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穆樾風
寂靜的空間, 白霧繚繚，看上去有些夢幻不真實。
「這裡是陰曹地府嗎？」
腳下輕移, 趿拉著一陣嘩啦啦的水聲, 雲夢兮凝視著這片空間, 半垂的眼眸里藏著無盡的落寞。
阿離……在哪裡呢？為什麼這裡只有我，是我們散了嗎？還是.……只有我死了？
「如果沒有準備好徹底離開這個世界，就不要想著死亡, 因為離開過後，就再也回不來了。」
耳旁傳來一陣女子天籟般的嗓音，雲夢兮不由回首看去，便見一身著煙色長裙的女子, 她面容精緻，小巧的嘴, 高挺的鼻翼, 恰到好處的眉眼，完美的融合在了如玉般的臉龐, 墨色如瀑的長發自然下垂，煙色的長裙淡然飄逸, 透著高貴別雅, 猶如墜入凡塵的仙子, 孤傲清冷。
但是……
看著她額上那抹淡藍水色火紋, 雲夢兮不由後退了兩步。
「呵呵, 雖然我現在確實不是人, 但也不是什麼惡靈, 而且我自認為長得也不錯，沒有青面獠牙，也沒有血盆大口，所以.……還不至於嚇到你吧。」
女子的聲音很好聽，蘇蘇柔柔的，卻又帶著幾分空靈，猶如潺潺流水，別有一番韻味，聽上去很舒適。
雲夢兮自認為只是顏控，喜歡好看的事物，對於聲音，倒是從來沒有仔細感受過，因為對她而言，不管是誰的聲音，聽久了，便是習慣了。
可眼前這個女子的聲音不同，她僅僅是隨口一句調侃，便能讓人得到安撫，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歸於了平靜，這種控制人心神的聲音，實在可怕。
「你是誰？」雲夢兮戒備的開口問道。
「很久以前，他們都叫我魔神，但是，我更喜歡別人叫我的本名——穆樾風！」
不知為何，在她說出自己的名字的時候，雲夢兮在她絕美的臉上看到了一絲傷感。
憂鬱的美人總是惹人心憐，但云夢兮不同，不為其他，單單隻是她口中那個魔神就足夠讓她提起所有戒備。
因為往後移動，引得腳下一陣嘩嘩的水聲，穆樾風看著她的小動作，嘴角勾起一絲笑意，挑眉問道：「看到我，難道你沒有什麼其他感覺，嗯.……與這裡的人，不同的感覺。」
聽著這話，雲夢兮抬頭仔細打量著她，高傲冷艷的氣質，與這裡的修行者大都帶著的翩然無塵相似，但云夢兮的確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絲不同的氣息，與之前的自己一樣，對這個世界感到茫然，沒有歸屬感，不管外表怎樣適合這個世界，心境上的不適，身上都帶著格格不入的突兀。
這是，同胞的氣息！！！
雲夢兮驚喜的笑到，「你也是……」
「沒錯，我也是從另外一個世界過來的，那個世界，人們稱它為地球。」穆樾風接下她的話，幫她證實自己的猜想。
許是沒有想過這裡還會有同胞，雲夢兮臉上帶著柔和喜悅的笑容，然而那笑並沒有持續很久便僵硬在了臉上，「你說你現在不是人，那你是鬼嗎，我能看到你，是不是意味著，我也死了！」
穆樾風沒有說話，而是長袖一揮，白茫茫的空間便出現了一個猶如電影院投影幕布的東西。
雲夢兮看著幕布上面出現的畫面，不覺呆愣住，昏暗的隧道，兩個渾身是血的人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沒有一絲生命的氣息。
「你死了。」穆樾風殘忍的打破她所有的幻想，不留給她任何希望。
從另外一個角度看著自己的屍體，雲夢兮此刻心情複雜，她嘴角抽搐，想笑又笑不出來，想哭也流不了眼淚，「那……她呢？她也死了嗎？」
「她還留著最後一口氣，但時間長一點，多半也是活不成了。」
不知為何，聽到這個消息，雲夢兮卻忽然鬆了一口氣。
穆樾風知道她心裡想的什麼，雖然再續前世情緣聽起來美好，但並不是所有不完美的結局都有一個讓人期待的後續的，前生緣後世續，那是只對有來世的人說的，沒有來世，何來續緣！
「你在這裡沒有來世。」雖然有些不忍，但穆樾風還是要告訴她這個殘忍的事實。
臉上得表情一滯，雲夢兮獃獃的轉過頭看著穆樾風，有些不能接受的問道：「為什麼？」
