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最後的熾天使
路西法冷硬的嘴角慢慢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似乎在等待米迦勒繼續把謊話說下去。
蕭白卻已經在劇痛的折磨下支撐不住了——由耶和華親手創造的大天使都是純靈體。他們只是有著類人的外表, 但內在構造與人類完全不同。他們對外界的刺激極為敏感,並以此掌控整個天堂。當然, 副作用就是一旦受到傷害, 感受到的疼痛也是其他下階天使的幾倍乃至幾百倍。
幸而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傷害到他們。除了握有更高神力的耶和華, 和來自地獄深處的魔氣。
曾經身為天使的路西法,自然知道該如何折磨米迦勒。用來束縛米迦勒的鐵索和鋼釘,都是用地獄熔岩精粹而成,自內向外,源源不斷地散發著濃郁魔氣。魔氣從米迦勒的傷口侵入體內, 如烈火焚燒又如冷蛇跗骨, 千般疼痛萬般難忍,總歸是求生不能、求死無門。
而雙翅,是天使們的致命法門。因為那雙潔白無瑕的翅膀, 承載著上帝賦予的無上榮耀, 是神力的載體,是天使的第二心臟。
如今它們卻被純黑的鋼釘殘忍穿透, 釘死在木架上。耶和華恩賜的不死身, 成了此時折磨米迦勒的源頭——強大的自愈力讓傷口附近的皮肉不知死活地一次次蔓延覆蓋上去,又被鋼釘散發出的魔氣狠狠灼傷, 蜷縮著退開來,讓飽受折磨的米迦勒一次又一次承受傷口被撕裂開來的痛苦。
蕭白抽了幾口冷氣, 抬眼哀哀地看著路西法, 軟聲撒嬌:「親愛的, 你先放我下來好嗎?我好疼。你真的忍心這樣折磨我嗎?你分明那麼喜歡我,那麼疼我的。是我錯了,過去都是我不好,我會改的!你給我一個機會!」
蕭白面上聲淚俱下、情真意切,心裡瘋狂罵娘——
媽的!原主的黑鍋讓我背!
動搖在墨夜般的瞳中一閃而逝,又回復了一成不變的冰冷。
路西法貼上米迦勒的胸膛,再次用他那帶著黑皮手套的手狠狠捏住蕭白的兩腮,阻止他發出聲音,自己也不說話,只是用那雙漆黑的眼靜靜地盯著他,用另一隻手的指尖,沿著那美輪美奐的翅膀骨骼,一寸寸摸過去。
本就被淚水濡濕的碧色眼眸突然迅速眨動起來,臉上肌肉微微抽搐,呈現出一種瀕臨失控的狀態,漂亮得想叫人挖下來好好珍藏的雙瞳,因為盛滿驚恐而愈發美艷動人。
路西法喜歡看到這樣的米迦勒,會臣服於他的,脆弱而美麗的米迦勒。
至於蕭白,已經完全淪陷在新認知的巨大震驚和超越人體極限的快樂浪潮中。
特么的原來天使的翅膀是個究極強化版的某點聚集地啊!
僅僅是幾秒鐘時輕時重的觸摸,蕭白就已經忍不住要繳械投降了。
那種超越神經承受極限的感覺讓蕭白感到恐怖,下意識地睜大一雙含著淚的碧色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路西法,哭求道:「不要……不要……」
身體在無法承受的快感和無可忽視的痛感雙重摺磨下,篩糠似的顫抖。
那雙近在咫尺的黑瞳像是致命的漩渦,蕭白盯著它,在攀上絕頂的前一刻,似乎看到了無數幻覺,和簡默、和常安、和安夏、和楚聞歌……
可就在一步之遙,非人的疼痛刺激將蕭白狠狠從山巔拽落,直摔深淵——路西法猛地拔出鋼釘又反手按了下去!
「啊!」一聲慘叫直穿十八層地獄。
尾音卻被施刑者狠狠堵回了求救者的喉嚨。
蕭白覺得自己這麼多輩子都沒這麼慘過。當和尚時的那點疼跟現在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這人怎麼對他這麼壞!他怎麼能對自己這麼壞!
