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四十章
讓我們紅塵作伴, 瀟瀟洒灑。 一個無從分辨個體的種族。
靜靜打了個冷戰。
但是剛見面時,蟲哥明明對她很好奇,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她不可能和它搭上話,它現在也不可能頂著個盆, 弄得像個偷地雷的一樣到處亂跑。
可這幾次見面看來, 蟲哥應該也沒有撒謊,它大概根本不會。
種族文化碰撞中的矛盾讓靜靜卡殼了。
又掠過一個蟲巢廳, 蟲哥前進的速度比剛才慢了,但靜靜知道這只是時間帶變化帶來的錯覺,它們其實還是在飛速前行。
想了好一會, 靜靜叫了蟲哥一聲:「索西斯。」
「咕?」
蟲哥的回答一如既往。
靜靜小心地問:「你除了作戰和執行任務, 平常還幹什麼?」
這一回, 蟲哥停頓了一陣。
靜靜看到它一隻眼睛轉過來盯住自己。
「平常?」
「嗯,就是休息的時間。」
蟲哥想了一下,很快說:「醫院。」
靜靜:「……」
大哥你除了病假都沒假期的嗎?
靜靜撓撓額頭,說:「除了醫院呢?」
蟲哥的觸鬚扭了幾下, 半天才說:「忘記了。」
上次休假久到都記不住了, 靜靜簡直要替它哭了。
「哥們兒你是個好員工。」
靜靜由衷地拇指了一下。
蟲哥:???
兩人的交流就終止在蟲哥這串問號上, 因為它們穿過了最後一個廊道。
母巢到了。
脫出廊道, 豁然展開在眼前的巨大巢廳,讓靜靜無法剋制地微張開口。
它像中古朝代的羅馬宮殿, 它像上百個矗立緊挨的百層高樓, 它們靜默地挨著, 壓迫下來,幾乎像在迫使靜靜跪下。
它太宏偉了。
母巢因為巨大,巢穴頂端分懸了三隻核天燈,它的巢壁不是圓弧狀,排列的穴洞和四通的廊道將母巢打成了奇異的構造,靜靜形容不出那種形狀,她甚至認不出那種形狀,當蟲哥將她放到地上時,她仰頭打量的視線根本收不回來。
「從這裡,你要自己走。」
蟲哥窸窸窣窣地對她說。
靜靜緊張地回過神,她注意到蟲哥的聲音放低了。
靜靜抬腳試了試,雖然地面有點黏,但走起來沒什麼問題。她很快跟上蟲哥的步伐。
母巢里並不安靜,往前走時,靜靜注意到穹頂上盤旋著沒有間斷的巡邏兵,四周的穴洞中滿是聲音,總有蟲從廊道里進出,咔噠聲和窸窣不絕於耳。
剛才的幾乎阻斷五感的衝擊稍稍消退,這些生活一般的熱鬧迅速安撫了靜靜的心。
她忽然聯想到了美劇里的五角大樓,大早晨九點,每個人都在瘋狂地接電話傳文件,焦頭爛額地大叫或者跑著趕去安撫記者,保安在忙著檢查每個人進出的隨身物品,整個大樓鬧哄哄的。
靜靜再次抬起頭環顧四周,耳邊的噪雜聲更多了。
她忽然微笑了一下。
她不那麼緊張了。
母巢的地面不知道為什麼特別難走,蟲巢地面本來就不平坦,這裡的坑坑窪窪還總有黏噠噠的東西,靜靜很努力才跟住蟲哥的速度。
越往後走,粘糊糊的地方越多,蟲哥走得很快,靜靜來不及低頭觀察地上的東西,只能拚老命跟上,等蟲哥停下時,她已經有點大喘氣了。
它們停在一個往斜下方去的廊道前,那個廊道有光,裡面很安靜,廊道兩旁的守衛比蟲哥顏色暗,臟,和之前的守衛一樣,但更高大。
蟲哥先和它們碰了碰頭須,很快彎下上半身,倒垂著頭對靜靜說:「你等一等。」
它的聲音很低,語氣很認真,靜靜叉著腰邊喘氣邊點頭。
「沒、沒問題,你去吧,我等著你。」
蟲哥剛進去,靜靜就慢慢蹲了下來,使勁兒呼吸。要不是地上很黏,她就坐下了,無論深淺,母巢應該是整個巢穴中最中心,這裡的氧氣悶而稀薄,靜靜實在有點倒不上氣兒。