接觸到她的眼神，穆樾風扭轉過頭，輕嘆一聲，道：「這個世界有一種特定的法則，每一個人，或者說是每一個靈魂，都有特殊的標誌，這便是每個人生來都不同的原因，但同樣的，這個標誌也相當於他們的身份認證，人死後，會遁入輪迴，開始新的一生，而輪迴，就像檢票一樣，有了這個標誌，才能重新入輪迴。」
說著，穆樾風忽然轉過頭看著她額上的那抹淡藍火紋，「但你和我，是沒有這種標誌的，就像是偷渡者，一經發現，要麼被遣送回我們之前的世界，要麼，就被強制抹殺掉。」
「可你怎麼知道？」她說得很清楚，雲夢兮也聽得很清楚，但她仍然想要掙扎。
穆樾風看著她，淡淡的回道：「你待在這裡的時間，雖然連我在這裡的零頭都不夠，但至少也應該有個幾百年了吧，所以，你應該聽過我在外面的名聲吧。」
魔神至尊，連修仙界剛出生的小孩都知道，雲夢兮沉默著點了點頭。
「凌駕於之法則上而不被天道排斥，首要的便是了解法則，所以我自然是知道。」
魔神是自上古仙魔隕落過後的又一傳奇，說是凌駕於法則之上，也不是全無道理，所以她的話，由不得雲夢兮不信。
「所以，我現在.……是要被驅逐回去了嗎？」
「可你想離開嗎？」穆樾風問道，見她有些失魂落魄的樣子，好心回答她的話道，「差不多，像我們這種來自異世界的人，生前若是被天道發現，會被法則強行剝離這個世界，若是死了，便自然而然的回到原來的世界。」
雲夢兮沒有說話，只是看了看幕布上面的畫面，看著兩人挨在一起的手，眼裡滿是眷戀不舍，不想回去，不想再一個人，更不想，離開這個人。
穆樾風看著她，抿了抿唇，眸中劃過一縷幽深，開口道：「若你不想離開的話，我可以幫你。」
「幫我？」雲夢兮冷笑一聲，「你怎麼幫我，就以你現在神魂體的樣子？」
雖然相信她的話，可雲夢兮卻是不信她的。
「所以啊，我也需要你的幫助。」見她已經識穿自己的魂體，穆樾風也不在乎，大大方方的承認自己的目的，「我可以幫你回到你的身體，讓你繼續活下去，甚至可以將我藏起來的力量傳承給你，讓你能夠和我當初一樣，站在法則之上，讓天道承認你，讓你可以永遠留在這裡，但在那之前，你必須為我做一件事。」
雲夢兮凝視著她的臉，忽然嘲諷的笑起來，「呵呵，你也是一個選中我的人。」和葉臨口中的魔影大人一樣，選中了自己。
似乎想到了什麼，穆樾風臉上有一瞬間的凝固，而後沉默的點了點頭。
「為什麼呢？為什麼你們都要選中我，若不是你們，我現在已經帶著我的阿離離開了這裡，選一處安靜的地方過著世外桃源的日子，而不是像現在一樣，我死她傷，到最後，還要永遠分別。」
「我承認，這一切都是我的錯，那個魔影是我弄出來的，你們受到伏擊也是它示意的，但就算沒有我們，你也不可能在這裡長久的帶下去的，天道遲早會發現你，你會被強行的送回去，若是你掙扎，便會被抹殺，而同樣的，她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會被天道所厭棄，永生永世，墜入最底層的輪迴。」
雲夢兮撇了撇嘴，抬頭看著生命正在漸漸流失的陌淺離，妥協的開口道：「你的條件是什麼？」
「幫我離開，」沒有理會雲夢兮詫異的眼神，穆樾風怔怔的開口道，「我要離開這個世界。」
見雲夢兮毫不掩飾的不解，穆樾風輕嘆著笑了笑，轉身背著手，望著有些縹緲的上空。
對方慘白的笑容印在腦海揮之不去，雲夢兮抬頭看著她滿是惆悵的背影，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這個人，似乎有著難以言說的過去，就連身上，都帶著一股肉眼可見的絕望。
雲夢兮不懂，深埋在絕望當中的人，要麼心如死灰，要麼頑強掙扎，可眼前這個人，分明已經沒了鬥志，萬念俱灰，又為何還要苦苦掙扎呢？
你是在堅持什麼嗎？還是說，你所做的掙扎，只是為了讓自己徹底的絕望。
雲夢兮自嘲的笑了笑，自己如今都自身難保，居然還有心情好奇別人，她抬起頭，看著穆樾風的背影，堅定的開口道：「我答應你。」
果然是這樣，穆樾風轉身看著她，果然見到她眼中的執意，無情的人一旦動情，便永遠都停不下來了，就算是陷入萬劫不復也不在乎，要麼抱著喜歡的人生，要麼一起步入地獄。她從來都不懷疑對方會拒絕自己，但是這麼輕易不問緣由不問利害的，倒真讓她刮目相看，這個人，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瘋，也許，她比自己更適合留下。
