離該世界,前往下一處任務世界了。」
蕭白傻了。
他有救活常安的能力,2333卻叫他見死不救,和叫他殺了常安,有什麼區別?
——如果你愛上了常安,我可能會發布任務叫你殺了他。
蕭白想,2333叫他見死不救,是因為他愛上了常……
不!我沒有!蕭白立刻否定。
2333:「那你是選擇不救咯?恭喜完成在該世界的任務,即將前往下一世界,傳送倒計時:十……」
「你們怎麼這麼過分。」蕭白又說。
2333不理他,冰冷而機械地倒數:「九、八、七……二、一……」
「我救!」蕭白喊。然後聲音又弱了下來,沾滿了崩潰,「我救。」
蕭白還在慢騰騰糾結,突然一道強光晃過來,他急忙卧倒,緊接著就聽見了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
「咳!常老闆——常大老闆——!不要躲了!帶著你的小美人魚出來吧!不然——我們就要『放火燒山』了。」對方利用喇叭喊話,「你是想你的小美人魚,變成烤魚片嗎?」
2333:「他們已經開始放火了。按照目前的風勢……唔,你最多還有十分鐘的時間。超過十分鐘,就算你救活他,你們也會被火海包圍,逃不出去的。」
蕭白狠狠罵了句:「靠!」
人死亡后,身體各項機能還能夠維持一小段時間。蕭白讓常安躺平,咬咬牙,深呼吸半天,慢慢坐下去。
「2333。」蕭白氣得「哥」都不叫了,「你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算計好的?」
「算計什麼?」
「從最開始的讓我救他,把自己的血喂他,到後來不許我逃離常家,再到現在用這麼喪心病狂的方式救他?」
2333又是那種老頭子滋溜茶一般悠閑得叫人十分想揍它的語氣:「你這樣說我們是十分冤枉滴。如果你不去幫那個算命的,說不定到現在也遇不上常安。如果你棄那些鮫人於不顧,也不會二度受制於常安。如果你跟著鮫人們去了異世界,也完全不用面臨如今的場景。如果你不在海底睡一覺,跟常安早些回家,也能避免現在的困境……弟弟,走到這一步,大部分,都是取決於你自己的選擇。我們只是在旁邊,默默地看著而已。」
頓了頓,2333又十分欠揍地補了一句:「當然,偶爾會推波助瀾。因為我們需要能量,情緒波動得越強烈,我們得到的能量越多。這個我不是早就告訴過你。」
蕭白眼圈發紅,不知道氣得還是疼得。
常安醒過來的時候,不知道自己是在地獄還是天堂。
說是地獄,整個小屋灼熱猶如烤箱,哪怕他剛恢復知覺,也在一瞬間感到了那難耐的熱度。窗外火光大盛,廢舊煤氣管道被引燃的炸裂聲接二連三地響起,天崩地裂般的。小屋在爆炸的衝擊波中搖搖欲墜,灰塵在灼熱的氣流中漫天飄舞。
說是天堂,皮膚白皙的美人正騎在他身上揮汗如雨。他仰著脖頸,那麼優美、那麼脆弱,彷彿輕輕一掐就會斷。他雙眼緊閉,雙唇微張,唇間溢出的聲音和臉上的表情一樣,不知身處天堂還是地獄。
火光在美人的身後,燒出了一幅旖旎畫卷。
淚水似斷了線的珠子順著美人的眼角滑落。他叫著,常安、常安、常安……
常安覺得,他的魂魄,一定是被美人這樣一聲聲,從地獄中喚回來的。
去他媽的愛是成全、愛是放手,他要定了他,不管前方遍地荊棘、烈火焚燒,是生是死,他都會死死抱著他,再不放手。
他伸出手,握住美人纖細的腰肢,掌心的溫度滾燙,雙目赤紅,帶著一種吃人般的凶光,狠狠拉近!
