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裁衣

  24h,50%  「她可走了?」楊夫人數著佛珠, 聲音在小佛堂內回蕩。


  心腹丫頭低低回應一句「是」。


  楊夫人默不作聲, 手上動作越發快了。


  及至午後,二嫂並三嫂連袂而來探訪, 二嫂張四娘子極為健談,三嫂劉三娘子溫柔可親, 崔清與她們說了一會兒閑話,兩人才去了。


  「好累, 」崔清把全副心思放在彈幕注音上, 對方說了什麼一概不知, 一番交流下來,可謂身心俱疲, 只想在床上躺屍。


  而走在回自家院子路上的張四娘子笑說, 「卻沒想到,十三娘獃頭獃腦的,全不像大人的樣子。」


  「她本就剛及笄,年紀小,孩子氣, 」劉三娘子嘆了口氣, 「一嫁進來就惡了大家,以後的日子難過了。」


  此時,研究小組也在分析, [三嫂劉三娘子看你的時候, 眉毛微微上拉, 頭向前傾,嘴巴抿在一起,這是同情的表情,短短二十分鐘出現了四次,每次都談到了你的婆婆。]

  [她坐下去和站起來的時候,手下意識地往桌上一壓,動作幅度很小,眉毛下壓,嘴唇向上緊閉,]微表情小組侃侃而談,[表明她在強忍疼痛,我合理懷疑她膝蓋損傷不輕。]

  榻上盤腿而坐的崔清身體一抖,默默把腿垂放在榻邊,腦海中發問,「你們覺得她的腿是被楊夫人整殘的?」


  視線里沒有一條彈幕。


  「好吧,我知道了,」崔清喝口水壓壓驚,有種死鴨子不怕開水燙的坦然,「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總不能天天提心弔膽。」


  話是這麼說,當天下午準備明日入寺行囊時,她檢查了一遍又一遍,還問過林媽媽注意事項,研究小組也幫忙諮詢佛界協會的知名人士,陳仁甚至早已直搭飛機至西安,實地考察具體情況。


  [大興善寺乃佛教密宗祖庭,進寺不要踏門檻,不要走中間……]研究小組絮絮叨叨輸入了一大堆注意事項,最後以一句話結尾,[總之跟著他們走就行了,其它我們會提醒你的。]

  有他們這句話,崔清總算能安心睡一覺。


  翌日,凌晨六時,林媽媽早早叫醒她,墨香以百合香熏好衣裳,侍奉她穿好喪服,翠竹從托盤上拿起一根手指寬的麻布條,在她額頭上交叉繞過,再束髮成髻,以竹條固定,粗布包住頭髮,黃鸝在她身邊跪坐,手舉一面銅鏡。


  梳洗過後,胡兒端來一碗湯餅,淡綠的面片兒在清湯里沉沉浮浮,她嘗了口,草木清香,猜想和面的時候放了槐葉汁,吃完一碗,漱口完畢,已是六時四十分,一行人行至後殿廳前,四個身板強壯的僕婦正等候在那,她們身邊放置著一架木頂青紗綉竹肩輿,崔清上了輿,沿青石甬道一路抬至府門前,早有小丫頭請她進門房裡略等一等。


  墨香掀開帘子,二嫂及三嫂也在裡間吃茶,寒暄一番,說幾句話,外頭丫頭就來通知說可以上車了。


  府門前的大街上,十餘輛拴著馬的車輿等候在門外,馬匹油光水滑,膘肥體壯,不時打個噴鼻,儘管它們被洗刷乾淨,崔清鼻尖依然嗅到一股臭臭的、馬匹專有的氣味。


  天色微亮,車前打著白色燈籠,她扶著林媽媽的手上了其中一輛,車廂狹窄,僅容一人坐,窗戶四四方方,也就一張臉大小,蓋著青紗帘子。林媽媽和香墨、胡兒乘坐後面仆婢共用的大車,沒過多久,車廂一晃,馬車平穩地向前行駛。


  路面黃土地,車子行過,揚起一撲撲灰塵,她一手用帕子捂住口鼻,一手掀開車簾悄悄往外看,路邊青牆隔開府邸,遠遠可見樓閣檐角,不到十分鐘,已至坊門。


  穿過坊門,外面並不像她想象中的那麼熱鬧,一路只見土壘的坊牆,偶爾幾個騎馬的人匆匆行過,看久了頭暈,她便放下帘子,安安心心地坐著。


  過了半小時左右,她突然聽到簾外車馬聲,又好奇地撥開一點帘子往外看,只見一條足有飛機跑道那麼寬的黃土大路躺在車下,道路挖了深深的壕溝,溝邊槐樹風中作響,左右皆是軲轆軲轆轉的馬與車,黃土路面微濕,似乎剛洒水不久。


  [這就是朱雀大街了吧,]歷史小組恨不得把眼睛貼在屏幕上,[瞧瞧這主路,真寬,真平坦啊。]

