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回家
24h, 50% 林媽媽陪著崔清去見過大郎,她這才知道繼母出身滎陽鄭氏,去年在滎陽成婚,那時十三娘在博陵備嫁, 便沒去成。而父親和大哥之所以缺席十三娘的婚禮,是因為繼母懷胎九月,即將生產。事實上, 大郎前來長安之前,繼母鄭氏已生了一個大胖兒子, 算算日子,快該滿月了。
「原是添丁之喜,何故瞞著我呢?」出乎大郎意料的是, 崔清臉上並無不平之意,反而埋怨他沒有及時通知, 倒讓自己有種枉做小人的感覺, 苦笑道,「阿耶擔心你還念著阿娘,想了許久, 也沒敢說出口。」
崔清輕嘆一聲, 瞥了眼彈幕道,「人總得往前看的,一會兒我叫林媽媽備禮, 弟弟出生, 我這做姐姐的, 豈能沒有表示?十七娘若是知道,該笑話我了。」
大郎還能說什麼,他時不時端詳崔清的臉色,見她沒有絲毫不情願,心裡直犯嘀咕,去年父親定親剛傳出,饒是他都如鯁在喉,在阿娘排位前跪了三天,又和父親長談一夜,成婚當日大醉而歸,好在繼母挺好相處,弟弟出生后才慢慢接受這個事實。
現在,連父親另娶這個消息都不知道的崔清,猛然面對一籮筐意外,居然什麼表示都沒有……
果然還是我們太虧待她了,大郎不由得深刻反省自己,阿娘去世時,十三娘未滿五歲,自那以後便跟著爺爺奶奶長大,除了往來通信,述職回京見過幾次,便再沒有任何交集,父親對她來說,想必就跟熟悉一點的陌生人差不多吧,一個陌生人娶妻生子,又與她有何關係呢。
想到這裡,大郎更是內疚,他突然站起來,從行囊里翻出一個小小的舊木箱,放在桌上,打開蓋子,崔清伸頭去看,「這是?」
一箱子雜七雜八的東西,她雖好奇,卻也沒有直接伸手去拿,而是坐在月牙凳上,歪著腦袋,眼睛直往裡鑽。
大郎從中拿出一個木頭做的,好像許多長條木頭互相嵌在一起的奇怪物件,歷史小組一看登時說出來歷,[孔明鎖!又叫魯班鎖,是古代的一種玩具。]
崔清恍然大悟,大致明白箱子里裝的都是些什麼了。
大郎接著取出一面帶手柄的小手鼓,兩個胖泥人,彩繪有些細微的裂紋,兩隻紅黃相間布老虎,兩三根簪子,七八個泥塑的玩偶,其中一個還穿著精緻的小裙子。
「妹妹,這些都給你,」大郎不舍地摩挲著胖泥人,卻依然堅定地推向崔清,笑道,「從前我小的時候,老問阿耶妹妹在哪裡,每次阿耶都說,很快就能見到妹妹了,我把喜歡的玩具都攢下來,想著能和你一起玩,現在我們都長大了……」
「阿兄,」崔清差點忍不住自己的眼淚,嚇得大郎趕忙站起來,手足無策,「妹妹,你別哭啊,你放心,阿兄一定把你接回家,以後都不需要再哭了。」
崔清鼻音濃重地「嗯」了一聲,生出一股不明所以的內疚。
他永遠也不知道,他一直等著的妹妹,已經不是他的妹妹了。
[別鑽牛角尖,]陳仁敏感地覺察道,[有所得必有所失,你成為十三娘又不是你能選擇的,不要為了不屬於自己的過錯怪罪自己。]
他摸著下巴,叫警衛員再去申請建個心理小組。
收拾好心情,崔清抱著小箱子回到十七娘的院子,林媽媽想接手幫忙,她卻固執地不讓,親自把箱子放在柜子上,端詳片刻,道,「收起來吧。」
夜幕降臨,她洗漱過後,躺在床上,黃鸝吹熄蠟燭,白銀月光如水般透過直欞窗的縫隙落在地上,崔清盯著紫綃帳頂,看著彈幕一項一項飄過。
[先找人要周富的資料,然後先提幾個正常的問題建立基準線,]測謊小組如數家珍,[限於對方用過刑的緣故,他可能會強忍疼痛,和其它表情混在一起較難識別,這時候得特別注意身體語言。]
「嗯,」崔清在腦海中應了一聲。
[時間到,]陳仁看著表道,[可以出去了。]
崔清深吸口氣,從床上坐起,小心翼翼掀開帘子,穿鞋,一步一步朝門口走,榻上,黃鸝翻了個身,嚇得她立刻屏住呼吸,見再無動靜,才拿起衣架上的衣服,輕手輕腳掀開門上竹簾。