美人驀然張大嘴,在極致的刺激下,只有眼淚溢出眼眶,聲音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扼制在了喉嚨間。
美人低下頭,看著一下下兇狠發力的男人,艱難地吐出不成語句的話:「常安……常安……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趕得及……對不起……」
十分鐘的時限,他沒趕得及。大火蔓延,他們要一起死在這裡了。
廢舊煤氣管道被引燃,敵方也是意料之外。他們只想放火將人逼出來,萬沒想到後果如此嚴重。
常安坐起來,將人狠狠箍緊、狠狠衝撞、狠狠親吻。
玻璃窗不堪高溫,最先炸裂。很近的地方爆炸聲響起,小屋狠狠晃動一下后,「轟」地塌了半邊。
兩人在一片大火中緊緊擁吻在一處,不躲不避,爭分奪秒地追逐著最激烈、最原始的需求,瘋狂猶似末日狂徒。
「小白,我愛你。」常安說。
蕭白盯著他,動動嘴唇,什麼都沒說出來。
常安似是瞭然地笑了。在纏身的大火中,那笑容美得近乎妖艷。
他說:「我知道你還是不喜歡我。我會求神,讓我來世還能遇見你。生生世世遇見你。直到你心甘情願地說愛我為止。」
他說:「小白,再遇見你,我一定好好待你。」
* * *
消防隊趕來,幾十條水蛇,在茫茫火海中,顯得那麼乏力。直到傍晚,天降大雨,大火才被徹底撲滅。
管家帶人在一堆廢墟中找到了兩具燒焦的屍體。他們用盡了力氣,也沒能將兩個緊緊相擁的人分開。
* * *
蕭白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林間,倚木而坐。不遠處是一條明亮的小溪。暖風融融、鳥語花香。
「前世」記憶在意識清明后,於海中一瞬間炸開,風捲殘雲般地席捲了蕭白的全部意識。
那場漫天大火,和大火之中,那人耀眼的笑容,還有最後的瘋狂。
蕭白以為自己會傷心、會悔恨、會大哭。可是沒有。
他只是安靜地坐了許久,像在進行一場無聲的祭奠。
也許,所有的情緒,都已經在那場大火中宣洩過了。
也許,他就是這麼冷漠。
蕭白愛那個求不得的人愛得太用力了,燃燒了自己的靈魂,奉獻了自己的生命。他把自己掏空了,很難再擠出更多的情感分給別人。
蕭白問自己,你愛過常安嗎?
他想了想,答案是,也許,有那麼一瞬間。
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蕭白平復心境,開始仔細打量四周環境——荒郊野外,杳無人煙。
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白色長袍,覺得這款式有點眼熟。而且……頭頂有點涼。
靜坐片刻,蕭白終於鼓起勇氣,抬手摸了摸,霎時「垂死病中驚坐起」,跑到溪邊「照鏡子」。
媽的,光頭!一個俏生生的光頭!
再仔細打量一下身上這款式有些眼熟的白袍,不就是僧侶的海青加縵衣?
蕭白:「所以……我這次是個和尚?」
「啊。」2333理所當然、甚至是有些邀功地應了一聲,「上個任務世界,你不說下輩子想做個得道高僧,斬斷三千煩惱絲,在寺院中過完寧靜的一生?小小願望而已,哥哥滿足你。感謝哥哥不?」2333賤賤的。
「不。」你個坑爹貨。蕭白默默腹誹。要是真能讓他在寺院中過完寧靜的一生,他就把腦袋擰下來給2333當球踢。
「說吧,這次我身上又有什麼奇怪的設定?」蕭白問。
吸取上個世界的教訓,蕭白不敢隨意走動,坐在原地跟2333扯皮條——他怕全世界只有他一個和尚,出去就被當成妖僧燒了。畢竟《西遊記》里有個國家的昏君就全面禁佛來著。玄奘法師有大聖護著逃過一劫,他呢?不僅沒有護著他的人,還有個坑爹的2333。
「沒什麼奇怪設定,你就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和尚。」2333說。
蕭白心道,普普通通?信你有鬼。
「那我現在的任務是什麼?」
2333:「吃齋念佛,普度眾生。」
蕭白把這八個字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抿著舌尖品了品,覺得前邊四個字應該玩兒不出什麼花兒來,主要是后四個字:「怎麼普度?」
「山腳下有間般若寺,你先去挂名,跟著他們一起吃齋念佛。之後的事,之後再說。」2333的口吻聽起來及其隨意。
新任務來了,為了復活他的白月光,蕭白只能執行。
起身頂著一腦袋涼風磕磕絆絆地下山,蕭白繼續從2333口裡套情報:「方圓幾里看不見個人,哥哥,你先告訴我,這是個什麼世界?古代的?現代的?還是什麼?」
2333:「跟上個世界差不多吧。」
蕭白:「僧侶不是什麼奇怪的職業吧?」
2333:「是很受尊敬的職業。」
蕭白並沒有鬆口氣。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轉念又覺得,就算2333坑他又能怎麼樣呢?說白了,他不就是以自己挨坑為代價,換一次白月光活命的機會嗎。刀山火海,他走就是了。
