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52℃

  一個月後。


  清早姜桃桃推開窗戶,換掉房間里沉悶了一整晚的空氣。


  太陽還沒升起來, 窗台上沾滿露水, 外面的草坪上方氤氳著淺淺白霧。


  察覺到空氣有點涼, 她擔心地看了看身後床上熟睡的人, 動作輕輕地把窗戶關回去一些。


  走到病床旁, 發現他早已睜了眼。


  「怎麼不多睡會兒?」姜桃桃坐在床邊,把他露在被子外的左手放回去。


  他的聲音像是和他人一樣窩在棉花里似的,又輕又懶,「一夜沒見, 想你了,就早點醒來見你。」


  「真肉麻!」她表情嫌棄,卻害羞地捂住桃花般的臉龐。


  這麼些天他們幾乎24小時都在一起,還不嫌多, 一大早就逗她開心。


  姜桃桃俯下身, 在他臉頰印下一個早安吻。


  護工敲門進來, 照顧他穿衣洗漱。


  費華修近日一直住在這家私人醫院。


  每天的療養費堪稱天價。


  護工請了三名, 兩女一男,各兼其職,伺候他的日常起居。


  當時摩托車輪從他腿上碾過,給雙腿造成了不同程度的粉碎性骨折、部分軟組織損傷。


  傷筋動骨, 殘疾不至於, 但當然會三五個月不能下地走動了。


  手術已經做過了, 骨骼中植入了七八顆鋼釘。


  每天陪伴在身側, 姜桃桃從不敢看他的腿。


  護工推來輪椅, 病床設計巧妙,床桿可以隨意掀動,不需他們費力,輕鬆將費華修挪至輪椅上。


  衛生間的洗漱台也是按照輪椅高度設計的,他坐著,完全可以正常洗漱。


  洗了臉,姜桃桃拿毛巾一點一點把他臉上的水沾干。


  他額前頭髮濕了點,濃眉遇水黏在一起,睫毛也濕答答的,仰起臉,讓姜桃桃替他擦著,居然有種微妙的可愛。


  姜桃桃溫溫柔柔抹了幾下,突然惡作劇地用起力來,看著這張高貴的臉讓她兩手肆意妄為,他並不反抗,隨她把自己當作玩具。


  現在的費華修,有她從未想像過的樣子。


  褪去黑西裝的他,也沒了那錚亮的皮鞋、名貴的手錶,蓬鬆的頭髮軟軟耷下來,穿著米白色的套頭衫,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年輕男人。


