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亭
24h, 50%
夜裡寒涼,崔清打了個噴嚏, 隨手系了系披帛,搓搓手,三兩步爬上院子里的柳樹,從一棟又一棟房屋的檐角縫隙, 依稀可見黑夜中遠方閃爍的點點燭火,伴著悠長迴繞的鐘鼓聲,如長龍般向著北方而去, 直到一條白色彈幕劃過視線, 她才察覺自動開了直播。
[怎麼不睡, ]研究室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值夜, 以免夜裡突發緊急情況聯繫不到人, 此時,守夜的小研究員發現了半夜溜出來的崔清, 關心道, [你病沒好,需要多休息。]
「噓——」她望著遠方,「你聽。」
半晌, 她突然笑道,「說真的, 現在我才意識到自己身在歷史之中。」
[你說什麼?]鐘鼓蓋住了崔清輕不可聞的聲音, 小研究員壓根沒聽清。
「我說, 」她從樹上溜下來, 拍了拍被樹榦露水打濕的雙手,在腦海中回答,「我該回去睡了。」
當她回屋睡得香甜之時,她的叔父崔峻正跪坐在含元殿中上朝,等他處理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府內,已是下午三點多。
「阿郎,」小廝一邊幫忙給他換上家常衣服,一邊說起今天府內事務,臨到最後,彷彿想起什麼似的說,「今晨,有位小郎遞上了十三娘的拜帖,已久候多時。」
「哦?」對於這個遠嫁而來的親侄女,他還是要關照的,「可有說他是誰?」
「說是十三娘的陪房,姓王名瑞。」
「叫他進來吧。」
王瑞懷中揣著塊帕子,跟在小廝身後,繞過雕刻梅蘭竹菊的白石影壁,沿著游廊走至正屋,進西房門,掀開淺綠羅帷,眼見一位長者坐於板足翹頭案后,倒頭即拜,「見過郎君。」
崔峻問了幾句十三娘的現狀,王瑞事前做過功課,一一答了,最後稟明來意,「十三娘前兒個偶感風寒,昨日被個自縊的丫頭衝撞了,今天燒起來,府內為李郎的葬禮忙亂成一團,無暇顧及,乳娘林媽媽特地叫我過來報信,想從外頭請個疾醫進府看病。」
「胡鬧!」崔峻沉下臉來斥道,「這一時能去哪請好大夫。」
他思考再三,到底沒將自己出面請太醫署醫官的話說出口,大家族規矩多,嫁出去的女兒便是潑出去的水,夫家照顧不周,娘家也不能貿貿然上門打臉,只是他另有一個顧慮,十三娘出嫁,兄長委付自己代為照看,若是她一過門就病死了,又有何面目去見兄長。
見崔峻半晌沒說話,王瑞想起十三娘的囑咐,輕聲道,「娘子有一物,想予郎君一觀。」
「哦?」正考慮其中利弊的崔峻心不在焉地回答,「何物?」
王瑞從懷裡摸出一塊包裹好的素帕,放在小廝遞過來的紅木托盤內,低頭垂眉,不置一詞。
崔峻看了一眼身前几案上的托盤,掀開素帕,他瞳孔一縮,右手微微顫抖,立刻把帕子包回去,聲線緊繃,「這東西你見過沒有?」
「娘子著意吩咐,」王瑞盯著自己跪坐的紅藍團花茵席,彷彿想把團花看活來,「此物不是仆能見的。」
他深深呼吸,拳頭緊握,「東西暫且留在我這,你且在門房稍候片刻,福寧,你拿我的帖子去請孫醫官隨他走一趟,明日小斂,我再去探望十三娘。」
王瑞自是再三叩謝,小廝機智地起身送他,留崔峻一人在書房裡對著一張平攤的素帕,米白的棉帕上靜靜躺著一根銀簪,一頭銀白,一頭烏黑。
剛才第一眼看到簪子,他看似面無表情,實則怒不可遏,若不是外人在場,崔峻幾乎要把几案掀翻,為何侄女好端端的身體一進府便重病加身,為何林氏不去求當家主母反而找上娘家,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好一個建寧公!」崔峻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真當我崔氏無人否!」
「福成,」他喚了一聲門外守候的小廝,「去請夫人來。」
而親手將銀簪送出去的崔清,此時正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十三娘的身子骨本就不好,昨天被「吊死」的丫頭屍體一嚇,加上凌晨去院子里吹了風,原就咳嗽的她迷迷糊糊發起了燒,林媽媽早晨叫她起床發現端倪,急得不行,一面去找夫人請大夫,一面去叫昨天下午囑咐過的陪房王瑞再三叮囑,幾個丫頭也跑來跑去干著急。
「都怪我,」黃鸝淌著淚絞乾帕子遞給香墨,「我就不該拉著娘子去看那勞什子……」
香墨手法輕柔地給崔清擦身,忙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別再說了。」昨天她光是站在外面都心驚膽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