很快,蕭白又意識到新問題:「哥,我是不又憑空出現在這個世界的?他們問我從哪裡來的,我怎麼答?」
2333抑揚頓挫道:「貧僧自東土大唐而來,前往西方拜佛求經。」
蕭白:「……」
「忍不住就背錯台詞了。」2333兀自道,「換這句——貧僧自塵世而來。」
蕭白:「……」
不明覺厲。
走了一段路,蕭白突然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哥,我上個世界最後的任務,不是失敗了?怎麼還能繼續?」
「哦,」2333還是那副弔兒郎當的語氣,「常安幫你求來的。」
蕭白腳下一頓,又繼續向前走:「他……幫我求?怎麼求?」
「你們第一次死後,不都有一次跟我們老大對話的機會嗎。就那麼求唄。」2333答。
「……具體呢?是不是,也要付出什麼代價?」
蕭白第一次死後,被告知人死後會轉世輪迴。在入輪迴前,可以向「神」提出一個請求,比如,和心愛之人來世再相逢。
蕭白說,他想復活白月光。
他不要和白月光來世再相逢,反正被洗去前世記憶,容貌聲音也都變了,沒什麼意思。說不定,又是一場苦戀。
他知道白月光在找一個人,就那樣死去,白月光一定很不甘心。不如,許下一個願,成全他。
他要成全白月光,常安要成全他……嗎?
呵,真諷刺。
為什麼去愛的一方都這麼傻呢?
為了完成這個願,蕭白要付出的代價就是完成這一系列坑爹的任務。
那常安呢?他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麼?
2333用一種極其欠揍的口吻道:「秘~密~」
蕭白沉默地走了片刻,軟聲道:「哥哥,你告訴我吧。」
2333極其誇張地「喲」了好幾聲,然後冷淡道:「不告訴你。」
「哥哥~」蕭白撒嬌。
2333起一身雞皮疙瘩:「我的媽呀!小妖精,你可以的!」
蕭白略得意地挑挑眉,繼續撒嬌:「好哥哥,你告訴我吧。」
2333話鋒一轉:「幹嘛?你很在意常安?你不是說,他就你完成任務路上的一個路人嘛。他還曾經對你……嗯?這樣那樣的,你管他死後是上刀山還是下油鍋吶。」
蕭白沉默。
「你愛上他了,是不是?」2333一副我已看破一切的語氣。
「我沒有。」蕭白斬釘截鐵。
「真沒有?」
「沒有!」蕭白咬死不鬆口。
判定通關的一個先決條件,是蕭白歷經一切艱難險阻走到終點時,仍對白月光矢志不渝。
所以2333才會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整天誘哄蕭白接受常安。
2333:「那你最後跟常安……」
蕭白冷著臉撥開叢生的灌木:「腦子被大火燒壞掉了行不行?啪啪可以止疼行不行?」
2333繼續賤:「哎,我突然想告訴你了。」
蕭白一時沒反應過來:「告訴我什麼?」
「告訴你,常安為了能讓你繼續執行任務,付出了何等慘痛的代價啊。你要不要聽?我告訴你呀?」2333耍賤。
蕭白彷彿能看見2333賤兮兮地沖他擠眉弄眼,迅速捂住耳朵大喊「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一路跑到山下,蕭白摘摘身上的樹葉子,拍拍衣角的灰塵,一手持禮,極為虔誠地叩開了般若寺這座千年古剎古老而厚重的寺門。
蕭白說明來意,便被引去客堂等候。不消片刻,住持方丈現身,還未進門,便是一驚。
受到2333賦予的某種神秘力量的感召,正對客堂內的佛像虔誠合十祈願的蕭白聞聲回頭,見到愣在門外的方丈,躬身施禮。
方丈急忙一撩僧袍,在僧伽的攙扶下邁進客堂,匆匆扶起蕭白,神情殷切地仔細端詳片刻,伏地便是一個頂禮膜拜:「大德!」
身邊僧伽見狀,急忙跟著跪了:「大德!」
蕭白懵了:「大德是啥?」
2333:「大德是對得道高僧的尊稱。為了讓你順利留下來,我給你加了個聖光小buff,方丈修行一世,頗有道行,能看到不奇怪。」
蕭白:「聖光?我怎麼看不到!」
2333理所當然道:「說了得有道行嘛。而你只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贗品。」
蕭白:「……」
身為贗品的我竟無言以對。
「又是『聖光』又是『道行』的,這裡到底是個玄幻世界還是個靈異世界?」蕭白俯身攙扶老方丈,繼續追問2333。
2333丟下一句「我忙,自己探索去」,匿了。
蕭白:「……」
坑爹貨,你可以的。
老方丈扛過2333的路引大旗,開始盡職盡責地為蕭聖僧做嚮導。
故事太過離奇,以至於蕭白聽完半天,還沒反應過來。
故事是醬嬸兒的——
這座般若寺,乃是全世界佛教徒心中的耶路撒冷。但這和般若寺是全世界建立最早、規模最為宏偉的寺廟群並沒太大關係,真正的原因,是因為般若寺的靈驗。
無論你得了什麼絕症,只要誠心向佛,再貢獻出那麼「一點點」香火錢,在寺內聖地長明殿內點燃一盞長明燈,便可一世平安,直到百歲,壽終正寢。
絕症!不治自愈!真的有這種好事,誰他媽還在乎那「點」香火錢?
