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席鎮

  「雪團!雪團!」


  就在崔清如臨大敵地和貓咪大眼瞪小眼的時候,遠遠傳來焦急的少女聲音,她試探性地退後一步,那隻貓歪著腦袋,又軟軟地「喵~」了一聲,陽光穿過青草落在它白軟如雲的皮毛上,斑斑點點,恍如一隻花貓咪。


  墨香杵在原地,一雙眼睛好像黏著貓毛,目不轉睛。聽見人聲,她回過神來,就想往前抱起貓咪,好還給那個找貓的丫頭,被崔清一聲喚住了,「我們在這看著它,你去叫那丫鬟過來。」


  墨香只好戀戀不捨地、一步一回頭往喚著「雪團」的方向走去,沒過一會兒,她就帶了個面生的丫頭過來,這個梳著雙螺髻的丫頭一見地上咬著自己尾巴轉圈圈的貓,登時喜笑顏開,一把抱進懷裡。


  「多謝這位娘子相助,」她再三答謝,脫口而出道,「若是把雪奴弄丟了,娘子非打死我不可。」


  貓主子在她懷裡動來動去,一爪抓開她的衣襟,白皙的胸口露出四五條紅線般的划痕。


  「你家娘子是?」胡兒眼尖,登時往後斜了身體,下意識地問道。


  丫頭躊躕不語,福了一禮竟掉頭一溜煙跑走,消失在一顆粗大的槐樹后,金色陽光落在深綠色的槐葉里,如海面般波光粼粼。


  墨香還痴痴地望著雪團消失的方向,耷拉著肩膀,跟上娘子的步伐。


  這個路上的小插曲崔清完全沒放在心上,頂多告誡一番院子里的林媽媽和丫頭們,讓她們以後躲著點走,不要被貓抓傷了。不過,出乎她意料的是,自從那次意外碰到雪團,此後她再在府中行走,卻再也沒見過那一團雪白的貓咪。


  崔清心底也有些遺憾,即便不能上手摸,遠遠地看著,也是一種很好的調劑啊。


  有楊夫人的囑咐,五娘六娘第二日便過來小院里拜訪,崔清自是「熱情」招待,她從中窺出兩位娘子的性情,終於明白兩位嫂子為何欲言又止。


  原來,無論看到什麼物件,六娘總要上手碰一碰,喜歡的,更是不告自取,年紀小一點的六娘扭成股糖般撒嬌,五娘則是在一旁冷嘲熱諷地擠兌,她們這一套操作下來,總能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只可惜,這一次,她們碰到的是崔清。


  「嫂嫂,小鹿真可愛,」剛一進屋,還未說話,六娘眼尖手快地拿起榻上白瓷席鎮,因天氣漸熱,林媽媽把榻上緞褥換成容易卷邊的竹席,便找出一對燒成小鹿形狀的瓷鎮放在席邊,六娘若不說,崔清還未注意。


  這對白瓷小鹿肚裡圓滾,高昂著頭,兩對角肉乎乎的,憨態可掬,表面光滑如玉,沉甸甸的墜手,端詳片刻后,六娘炫寶似的舉到五娘臉前,「是吧姐姐。」


  「瞧你眼皮子淺的,」五娘閑閑地瞟了一眼,「兩個瓷器也能把你收買了,嫂嫂,這鹿鎮價值幾何?不妨賣予六娘,免得她日日跑來鬧。」


  若是其他嫂嫂,早堆起笑說哪能要錢,送與小姑玩,可六娘扭來扭去,崔清卻似看不見般,兀自坐在一邊捧著杯子喝水,這睜眼瞎的功夫,還是第一次見,當下如棋逢對手般,升起熊熊戰意。


  「難怪兩位嫂嫂避如蛇蠍,」崔清在直播間里吐槽道,「這兩孩子要是在現代,絕對會被掛上論壇貼吧紅一把的吧。」


  [emmmmmm…]陳仁一時無言。


  見她不接話,六娘竟自然地把這對鹿鎮籠進懷裡,甜笑道,「多謝嫂嫂賞。」


  直播間里的眾人嘆為觀止。


  吃一墊長一智,崔清當下吩咐丫頭們道,「把帳角的香囊收了,桌上桃花取出來,長頸花瓶擱進箱子里,書房鎖好……」丫頭們還未來得及細思,便被她使喚得團團轉,只十個呼吸間,除了搬不動的大件桌、榻、床等傢具,連青釉獅形燭台和上頭的細白蠟燭都被收得乾乾淨淨,一眼望去光禿禿的。


  六娘的笑僵在圓臉上,嘴角不自覺地抽搐。


  防賊呢?

  當下,崔清喝了口水,正想把手上邢窯細白瓷杯擱在桌上,眼睛朝六娘身上一轉,當即遞給香墨拿出去洗,這一套姿勢表情浮誇做作,香墨抖動肩膀,險些笑出聲來,忙接了杯子退出房裡,和黃鸝掩口笑成一團。


  只是林媽媽依然憂心忡忡,擔心和小姑鬧得太大,捅到婆母那去,到時候怪罪的會是剋死丈夫的寡婦,還是未出閣的女兒,不用想都知道。


  然而崔清不以為意,這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就算六娘要去告狀,又能如何說起,最多雙方各打二十大板,即便如此,能讓她兩人少來糾纏,崔清也覺划算。


  此番過後,六娘再來拜訪,她都囑咐丫頭們把該收的東西收起來,見來她這裡貪不到小便宜,六娘漸漸少來,五娘倒時不時過來坐坐,她雖然說話刻薄,一副中二病晚期的模樣,但難得性子直爽,說一不二,相處起來不費工夫,崔清樂得拿她鍛煉聽力和口語。


  「嫂嫂也不要怪罪六娘了,」這日,慢慢熟悉起來的兩人一人拿個小馬扎,靠在院子槐樹底下歇涼,不知看到什麼觸動了五娘的心腸,她突然嘆口氣道,「她姨娘卧病在床,父親起初還去看望,可惜久病不愈,慢慢地就不去了,下人見風使舵,六娘一個孩子,哪裡壓製得住,手上積攢的銀子流水般花出去,不得不想方設法找補,養成這麼一副性子,也怪我這個做姐姐的沒教好。」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聽了六娘的事,雖然崔清小小地同情了一分鐘,但一碼歸一碼,下次六娘來做客,她照樣得把東西全收進箱籠里。


  「對了,」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道,「你可有養狸奴?」


  五娘嗤笑一聲,「嫂嫂也見了雪團?娘親從小教我,此等畜生最是冷心冷肺,養不熟的,極易被人利用,若不是它皮毛雪白,唯四足烏黑,乃是稀少的品種,不少貴人喜歡,陳十娘斷然不會養它。」


  崔清默然不語。


  過了數日,她照例一個人躲在書房,外面嘩啦啦的雨聲,夾雜著黃鸝高昂歡快的聲音,「娘子!娘子!大郎進京了!」


  崔清的手一頓,一滴墨從筆頭滑下,滴落在紙上,氤氳一小團,模糊了她方才辛辛苦苦寫好的字。


  「總算來了,」如同按動一個按鈕一般,研究所里閑得發霉的專家學者們紛紛伸個懶腰,左右轉動脖頸,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


  而崔清不喜反愁,她望著外面如瀑布般轟鳴的瓢潑大雨,眉頭緊皺,「那麼大的雨聲,他若是來了,你們能聽得清他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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