蕭白又有些絕望。即便如此,即便他讓自己疼得快要死掉了,自己還是滿心找理由替他開脫,告訴自己,他沒有前世記憶,又被之前的米迦勒騙了,才會對自己這樣。蕭白沒想過要報復回來,只想等路西法把自己放下來時,撲到他懷裡,讓他緊緊抱住自己。
所以他忍著劇痛,努力迎合路西法那懲罰性的親吻,帶著滿滿的討好意味。
路西法被取悅到了。
又或者只是疑雲重重。
他退開些許,滿眼審視地看著這個「脫胎換骨」的米迦勒。
對方用那雙濡濕的碧瞳深情脈脈地看他,一臉「我敗了,敗得好慘」的表情,似哭似笑地對他說:「我真是愛慘了你。哪怕你對我這麼壞,我也還是喜歡你。」
那張冰冷的臉浮現出一層恍惚。
渣的難道不是米迦勒?不是他一直在玩弄自己的感情?為什麼搞得像是渣的是他路西法?
可惡。這人怎麼總是如此可惡!
「路西法,我要疼死了。你心疼心疼我,放我下來,好不好?嗯?好不好?」蕭白軟聲哀求。
說他心底沒有一點怒氣是假的。可他明白,現在跟眼前的人發火沒有任何用,遭殃的只會是自己,讓自己的處境變得越來越艱難。他要盡量把姿態放低,把態度放軟。
他手裡唯一的牌,就是對方愛他。
只是那愛已經走到了邊緣。一招走錯,就可能再也無法挽回。
「放你下來?」路西法重複。
蕭白拚命點頭,哭訴:「我會很乖!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路西法露出一個完美的,卻沒有溫度的笑:「前幾次你也是這麼答應我的。結果呢?你把這裡攪得天翻地覆,拿著那把劍,要捅我這裡。」
他指了牢房角落裡的那把紅色十字形劍,又收回指尖,戳向自己的心口。
蕭白想把之前的米迦勒拖出來暴打一頓。
「這次我不會了!真的不會了!你信我!」
蕭白哭得很慘,因為後背太特么疼了。他已經感覺不到雙翅的存在,只覺得脊背被人劈了道口子,雙手探進來,要把他活活掰開。
可是眼前那個人對他的眼淚無動於衷,只是冷冷吐出兩個字:「騙子。」
蕭白用疼得有些缺氧錯覺的大腦努力想著再說點什麼,他覺得自己快支撐不住了。要速戰速決,就來最直接的——
他對路西法微微一笑,妖艷而魅惑:「如果你不信我,大可以這樣吊著我的手臂,用另一根釘子貫穿我。我只求你解放我的翅膀,太疼了。路西法,你可憐可憐我。」
路西法:「另一根釘子?」
蕭白視線下移,定格在某處后又慢慢移上來,似一條柔滑的舌,所經之處,大火燎原。他笑笑:「也許叫『釘子』不太合適?」
路西法臉上掛著的冷硬面具,在蕭白的視線重新移回他的臉上時,粉碎成齏。
被釘在十字架上,狼狽、脆弱又魅人的聖潔天使,輕啟朱唇,說——
我要。
給我。
時間在詭異的靜默中被無限拉長。
蕭白真心覺得自己已經到極限了,再這樣下去,就算路西法上來,也是面對一具死屍。
他正準備再說點什麼,路西法動了。
他開始解那件將他嚴嚴實實罩起來的黑色兜帽長袍。長袍下是類似軍裝的長款制服和長褲。通體黑色,連制服下的襯衫也是黑的。襯著男人那白得病態的皮膚,莫名地驚艷。
制服是雙排扣,路西法解了兩顆,似是覺得戴著手套不方便,於是扯著指尖部分,將手套摘了下去。
優雅的動作和姿態,讓蕭白看直了眼。
他從常安的動作里,看見了簡默的影子。
一瞬間什麼疼痛都無所謂了。只要和這個人在一起,沒什麼艱難困苦不能忍耐。
路西法從那雙碧色瞳中看到了名為痴迷的東西。儘管心中疑雲重重,卻還是忍不住微陷了嘴角,手上的動作愈發做起秀來。
蕭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他注意到路西法蒼白的手上,似乎從手腕處蔓延著什麼墨色的圖騰,那圖騰是活的,一直在動。
直到路西法脫掉制服外套,開始解襯衫扣子,大片胸膛極富衝擊力地撞進蕭白眼帘,他才知道那活的圖騰是什麼。
是兇殘的魔氣。
一團團、一絲絲地覆蓋、爬滿那原本應該精美絕倫,如今卻腐爛一般的軀體上。病白的皮膚從微末的縫隙中滲漏出來,在一片深深淺淺的黑中觸目驚心。
最最觸目驚心的,是路西法心口的那一片被黑糾纏著的血紅。一縷縷的魔氣如蛇如蛆,枉顧傷口的自動癒合,爭先恐後地往那血肉外翻的傷口深處鑽,傷口縮緊了,就再撐開,周而復始,恰如米迦勒翅膀上的傷。
可米迦勒傷的到底只是翅膀,而路西法傷的,是真真正正的心臟。
蕭白心底最後一縷怒氣也在見到眼前景象后消失無蹤,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心疼。
米迦勒!那個該死的米迦勒!怎麼敢這麼對他男人!