打從幾千年前有了第一例成功案例,般若寺就被從全世界蜂擁而至的絕症患者踏破了門檻,供奉長明燈的香火錢一路水漲船高,整座寺院也越建越大、越建越宏偉。
我佛雖然慈悲,但一切皆講一個「緣」字。所以,也不是每一個前來乞命的信徒都能如願點燃一盞屬於自己的長明燈。
有時真的不在於香火錢的多少,雖然沒有足夠的香火錢,你很難踏入那個求佛的門檻。
主要在於,你是否虔誠到感動了「佛」,入了「佛」的眼緣。
而那位拯救世人於無盡苦海的「佛」,就是蕭白的無數個「前世」。
拯救世人的力量,不是玄而又玄的無邊佛法,而是「佛」的命魂,和心頭血。以「佛」的命魂為「芯」、心頭血為「油」、善念為「引」所點燃的長明燈,可保一人一生平安。
蕭白聽到這裡,不動聲色地在心裡大呼了無數個「卧槽」。
雖然已經意識到,這大概就是那位設下的新考題了,蕭白還是有些不甘心地試探道:「方丈何以認為,貧僧就是歷任大德的轉世?」
方丈抬手對著蕭白一身不同於普通僧侶的純白色海青加縵衣上下比了比,目光殷殷道:「以及那句『貧僧自塵世而來』。歷任大德,都是如此『從天而降』的。」
蕭白:「……」
原來坑那麼早就給他挖好了。
放自己的血普度眾生,這套路可以的。
「2333,出來吧,別貓著了。」蕭白叫它。
2333傷心抹眼淚:「你怎麼不叫我哥了?」
蕭白不接茬,單刀直入:「是不是就讓我演那放血的和尚?如果是的話,我就跟方丈去長明殿了。」
老方丈的腦袋皺得跟個核桃似的,死死握著蕭白的手訴苦,說歷任大德涅槃轉世的間隔不超過五年,這次生生隔了十五年!蕭白要是再不出現,全寺的和尚都要被拉出去放血了云云。
當然,老方丈的話講得很含蓄、很佛法精妙。但翻譯過來,就是這麼個意思。
經歷了第一世界的蕭白已經十分深刻地體會到那位的惡趣味。他現在無心吐槽,就想趕緊得到個確認,擼起袖子就是干!
不就是上個世界的最後他上趕子放血沒放成,那位又來「成全」他了嗎?
來啊!誰怕誰!
2333「呃」了半天,蹦出一個字,「對。」
蕭白殷殷回握住老方丈,表示,既然貧僧來了,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不就是放血么?放著,我來!