趁著蟲哥進去的時間,靜靜看了看錶,現在秒錶閃爍的頻率是十個心跳一下。
這時間跨度也太大了。
她喘了一會覺得好多了,慢慢站起來,頭一抬,她猛然對上八隻眼睛,左邊八隻,右邊八隻。
它們沒離開站位,但抻開脖子頭使勁兒伸著,無聲地停在靜靜頭頂,瞳膜不規律的眨動。
在恪守職責的前提下,守衛們對她很感興趣。
靜靜再度確認這個種族一定有好奇的基因,只是大概一直在戰爭狀態,無暇展開相關的思潮或者運動。
靜靜也眨眨眼,小幅度地揮了揮手。
「嗯……同志們上班辛苦了,你們這兒崗位待遇怎麼樣啊?」
守衛:「……」
沒過一會蟲哥從廊道里出來,靜靜已經蹲在洞邊上,跟守衛A和守衛B開始交流關於帶薪假的問題了。當然了,必要的行賄也已經進行完,它們每個都和爛抗戰片里的鬼子兵頂鋼盔一樣頂著個盆。
看到它出來,靜靜站起來跺跺腳,笑指著其中一個守衛說:「索西斯,我知道它叫什麼了。」
蟲哥的腹甲奇怪地抖動了兩下。
看到它的動作,兩個守衛發出了和之前相似的「哈」音,這是靜靜第二次見到這個動作。
她莫名其妙地看著這段互動。
蟲哥很快對她說:「我王傳喚你,你應該進去。」
「行。」靜靜點點頭,往前走了兩步,她扭頭看見蟲哥還站在外面,「你不和我一起?」
蟲哥扭動了下觸鬚,靜靜現在知道那是不。
「那我得一個人下去嗎?」
適應性再強,靜靜這時候還是有點慌,她手上冷汗開始冒了。
蟲哥又扭動了一下觸鬚。
……那是要怎樣。
她看著蟲哥的觸鬚伸過來捲住自己,把她舉到半空,還不知道名字的守衛B也伸出暗紅色的觸鬚,在接過她之前,蟲哥忽然用頭須和守衛的咔嗒了幾下。
守衛很快接過她,動作很鄭重,倆蟲像傳遞奧運火炬一樣完成了這次對接。
被守衛B舉著走下廊道時,靜靜悄悄問它:「索西斯跟你說了什麼?」
守衛並不會說謊,咕嚕了幾句,回答:「『它很弱,要像拿住崽那樣拿住它。』」
「……」
靜靜的心情相當複雜。
在她咀嚼這句話時,廊道走到了盡頭。母巢的心臟中樞徹底展現在靜靜面前,其他的一切她暫時都忘了。
這裡……
意外的小啊。
被放下來時,靜靜打量著四周。
這個蟲族女王眠卧的王房竟然並不大,起碼沒有大過她第一次去的那個穴洞。王房穴壁上有不少小凸起,掛滿了拉絲的粘液,拉垂著一些和靜靜小臂那麼長的卵。空氣潮濕度非常高,靜靜得一直深呼吸才能確保自己不缺氧。
她動了動腳,立馬覺出運動鞋裡的襪子濕了。
無所謂,反正她身上早就被汗浸透了。
收回打量的視線,靜靜深吸口氣,面前三米遠處,就是女王。
她和目前靜靜所有見過的蟲都不一樣。
她……像只大螞蟻,只不過花色很漂亮,也沒有觸角。
而且女王竟然是雙眼的。
女王雙目蟲崽們卻是四眼,這個基因突變太屌了。
女王的王座是個很大的坑洞,她收著足,凹著側卧在裡面,超大的屁股尖尖剛好甩在左側坑邊,那裡不斷在噗噗噗地下卵。她身邊圍了一圈瘦小的蟲,不停把產下的卵一個接一個往外運,在另一個廊道口由守衛接住送出去。這些蟲和靜靜差不多大小,比起蟲哥,它們和女王像多了。
看上去好忙。
靜靜撓了撓額頭。
在靜靜打量王房的時間裡,女王也在打量她。
沉默持續了片刻,女王忽然說話了。
「旅行者。」
她說話時,沒有振鳴,也沒有張開口器,她的聲音傳遍王房,王房就是她的喉舌。
靜靜一開始嚇了一跳,她後退了半步,忽然笑了。
「哇。」她顫抖著聲音,歡快地感嘆了一句。
「家庭影院,牛逼啊。」
女王:「……」
她當然不理解靜靜在說啥,靜靜自己都不理解自己在說啥。靜靜覺得自己大概是緊張得有點毛病了。