  這種變化,大概就像,原本叢林中野生的雄獅,一朝被人馴化了。


  相比以前,這樣的費華修讓姜桃桃覺得更加親切。


  廚師每天給他搭配有助骨傷恢復的餐品,姜桃桃的那份是另外再做的,費華修把她平日喜歡吃的告訴廚師,讓人換著花樣給她做。


  姜桃桃是不知情的,幾天下來發現自己的飯菜比病人的還要講究,怕麻煩別人,於是以後他吃什麼,她就跟著吃什麼。


  中間一盤松茸骨湯燉得濃白,姜桃桃給他舀了一小碗放到面前,還要不懷好意地加一句,「豬骨湯,吃什麼補什麼。」


  她最近越來越喜歡挑戰他的脾氣,清楚他拿她沒辦法,說白了就是蹬鼻子上臉,總喜歡對他耍點小手段欺負。


  某天下午他放平了輪椅,在陽台上曬太陽,她拿了根油性筆過來往他臉上畫貓鬍子。


  費華修戴著眼罩,所以她不知道他其實沒睡著。


  等玩夠了,憋著笑拿手機拍了幾張照片。


  拍完了,正欣賞著呢,他抬手把眼罩摘下,正對她的一臉驚悚,他平和地要過手機,看著自己的那幾張照片。


  卻沒有刪除,很快把手機還給她,只交代了一句,「不許給別人看到。」


  類似這樣的小惡作劇,費華修從來都是一笑置之,隨她開心。


  以前她在他身邊總是乖乖的,或多或少的拘謹,他甚至羨慕她和姜強強李金宇他們的鬥嘴吵鬧,現在膽子終於長肥了,他就寵著,慣著。


  姜桃桃犧牲了自己的時間,整日寸步不離地在自己身邊陪護,說不感動是假的,還覺得欠了她點什麼。


  也想給她和朋友逛逛街看看電影的時間,每次她在外天高任我飛的時候,他一人呆在醫院,坐在輪椅上寸步難行,身邊只有幾個無趣的護工。


  沒她在的時候,一分一秒像地獄一樣難熬。


  她在的時候,他就用盡了溫柔對待。


  偶爾覺得,如今自卑的是自己。


  是唯恐給不了她有趣的生活和有力的依靠。


  真怕她某天累了、膩了,遠遠離他而去。


  吃飯的時候,姜桃桃手機提示音不停響。


  她時不時看一眼,然後邊吃邊回消息過去。


  他心裡暗暗憋了好久,終於問她,「在和誰聊?」


  姜桃桃手指在屏幕上打字,頭也不抬地說,「李金宇。」


  費華修手中湯勺放下,陰晴不定地看著她。


  姜桃桃毫無察覺,「他說改天要過來看看你。」


  他驀地冷笑了一下,「這怎麼好意思?」


  姜桃桃怔了怔,放下手機,說,「吃飯吃飯。」


  好好的心情因為芝麻大點兒事變得各懷鬼胎。


  姜桃桃轉移話題,「阿姨說今天會來看望你。」


  「我知道。」


  「南叔叔很快就要回英國了,他們今天會一起過來。」


  沒搭理她的話,細嚼慢咽地吃完了,紙巾抿了抿嘴角,動作依然是以前矜貴的費華修。


  而脾氣呢,住院越久,就越像個小孩。


  有時候比元朝還幼稚。


  姜桃桃自顧自地說,「不知道你外公今天會不會一起來。」


  「你很怕他?」


  她重重點頭,嘴巴抹了蜜,委委屈屈地說,「怕,怕他不讓我嫁給你。」


  一句話成功扭轉他醋勁兒大發的情緒,淡淡笑了下,「我現在都這個樣子了,說到底他老人家還是心疼,想要什麼他不會不同意的,不用擔心。」


  其實姜桃桃沒在擔心,純粹是為哄他開心。


  她清楚她和費華修的事八九不離十了。


  費華修住院當天,費敬松正在瑞士度假,聽到消息立刻乘專機趕回來。


  到醫院時,費華修第一場手術已經做好了。


  麻醉也退了,半眯著眼無力地看她,她趴在床邊心疼得直哭。


  身後大批人馬趕來,她見到費勁松,害怕得眼淚都不敢掉了。


  老人一看就是嚴厲古板的性格,來了徑直忽略掉她,一心只在外孫身上。


  費華修拉住她的手讓她過來,介紹這是他女朋友,他們準備在年內結婚。


  還讓姜桃桃當即喊費敬松外公。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姜桃桃硬著頭皮喊了聲。


  費敬松一眼就看到了她無名指上的戒指。


  那是在他過來之前,費華修給她戴上的。


  他做完手術睜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問她,自己在車站的那個問題。


  有沒有考慮好。


  姜桃桃咬著嘴唇點頭,眼淚斷了線地掉落下來。


  他給她擦擦,然後就戴上了這枚戒指。


  姜桃桃是考慮好了,可現在一見到面前嚴肅的老人,她不確定,難道只是她考慮好了,他們就能違著他家裡人的心意在一起嗎?


  費華修緊緊握著她的那隻手又給了她信念,她叫了聲外公,頭微微低著,不敢去看對方表情。


  好一會兒,費勁松應了她一聲。


  問她叫什麼名字,姜桃桃立即接話回應。


  他點點頭,說了句,「名字很活潑。」


  費勁松對她並不熱情,友好的態度只是由素養維繫。


  當時費康娜也在,姜桃桃覺得她相比溫暖很多。


  中途費康娜和姜桃桃到外面坐了會兒,姜桃桃脊背挺得筆直,做好了回答她,自己身家背景條件的準備,費康娜卻什麼都沒問,面前茶几上放著束花,竟就地和她聊起插花來了。


  後來姜桃桃才知道她這是帶自己避開裡面爺孫二人的談話。


  費勁松出來時,面色非常不好看,裡面費華修也同樣。


  離開時,費勁松也沒理會姜桃桃的招呼。


  兩天後他又來了一次,這次態度好轉了些。


  之後每過來一次,熱情就比上次多上一分。


  姜桃桃跟費華修說,「你家外公真奇怪。」


  他聳聳肩表示贊同,又說,「很快也是你外公了。」


  要不是這場意外的車禍,讓費敬松接受姜桃桃,更是難上加難。


  或許他們這叫因禍得福。


  上午10點鐘,費康娜和丈夫南謙過來了。


  姜桃桃到套房外接他們,費康娜攬過她肩膀一起朝里走,笑著誇她今天衣服好看。


  費康娜是姜桃桃在費家,除了元朝外最親近的人。


  以前沒見面的時候,總是幻想費華修母親一定是個風姿卓越的大美人。


  費康娜樣子不算美,但在人群中也絕對是最出眾的。


  她個子長得高瘦,氣場和氣質撐起了她的樣貌,待人親和。


  姜桃桃相信,即便是個絕世美人,到她面前時,一定也會愧不如人。


  費華修父親的外形非常出色,年過半百,依然非常精神,就顯得年輕了,是個比費華修更要溫和許多的人。


  他很早時隨祖輩移民英國,身上有英倫紳士典型特徵。


  夫妻兩個都是很好相處的人,處處為她著想。


  今天他們會一起回英國去,費康娜說外公讓她給姜桃桃帶了個禮物來。


  從包里拿出一隻精緻的盒子,讓她打開。


  姜桃桃看一眼費華修,他點頭示意她接過。


  他們都明白這代表著什麼。


  盒子打開,裡面是一隻通體晶瑩的冰種翡翠鐲子。


  第一眼就足夠驚艷,清亮似冰,也像是由清水憑空形成的。


  觸感細膩溫潤,摸了一下就不捨得放開了。


  費康娜親自為她戴到手腕上,問她,「喜歡嗎?」


  盛夏即將走向尾聲,一切美好觸手可及。


  日光燦爛,迷了她的眼,照映著剔透的白翡翠,這個盛夏又好像永遠都不會過去。


  姜桃桃安靜了許久,舉著手腕朝身旁的費華修炫耀。


  眯眼笑了,「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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