「有勞方丈引貧僧去那長明殿了。」尚未get到「奉獻心頭血」精髓的蕭白十分大義凜然。
長明殿位於般若寺最深處,四周松柏環繞,環境幽謐。
長明殿不是一座殿,而是一座十八層木質高塔。之所以命名為「殿」而非「塔」,自然是因其底層十分恢弘——建築面積廣達1000平米的底層大殿內,正南、正北、正東、正西四個方向各有一扇高大精美的木門;被四扇木門切割的四扇弧形牆壁上,供奉著栩栩如生的一百零八羅漢;而在大殿正中,一百零八羅漢的視線匯聚處,則屹立著一座高達四十餘米的木質金漆佛像。
誠然塔內底層大殿開闊,但隨著層數的升高,向上逐漸收緊,且每層設有環形木台,如此一尊大佛安置在塔中央,空間還是顯得過於逼仄。無論從哪個角度,都很難得見佛像全貌。
高塔每層都有八扇小窗,對應八個方位。但因開合麻煩,基本一直處於閉合狀態。按理說,除去殿門大開的底層大殿,塔內高處本應光線昏暗。而實際上,直頂塔尖的金漆佛像卻在燈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燦爛得叫人難以直視。
那些燈火,便是方丈口中,供奉在塔內的千盞長明燈。
一層一層、一圈一圈,不分晝夜,長明不熄。
蕭白跟隨方丈一踏入殿門,便被千盞長明燈照耀的金漆佛像晃瞎了眼,急忙抬手遮了遮。待到適應後放下手,視線便被一抹白色吸引了去。
巨大佛像前的蒲團上,跪著一個女孩子。
看背影小小一隻,尚不及佛像一隻玉足大。估摸著,也就十歲。素凈的白色長裙,黑長直的頭髮齊腰,雙足墊於臀下,雙臂微端,脖頸微垂。哪怕只是一個背影,也能看出她雙手合十禮佛的模樣,有多虔誠。
蕭白的第一反應,覺得這應該是個跟著父母前來拜佛的小公主。可左右掃了一眼,殿內空曠,哪有什麼「父母」?隨即又想起,打從過了僧房,便已經進入般若寺的內院,寺外信徒是無法入內的。
蕭白頓足,用目光詢問老方丈。
老方丈介紹道,那是小安笙。因為得了一種怪病,父母帶著來寺里求一盞長明燈。可上任大德早在十五年前就圓寂了,沒人能治好小安笙的病。神奇的是,常守於長明殿的佛像旁,小安笙的病情就能被抑制不少,於是小安笙的父母便含淚將小安笙留在了寺里。
蕭白問,什麼病?
老方丈與跟在身邊的僧伽對視一眼,面有難色道:「……洋娃娃病。」
蕭白懷疑自己聽力有問題:「洋……,什麼病?」
老方丈引著蕭白爬樓梯,去三層歷任大德的禪室,在木板吱吱呀呀的陳舊聲響中,給蕭白解釋何謂「洋娃娃病」。
簡而言之,就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患者的行動會越來越緩慢,最終靜止不動,彷彿一個活著的洋娃娃。
蕭白默了默:「最終狀態,和植物人有什麼不同?」
「植物人一般是沒有意識的吧,是活著的『死人』。但小安笙的情況是,神智一直清醒,卻漸漸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就像是……」老方丈頓了頓,打了個比方,「把一個靈魂困在了與其不兼容的殼子里。」
蕭白扶著樓梯扶手上樓,偏頭去看女孩兒。女孩兒聽見樓梯發出的吱呀聲,正扭過頭來看著他們。
乖巧的齊劉海,精緻的五官,可愛的小臉,黝黑的大眼睛好奇地眨了一下,簡直就像是從漫畫中走出來的小蘿莉。
蕭白不知道被戳到了心底哪處的柔軟,抬手輕輕擺擺,微微一笑,女孩子便也笑起來。
兩隻淺淺的小梨渦,眼中有星。
天使一般。
「唉,三年前小安笙被父母抱來的時候,真的就是個洋娃娃。別說說一句完整的話了,發一個音都要好久。根本搞不懂她想表達什麼。」老方丈想起三年前初見安笙的情形,不由得一陣唏噓,「也不知這孩子上輩子造了什麼孽,竟然患上這種怪病。」
「是命魂太弱。」2333突然冒出來。
「命魂」這玩意兒,之前聽方丈講起的時候,蕭白就特意留意了一下。雖然還有點理解困難,但大概明白,就是三魂七魄中的一魂,一個類似於生命力源泉的玄幻玩意兒。
「命魂太弱就會變成洋娃娃?」蕭白不懂。
2333:「對。打個比方:命魂是發動機,身體是機器的話,人小的時候,身體也小,需要的動能小,那一縷孱弱的命魂尚且足以支撐,然而人一長大,身體需要的動能變多,原本孱弱的命魂支撐不住,就會慢慢變成不能說不能動的洋娃娃。」
蕭白:「……為什麼會命魂弱?」
2333:「可能投胎前用自己的命魂跟我們老大做過什麼交易吧。」
蕭白:「……你們老大真不是個東西。」
2333又開始用那副點煙、抽一口、掐著煙教育人的口吻道:「你這就是得了便宜賣乖了。沒有我們老大,當時『嘭』地爆炸后,你、和你的白月光,所有人,都要塵歸塵、土歸土。想要繼續活命?呵。自己貪心,就要付出代價。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吶,少年。」
蕭白不理2333了。
道理他都懂。可身為一個人,一個普通人,他沒辦法讓自己的感情完全服從於理智。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常安為了讓他繼續做任務,跟那位做了什麼交易?