「但我也有要求.……」
穆樾風雙手背在身後，順著她的視線看著幕布上的兩人，搖頭道：「我救不了她。」
「為什麼？我一個死了的人你都能把我弄回去，為什麼不能救她一個還活著的人？」
「她和你不一樣，」穆樾風無奈的解釋到，「她修的是正宗的仙家術法，我魔神的力量，就算是魔，也不是誰都可以受得起的。」
「那我為什麼可以？難不成你要讓我成為魔嗎？」
「不是讓你成為魔，而是因為你和我一樣，生來便是魔。」
雲夢兮瞳孔放大，「你說什麼？」
似乎已經恢復了平靜，穆樾風的語氣清淡如風，緩緩的開口道：「世界上哪有什麼極仙之體，天定的仙人，極仙極仙，何為極仙，最簡單的一個物極必反你懂得吧，仙的另一面便是魔，所以，是極仙也是極魔，你與我一樣是潛過幽冥地獄來到這路的人，額上的那抹幽冥獄火便是最好的證明，我們這樣的人，生來沒有特定的屬性，最罕見的仙根魔體，仙家的靈根魔道的體質，這也是你為什麼修不了體魄的原因。」
「所以，是仙也是魔，我也是魔。」
「何必那麼在乎呢，仙魔本就是一念之間，你有仙家的心，就算你是魔道，也照樣得道，你若心存不善，就算你是仙修大家，早晚有一天，你也會墮落成魔。」
雲夢兮眸光閃閃，抿唇不語，是仙是魔，對她而言都不重要，只要，那個人不在乎就行了。
「對我而言，仙魔都不重要，只要我留在這裡，待在她身邊，就夠了。」
「看來你很堅定啊，」穆樾風笑笑，「但也要有足夠強的意志力才行，因為你後面，可能會遇到很多艱難的考驗。」
「這些不重要，既然你我達成交易，我一定會把你送回去，我保證，所以現在，你先把我弄活吧，我要先救她。」
穆樾風瞥了一眼她，玩味道：「你倒是很自信啊，也罷，左右這是一個共贏的計劃，我先送你回去，不過此後，我們倆就算綁在一起了，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
在她話音落下，雲夢兮只覺得一陣暈眩，眼前一片黑暗，再次睜眼的時候，便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那片空間，正以一個魂體的樣子出現在那昏暗的隧道。
「穆樾風？」看著地上血糊糊慘不忍睹的兩人，她皺眉喊到。
「嗯，我在。」穆樾風不知道在哪裡，但聲音確實從雲夢兮的就像是在雲夢兮耳旁一樣。「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要先聽哪個？」
「隨你。」
「好消息就是他們已經將我的魔靈血根種在了你的身體，這就很方便我的力量進入到你的身體，而且不會出現排斥。」
「那壞消息呢？」
「壞消息就是，你身體裡面有一個叫做蒼穹寶鑒的仙家法器，將它放在裡面的那個人應該是早已看穿你仙根魔體的體質，所以事先將其放在你的靈台，為的就是防止你一念成魔。」
早有準備，雲夢兮心底微沉，原來這才是老不死的將小寶放在自己身上的目的。
「所以現在是什麼情況？」
「蒼穹寶鑒可以鎮壓一切，尤其是魔氣，但對付它，我還是有把握的，只是這麼一來，有風險。」
「什麼意思？」
「魔影將魔靈血根放在你身上，為的就是想要侵佔你的軀體，將你的身體當做容器，但蒼穹寶鑒在的話，它便無法得手，同樣的，我要將魔氣灌入你體內修復你的身體，若是有蒼穹寶鑒，這事也成不了。」
「所以……」
「我可以將蒼穹寶鑒強制挪出你體內，但一旦它離開你的身體，你的身體便很可能會被魔影趁虛而入，這就是風險，你必須在它之前回到你的身體才行。」
「那我應該什麼時候回去？」
「我將蒼穹寶鑒移出來的那一瞬間，可我必須提醒你，因為魔靈血根已經在你的身體，所以，它比你更有優勢。」
「嗯!」
「那你先躺過去吧，記住，不管你的身體怎樣排斥你，都要盡全力留在裡面，否則一旦失敗，神魂與肉身不會有第二次融合的機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機會只有一次，失敗了，就意味著要被強行驅逐。
雲夢兮點點頭，眸中一片堅定，這是一場豪賭，而且是不能輸的豪賭。
「好，準備。」