「為什麼要哭?」被魔氣纏身的路西法上前摩挲紅髮碧瞳美人的臉,拇指擦著決堤般湧出眼眶的淚珠,緊皺的眉頭透著他的不解,「這不是你願意看到的嗎?在我心口狠狠刺上一劍,看著我墮天,看著我入魔,把掙扎著想爬回天堂的我一次次踢入地獄深淵。現在我如你所願,骯髒不堪,再回不去天堂,永遠都無法沐浴陽光。魔氣侵蝕著我的身體,折磨著我,卻也是我生命和力量的源泉。我既不是天使也不是惡魔,這地獄里的所有惡魔之所以會聽命於我,僅僅是因為我的強大。可如果我有一天突然衰弱,他們一定會把我抓起來,想盡辦法折磨我。這不都是你想看到的嗎?我把你留在這裡,讓你看著我痛苦掙扎,你該高興才是?為什麼要哭?」
疼痛和不斷的失血讓蕭白幾乎沒有力氣說話,對方一字一句曆數米迦勒的罪狀,也不給蕭白說話的機會,他只能淚流滿面地搖頭,那麼蒼白,那麼無力。
「為什麼要哭。」路西法重複著,無法控制地傾身上前,溫柔地吻住了蕭白。
為什麼要哭得如此攝人心魄,哭得叫人肝膽俱碎。
是在心疼我嗎?你居然會心疼我嗎?米迦勒。
「路西法,你聽著。過去的那個米迦勒死了,現在在你面前的,是另一個米迦勒。這個米迦勒愛你,愛你愛到發瘋。如果你願意給我機會,我會把自己曾經施加在你身上的傷痛,千倍百倍地彌補給你,疼你、寵你、愛你,不打你、不罵你、不騙你,永遠陪在你身邊,直到萬物湮滅。如果你不願給我機會,你大可以永遠把我綁在這裡,打我、罵我、懲罰我,隨便你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會恨你、怨你、氣你,只會一遍一遍地告訴你,我是真的愛你。」
蕭白盯著路西法的眼,字字泣血,句句如誓。
那張從他睜開眼就冷如冰山的臉,一點點變得無比柔和。路西法再次溫柔地吻住了蕭白,雙手伸展開來,讓靈巧的指尖在那被迫張開的潔白羽翼上跳舞,惹得被吊起來的蕭白止不住地顫抖,努力躲開唇舌糾纏后,發出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無比的柔軟、甜膩:「不、不要……好可怕……」
顫音未落,便又是一聲慘叫:「啊——!」
雙翅上舊的傷口在迅速復原,新的傷口開始被魔氣灼燒,汩汩流淌出血液。
那雙蒼白的,被魔氣繚繞的手,無情地覆在黑色鋼釘上,旋轉著,讓它們刺得更深。
天使的完美面容因劇痛而扭曲,可那雙盯著路西法的碧色眼眸,仍舊深情脈脈。
蕭白垂頭,用劇痛下顫抖不停的蒼白嘴唇去碰路西法的,然後抬起頭來凝視他的眼:「我愛你。」
黑眸微顫,路西法問得突兀:「你說,你要?」
蕭白點頭:「我要。給我。」
路西法:「你要讓一個惡魔,進入你的身體,玷污你聖潔的靈體?」
蕭白搖頭:「我願意。」
路西法:「會比剛才這一下,痛上百倍千倍,而且不再是陣痛,會一直痛。」
蕭白問他:「你現在還痛嗎?」
路西法沉默片刻,說:「一直痛。痛得要死。卻想死不能。」
蕭白:「把你的疼痛賜予我。我願意陪你一起,我親愛的路西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