2333的老大,絕非善類。
「大德!」僧伽急忙扶了一把一腳踏空的蕭白。
心不在焉的蕭白擺擺手:「多謝,無礙。」
前任大德雖然已經圓寂十五年,但禪室每日有人打掃,十分整潔。老方丈帶著蕭白進去,行至書架前,畢恭畢敬地取下一本古色古香的線裝藍皮書,並指了指那一排整整齊齊的同類書籍,說這是歷任大德留下的手札。
蕭白接過來嘩嘩一翻,驚呆了——無字天書!
2333摩拳擦掌:「來來來,哥哥幫你。」
眨眼間,微微泛黃的紙面上便浮動出密密麻麻的金色文字。
每一個字單拎出來,蕭白都認識,可是組合在一起,就看得雲里霧裡。
蕭白淡定合上手札放回原位:「待貧僧稍後查閱。」
方丈給蕭白介紹了一下寺內衣食住行各個方面,並表示這幾日會把候在外間的那個小僧伽留下來照顧他,等到蕭白對寺內生活熟悉了,對小僧伽的去留隨意。
小僧伽自幼跟在方丈身邊,方丈帶著他,就是為了給「轉世」的大德做個侍童。
瑣碎日常談完后,老方丈就小心翼翼地問起了正事:「大德,您看,這求長明燈的信徒,咱們什麼時候給個回應?」
「明日即可。」蕭白說。早死早超生。趕緊幹完這一票去下個世界。
老方丈欣然退下。
讓僧伽在外間隨意坐了,蕭白自己抱著一摞前任大德的手札貓進卧房。
「來吧,哥,送佛送到西,這上邊寫的啥,你給我弄一普通人看得懂的。」
2333:「不需要,你聽我指揮就行。」
蕭白:「……」
他感覺這是2333又準備把他往坑裡「指揮」。可就算是真的,他又能怎麼樣呢?
跳唄。
「那我現在幹啥?」蕭白問。
「吃飯、睡覺、自由活動。」2333弔兒郎當。
總歸閑來無事,蕭白就捧著那堆手札研究起來。大概能看出,每任大德的手札內容無非三項:
一、陳述自己如何修行參禪,偶有一日突然參破玄機,遂遵佛旨意,前來普度眾生。
二、普度眾生名單,包括姓名,背景,病情等諸多信息。
三、功成身退,對下任大德的寄語。
蕭白想知道怎麼才算功成身退,這樣他也能有個奮鬥目標。然而手札內容實在晦澀難懂,蕭白只能放棄。
合上手札的一瞬,蕭白突發奇想:「哥,歷任大德,不會都是任務者吧?」
2333:「誰知道呢?」
蕭白:「……」
也是,是不是也不關他事。
轉眼就到了午飯時間。
蕭白身為大德,自然有「特供」午齋。同時為了保持身為大德的神秘性與權威性,不可能去食堂與眾僧一同進餐,只能貓在自己的禪室里吃。
蕭白吃了幾口寡淡的齋飯,拉開木門問外間的僧伽:「那位小施主在哪裡用齋?」
僧伽從窗子里,給蕭白指長明殿西處別院:「小施主平日就住在那裡。」
「她自己?」
「起初是有另一位施主陪伴的。大概一年半以前,小施主就獨自一人居住在這裡了。」
「看她不過十歲,來這裡多久了?」蕭白好奇。
僧伽轉回頭來看蕭白:「小施主已經十六了。三年前住到寺里的。」
蕭白張口無語半晌,努力回憶那個一面之緣的小小女孩子:「……十六?」
「好像是因為那種奇怪的病,身體長得很慢。」
「她一個女孩子,住在這裡,不太方便吧?」畢竟這是一個全是男人的地方。
「長明殿乃寺內重地,除了方丈,其他人不得隨意進出。小施主平日也就在這裡活動,不出去。」小僧伽摸了摸光頭,「小僧也是跟了方丈,才得以出入此地。」
長明殿的院落雖然很大,說到底,不過一座高塔幾株古松,且聽小僧伽的意思,平日里也沒什麼人出入。在這裡住三年?