這個反應明顯不在女王的預料之中,她停了一下,才再次開口。
「旅行者,我的孩子訴說了你的來歷。」
頓了頓,她說:「你很奇特。」
靜靜不好意思地說:「謝謝謝謝,你也是,共勉共勉。」
「……」
女王沒有理會她的胡言亂語。
她盯住靜靜,一隻前足探出,抓在王座邊緣,朝靜靜探過身。她的眼眸中有雙瞳,和所有子孫一樣,無機而空曠。
那空曠讓靜靜感到窒息。
靜靜:「?」
空楠嗤嗤地笑著說:「如果你說得對,那這個世界上就有個和我一樣的倒霉蛋兒了,想到這個就開心得不得了。」
靜靜:「……」
算了,那個人還是別出現了。
兩人吃著聊著,午休時間很快過去,下午工作結束,靜靜換下大褂離開檢疫局。玻璃門剛打開,她就在門口石台階邊看見了蹲著抽煙玩手機的空楠。
她穿了個薄薄的女式襯衫,袖子挽上去一截,背上有點出汗,衣服貼住她後背的蝴蝶骨,畫出兩條山河,馬尾落在當中,揮灑濃墨。
靜靜走過去,撐著膝蓋彎腰說:「你在幹嘛?」
「嗯!」空楠銜著煙嚇了一跳,仰頭看見是她,趕忙拿下來踩滅。「等你。」
靜靜皺了下眉,空楠趕緊又把煙頭撿起來揣著。
靜靜還是說了。
「你少抽點煙。」
空楠摸摸鼻子說:「知道了。」
話說完,空楠忽然抬手捏了一下靜靜的大臂。昨晚抵抗蟲哥攻擊引起的酸麻還沒完全消失,靜靜條件反射哎呀了一聲。
空楠笑嘻嘻地說:「吃飯的時候我看你動作有點僵。」
靜靜怔了兩秒,低下頭。
「謝謝。」
她小聲說。
空楠什麼都沒說,揉了揉她的臉。
「行啦,那我走啦。」
「嗯。」
靜靜點頭,目送空楠穿過馬路,走向停車場她的車。
等看不見空楠了,靜靜轉身走去地鐵站。
上車下車,出檢票口,她在家門口的市場買了點菜,回家做了晚飯。
時間很快擦過七點,靜靜把碗刷了,坐著玩了會兒手機,接著換上輕便容易活動的衣服,扣好通譯器,最後檢查了一遍小挎包。
盤腿坐到床上,她盯著對面牆上的鐘錶發起呆來。
還有十分鐘。
不知道這次的會是什麼地方。
坐了有一小會,靜靜感到有點口渴。她考慮了一下,很快爬下床,跑去廚房拿上了新買的三罐旺仔牛奶,兩罐放進包里,一罐直接打開喝掉。
等扔掉錫罐坐回床上,時間剛好卡在8點59分56秒。
靜靜忽然在空氣中聞到一股很濃的辣炒蘑菇味,她沒有聞到過。
又是新的世界啊。
4
3
2
1
【——】
靜靜猛地被吃了進去。
再被吐出來時,她落地站在一個山洞裡,靜靜嚇了一跳,條件反射掏出盆頂在頭上。
山洞裡光線很充足,壁上有些斑斑駁駁的抓痕,外面還有細微的鳥鳴。
「……」
等了兩秒,靜靜從盆地下探出頭,試探著小聲說了一句。
「您好?」
「……」
沒有人應答,但她聽到山洞往裡去的地方隱約有咳嗽聲,斷斷續續的,像誰吃東西被嗆著了那種。
她側耳聽了一下,確認不是自己聽錯了,便很快收起盆往裡走。
山洞不高,只是有些狹長,靜靜循聲往裡拐了個彎,很快便見到了人。
沒有啥危險,只有一個大哭的中年人。
中年大叔扶著牆背對她,個頭高大體格勻稱,身著的鎧甲鏡面一般光可鑒人,更重要的是,他在不怎麼接受得到光線的地方,渾身自體發著光。
靜靜迅速掃了一眼周圍,看到了他倚在山壁邊的劍。
劍也在發光。
這個節能燈大叔應該是挺厲害的人吧,雖然他現在因為在一邊呸呸一邊嘶嘶抽氣一邊擦眼淚,完全沒注意到背後的陌生人。
哇,哭得真慘烈啊。
靜靜想了想,故意用腳踢了下岩壁。
「!」
對方嚇了一跳,迅速一伸手,長劍直飛入他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