  [下起雨來滿地都是黃漿,]陳仁默默加了一句。


  在朱雀大街上行駛一段距離,車隊向左拐彎,騎馬的、坐車的、行人越來越多,直到車隊停在一個名叫「靖善」的坊門前,已是人來人往,崔清穿越過後第一次見那麼多人聚在一起,恍如隔世。


  「娘子,」林媽媽先一步下車,往地上擺一個馬凳,崔清彎腰走出車門,扶著她的手踩著馬凳下車,尋著大嫂,默默跟在後面。


  路上諸多女眷僕從,她們一行人披麻戴孝,在人群之中格外顯眼,不怕走丟,往前走不過三五百步,已能見到寺廟山門,上書「興善寺」三個大字,兩個和尚立在山門側邊,朝她們走來,與婆婆談了幾句,往側門行去。


  「十三娘是第一次來吧,」二嫂張四娘子朝她笑道,「不妨嘗嘗此地素齋。」


  就素齋的話題聊著,寺里中間的大路刻有各色浮雕,殿與殿之間植有槐柏,行至天王殿,二嫂適時停下話頭,神情肅穆,楊夫人領著幾人往前參拜,崔清依葫蘆畫瓢燒香拜佛,看也不敢往上看一眼。


  自參觀前殿後,便有幾個小沙彌指引丫頭去住處放置行李,婆婆要去與方丈卜算下葬之日,吩咐下去讓大家各逛各的,崔清便與二嫂三嫂一路,她們走馬觀花捐了不少香油錢,走得腰酸,說要去後山閑逛。


  後山廣闊,草木蔥鬱,她們走走停停,看花賞景,沒過多久,二嫂言要去更衣,崔清不好與她同去,與三嫂找一處亭間休息,二嫂剛走不久,一穿著華貴、眉眼秀麗的郎君攜一仆出現在山路拐角處,見著崔清愣了一下,竟上前來作揖道,「見過十三娘妹妹,見過劉三娘子。」


  崔清一臉懵比。


  這特么是誰!

  還好,不等她回應,三嫂便淺笑著回了個福禮,「原是崔四小郎。」


  看來是本家,崔清也照樣福個禮道,「見過崔四郎。」


  「妹妹的病可還好?」崔暄自打上次說她閑話被母親盧氏逮住,碰到她便有些慚愧,想著彌補自己無心之言,便顯得格外熱情,張口就道妹妹,「近日天氣轉陰,妹妹仔細身體,千萬別著涼了。」


  面對這位自來熟堂兄,崔清禮尚往來,「多謝兄長關心,已是大好了,兄長此番前來,是……」


  話音未落,便聽見一聲尖叫,驚起一圈鳥雀,她與三嫂面面相覷,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崔清一把抓住三嫂的衣角,「三娘,那個聲音,似乎就在二嫂離去的方向。」


  三娘臉色大變。


  幾個小組群策群力,從數個問題著手,推演林媽媽的各種反應及應對方案,成功從她身上撬開了十三娘的來歷。


  崔清原自博陵崔氏二房,自小在博陵長大,母親早逝,父親官拜滎陽長史——現在的河南鄭州附近,上任后帶走兒子,留下待字閨中的十三娘,送親之日俗事纏身無法趕回,委託長安任職的叔父代為照看,崔氏乃五姓七族的領頭羊,門第最為清高,只在五姓七望中聯姻,從林媽媽的言行談吐來看,叔父並不滿意這樁婚事。


  十三娘所嫁之人,為太宗曾孫,建寧公李休道之子,歷史小組遍查文獻,卻沒發現唐朝名叫李玦的宗室,史書上只記載李休道一子名琚,但是,通過這個身份,他們總算確認了崔清所處的具體時代。


  [李隆基也是太宗曾孫,]陳仁轉達歷史小組的推測,[所以你大概在唐睿宗或唐玄宗時期。]

  她正待回應,便聽簾聲掀動,黃鸝探頭又急又快地叫了一句,好像在說誰尋死,這聲喊唬得林媽媽立時起身轟她,崔清若有所思,撥開床帳就要下地。


  「林媽媽,怎麼了?」她含糊著發音問,香墨看著林媽媽的臉色,手腳一時不知該往何處放。


  彈幕翻譯著翠竹的話,[四郎的丫鬟發現惜雨上吊自殺,對了,今晨你婆婆討論葬禮儀式,所說李四郎就是李玦。]

  [有古怪,我們去看看,]陳仁當即做出決定。


  此話正和崔清心意,她掀開暖融融的被窩,穿上硌腳的麻鞋,翠竹和黃鸝上前幫她換上素衣,林媽媽滿臉憂色,圍著她團團轉。


  她一邊穿衣,一邊看著彈幕注音斷斷續續地解釋,「惜雨是四郎的心腹,咳咳,她殉主而去,我做主母的,豈能安坐於室,於情於理,都該盡一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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