「不寂寞嗎?」
小僧伽雙手合十:「青燈古佛,不言苦寂。」
蕭白默了默:「那是我們出家人,可她不是。更何況,她還只是個孩子……」
十六歲,大好的青春年華,不見世間繁華,卻要困守此地,與青燈古佛為伴。蕭白想起女孩子那春光般明媚的回眸一笑,心裡莫名不是滋味。
小僧伽繼續苦惱地摸光頭:「可是有什麼辦法呢?她離開長明殿,就會變成『洋娃娃』。」
蕭白把2333叫出來問它原因。
「很簡單。那尊大佛屹立此處幾千年,伴隨過近百位大德,可以說是大德本德了。自然會有些神奇功效。」2333說。
「既然如此,怎麼不見其他病人住在這裡?」
2333嘆了口氣,似乎不太耐煩做這麼多解釋:「命魂這個東西,說白了,跟生氣差不多。可以靠『信仰之力』滋養。般若寺的長明殿如此靈驗,信奉的人多,匯聚過來的信仰之力濃厚。那孩子命魂弱,被此地多到溢出的信仰之力滋養,所以呆在這裡就能好些,遠離了就不行。懂了?」
「就是說,她也算瞎貓撞上死耗子?剛好對症?」
2333:「對頭。」
畢竟沒那麼多天生命魂弱的人。
「我給她做一盞長明燈,就能讓她完全好起來?」
「你準備給他做燈?」
蕭白覺得2333這個問題有些奇怪:「這難道不是我的任務?放血、做燈、普度眾生?」
「是這樣沒錯。」2333說,「但還有個完成任務的條件——功德圓滿。」
蕭白覺得這次的任務可能不像他想的那麼簡單:「願聞其詳。」
2333「嘖」了一聲,似乎不知如何開口:「這個……做長明燈吧,就是把你的命魂渡給對方,同時將對方身上的業渡給自己。」頓了頓,2333問蕭白,「『業』是什麼,你知道嗎?」
「……不好的東西?」蕭白答。
2333「嗯」了一聲,繼續道:「你每為一個人點燃一盞長明燈,纏繞在他身上的『業』就會轉移到你身上。當你無法承受的時候,就會——死。所以你需要在『死』前,有選擇地救人,而不是見一個救一個。通常,對世界影響力越大的人物,身上功德越多。」
閑聊間,白裙子女孩兒推開房門出現在別院。像是餐后運動般,沐浴在正午陽光中,舉高雙臂,雙手交叉,左右伸了伸腰。而後,心有所感般,偏頭向上看了一眼,正看到窗口的蕭白。
白裙子立刻彎了眉眼笑起來,舞著手臂動了動嘴唇。
蕭白莫名地讀懂了。白裙子叫他,聖僧哥哥。
也許是因為白裙子太過符合男孩子想象中的少女模樣,純潔、乖巧、可愛、軟萌,蕭白覺得自己又被戳了,心底軟得一塌糊塗。
然後電光火石間,蕭白明白自己是被戳了哪裡——他以為是小安笙太過美好,所以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成了他眼中的慢動作。
但這不是一種主觀觀感,而是客觀事實。
小安笙就是動得很慢。慢得像是活在慢鏡頭裡的提線人偶,能叫你捕捉到她翹起嘴角、彎起眉眼時逐漸綻放的弧度,那麼美好,卻那麼叫人心疼。
也許世界在她眼中全部都是四倍速的快進,而在尋常人眼中,她則是四分之一倍速的慢放。
蕭白咬了咬下唇,有些窘迫地抬起半隻手臂,放在身側小幅度地揮了揮,回以一個淺淺的微笑。
白裙子明顯很驚喜,愣了一下,急忙收回手臂,垂眸抿唇,低頭快步穿過庭院,消失在樹影間。
——當然,這一切還是發生得很慢。「急忙」、「快」這些修飾詞,只是參照安笙本身的速度而言。
「既然我沒有那個能力救遍天下人,那就應該見一個,救一個。」蕭白說,「救人這種事,沒什麼好挑的,也不容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