院門口早點著兩盞燈籠,橙紅燭光在夜裡格外鮮艷,她披上衣服,院門外停著一輛馬車,兩匹馬打了個響鼻,呼出熱氣,崔四郎和車夫一起坐在車沿,車上十七娘掀開車簾,朝她招了招手,小聲喊道,「十三娘,快來。」
崔四郎扶了她一下,崔清鑽進馬車,滿懷期待和好奇地和十七娘擠成一團。
馬車順著不算寬敞的平路駛出崔府,細小的蚊蟲繞著車前燈籠飛來飛去,及至坊牆,坊門緊閉,崔四郎下車敲了敲旁邊的小屋,便有人打著哈欠帶把鑰匙為他們打開坊門。
夜深人靜,大街上空無一人,只聽到風吹樹葉颯颯的聲音,夜裡寒涼,十七娘吃力地從馬車後半部搬出一塊小毯子,蓋在兩人身上,偶爾聽到金吾衛騎馬巡邏的「噠噠」聲,卻也一言不發放他們過去。
不知跑了多遠,直到車夫勒住韁繩,四郎中氣十足地道,「我們到了,下來吧。」
盧七郎立在車邊,寬寬的屋檐一排燭火下,他看見一位身披潔白毛氈的娘子,狼狽地「逃」出馬車。
「人在緊張、害怕的時候,」不等四郎問,崔清便道,「手會變涼。」
恐懼是人的身體反應,受到驚嚇后,血液會迅速向腿部流動,以備隨時逃跑,當然,科學原理不用說了,他們聽不懂。
「四兄,」崔清站起身來,朝崔暄道,「我們走吧。」
「啊?」火光中,崔四郎的臉有些呆,「這就走啦?」還不到半個時辰吧?
崔清沒再理他,抽出插在牆上的火把,還回原本的地方,「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他也不會說。」
盧七郎早抱著毛氈出去叫獄卒回來提人,十七娘蹭到崔清身邊,欲言又止,眼裡滿是問號。
獄卒過來提人,沒問半句多餘的話,崔清戴上帷帽,沿原路返回,似乎考慮到隔牆有耳,一路寂靜無聲,直到他們從大理寺出來,崔暄才迫不及待地發問,「十三娘,你可看出什麼來?」
夜裡更深露重,盧七郎把懷裡抱著的毛氈遞迴給崔清,毯子被他捂暖了,崔清披上,鼻尖縈繞著股安神香清淡、舒緩的香氣。
馬車停在大理寺門口,路邊兩排燈籠勉強照亮街道,崔清見四下無人,才問,「四兄,周掌柜離城回家的消息,是誰告訴你?」
「是我,」盧絢掩口打了個哈欠,他好似剛從被子里被拽醒般,只用玉冠歪歪斜斜束了半拉頭髮,剩下的全披在身後,「那日我聽熟識之人說周掌柜舉家出城,騎馬去追,但是追了半里地始終未見人影,的確奇怪。」
「原來如此,」崔清嘟囔著,一邊和研究小組商量,「莫非,周掌柜被兇手帶回去了?」
[有可能,]研究小組方才一直在討論這個可能性,[在城內,有不良人嚴加看管,要動手腳不容易,可是出了城,防守就沒那麼嚴密了,況且,在兇手看來,周富已經是鐵板釘釘的死罪,現在動手,不會有人懷疑。]
「反正周富都要死了,為什麼要和周掌柜過不去呢?」崔清心裡疑惑,「莫非,周掌柜知道這案子的內情?能讓周富、周掌柜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人……」
[周家的可能性最大,]退休刑警一錘定音,[一定有陰謀。]
「十三娘?」見她陷入思索,十七娘拉了拉她的袖子,問道。
崔清「噓」了一聲,仍在苦苦思索,為什麼周富和周掌柜都知道兇手是誰?按理來說,一個在外面開胭脂鋪的男子很少有機會進入內宅,儘管周富常去給夫人報賬,但不可能和周五娘接觸頻繁到能有私情的地步。
那麼,他們又從何得知周五娘的死因?
「她在想什麼?」夜裡有些涼,十七娘不願上馬車,崔暄便把袍子脫給她避寒,此刻十七娘忍不住詢問一旁的盧七郎,「絢表兄,你那麼聰明……」
「我不知道,」盧絢眉眼沉下來,如寒光出鞘般,唬得十七娘躲到崔暄身後,繼而他又自嘲一笑,「我怎麼會知道呢。」
崔清回過神來,意識到他們在大街上站得太久,忙道,「我們先回去吧。」
兩名娘子上了馬車,崔暄和車夫坐在外面,盧絢騎一匹白馬跟在車旁,崔清望著銀白皎潔的月光灑下來,給他鍍了一層銀光,對十七娘道,「盧表哥,好像喜歡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