穆樾風一聲令下，雲夢兮便躺進自己的身體，卻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排斥，狠狠的將她的神魂往外推。
濃烈的魔氣浸染了整個空間，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神魂即將承受不住的時候，一本小小的書自她額間飛出，雲夢兮打了個機靈，在穆樾風魔氣的輔助下，趕緊將神魂與肉體向融合。
在融合的過程當中，她清晰感受到了另外一個靈體也在往自己身體裡面鑽，而且似乎比自己更快一步佔據自己的身體。
眼見雲夢兮落了下風，穆樾風心頭一橫，狠狠的推了一把她的魂體，而後將魔氣撤消，那本懸在她頭頂上方的小書便像是沒了力道一樣，迅速沒入她的眉心。
而與此同時，那與雲夢兮爭奪身體的魔影迅速逃竄離去。
「融合成功了嗎？」
穆樾風的聲音有些虛弱，她站在雲夢兮身體面前，魂體似乎也變得有些透明了，但只是一瞬間，便又恢復了原本模樣。
「嗯!」雲夢兮艱難的應到，雖然魂體與肉體已經融合，但身體上的傷卻還沒有修復，魂體方一進入身體便感受那種渾身被撕裂的疼痛，差點沒讓她再次背過氣去。
「穆樾風，本座與你勢不兩立。」
黑暗籠罩之下的雲魔之都傳來一陣低沉的咆哮。
看著又變得有些虛無的魔影，右使臉上勾起一陣嘲諷的笑意，但卻很快將其隱去，恭敬的低著頭道：「大人喚屬下來，是有何吩咐嗎？」
「去，通知逆水宗的暗樁，三日之後，魔族大軍將攻往盤龍山，讓他一定要在寒寂雪趕回去之前，拿到穆樾風藏在翎祁的東西。」
「是!」
寒寂雪方到蒼漠，臉色忽然巨變，她攤開手中，赫然便是實形的蒼穹寶鑒。
「孽徒!」
將蒼穹寶鑒收起，她便匆匆忙忙的進入了神魔遺址的入口。
她沒想到自己那小徒弟竟然這麼經不起誘惑，只是別人的三言兩語便受了蠱惑，眼下還將小寶也逼出了體內，看來遁入魔道，已是遲早的事了……
「喂，我好不容易將你的身體修復好，你就算自己不愛惜，也好歹珍惜珍惜我的勞動成果啊。」
穆樾風在雲夢兮的識海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躺下，看著外面的雲夢兮，嘴角不由一陣抽搐。
自己好不容易將蒼穹寶鑒逼出去，用魔氣修復好她的身體，沒想到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便又被她弄出兩道口子，真是整個心都在滴血啊。
雲夢兮面無表情的將手腕放在陌淺離的嘴邊，看著不斷湧出來的鮮血，眉頭狠狠的一皺。
她沒想到這個所謂的魔神居然這麼窮，一堆的寶物裡面居然全是什麼煉器的東西，一根有用的藥材都沒有，而自己身上的葯也幾乎用光，為了救人，她才不得不用上這最為無奈的法子。
而被她吐槽的魔神正坐在她的神識裡面，唉聲嘆氣的看著一堆足以讓全天下煉器師瘋狂的煉器材料，臉上滿是嫌棄，你們怎麼不是藥材呢？
「我倒是不知，仙根魔體的血竟然還能用來救人。」
「呵，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血還能用來煉器，咱們彼此彼此。」
雲夢兮開口回懟道，這天下僅剩的兩個仙根魔體，一個學了煉器，而另一個也就是自己，學了煉藥，竟都無一例外的發現了自己的血在不同地方的作用。
血還是入不了阿離的口，雲夢兮皺了皺眉，最後咬了咬牙，深深的吸了一口手腕上的血。
濃烈的血腥味讓她微微皺眉，但看著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人，她還是強忍著腹里排山倒海的翻湧感，不敢輕易挪動陌淺離的位置，她只好趴著地上，低頭吻了下去，將口中的血慢慢給她度過去，引導著她咽下。
穆樾風看著外面的場景，一面感嘆這姿勢挺難的，一面又覺得有些佩服雲夢兮，甚至隱約還有一絲羨慕。
她掀開自己的袖袍，那皓白的手腕上赫然有著一個符文狀的紋身，她眼神眷戀的撫摸著上面的長寧二字，低聲喃喃道：「世無長寧，穆樾清風。長寧啊，這次我真的要走了，我真的，無法再待在這沒有你的世界了，我忍受不了一個人的煎熬，沒有長寧你，世上怎會有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