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艷骨(三)
新娘入座,鞭炮震響,尾隨在她之後的嫁妝數不勝數,有珠寶,有金銀。神婆做媒,官兵護衛,這一次的婚禮成了城中最盛大的婚禮。
百姓們笑著鬧著,孩童的童謠比以往更加響亮歡愉:
「新嫁娘、穿嫁衣、帶金銀,晨起時來對銅鏡,畫完眉來描朱唇!」
「房外新郎騎紅馬,紅馬後跟大紅轎,紅轎來把新娘抬,鑼鼓鞭炮似過年!」
「新郎笑對陌路人,新娘不舍把淚揚,進到夫家拜天地,從此娘家陌路人,夫妻恩愛同到老,一生一世一雙人!」
……
……
憶城百姓把菱娘嫁水神七日後,果真下起狂風暴雨。
暴雨中人們歡呼著躲到屋檐下,激動之心不言而喻:「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果然把她嫁給水神,水神大人就真的降雨了!」
交頭接耳中,猝聽一道溫潤聲音響起:「對不起,打擾了。請問這附近哪有宮觀。」
眾人回眼望去,都不由看直了眼。
來人一身素色道服,手持拂塵,後背利劍。他生的清俊仙氣,一雙眉目款款溫柔,彷彿一生只會露出最溫柔的笑,絕不會生氣一般。有眼尖的看出他身上的道服出自哪處,驚聲道:「純陽宮!」
純陽宮乃道家,名聲在天下如雷貫耳,甚少有人不知道。
被人認出,這位道人微微行了一禮。眾人也趕緊慌慌張張地彎腰對他還禮,受寵若驚地敬畏道:「道長客氣了。」
道人輕輕笑了笑,溫柔地再次道:「初來此地我與師弟不熟悉這地方,還望諸位能指點去宮觀的路。」
大家都變得很熱情,全指著一個方向道:「道長順著這條小路一直走下去,碰到一棵七人抱的大樹時往左拐在再一段就是了。」
道人欠了身子向他們道謝:「多謝各位。」
眾人也對他彎腰,腆著臉道:「不用謝,不用謝。」
一路目送他順著屋檐下走,走到拐角時早有另一位很年輕的道人在等他。兩人低聲說了句什麼,就向著眾人指的方向並肩離去。
暴雨來的快去的也很快,只是轉眼天間就只剩絲絲小雨。兩位道人並肩行走在小雨下的密林中,道服微濕。
一人撅嘴抱怨:「真是的,師父是不是老糊塗了。明知師兄你成仙在及,還有一道關係生死的大劫,他還讓你出來歷練!歷練歷練歷來歷去有什麼用,萬一此次出來出了什麼意外……呸呸呸!我這張破嘴,哪有什麼意外啊,師兄你必定福星高照眾仙庇佑絕不會出事!但是依我看我們還是趁早回去閉關修鍊的好!」
那位溫柔的道人笑出聲:「柳意師弟可不要胡說,當心被師父知道了罰抄一千遍道德經。」
柳意當即一抖,站在原地不動了:「星漣師兄莫要嚇我,你再嚇我當心我現在就敲暈你綁回純陽宮去。」
祁星漣也頓了腳步回頭朝他看去:「好吧好吧,我不嚇你了。你看天就要黑了,我們連那棵七人抱的樹都還沒見到,快點趕路吧。」
柳意這才繼續走,只是邊走邊嘟囔道:「道德經道德經,九遍十遍就夠讓人受的,還一千遍……讓不讓人活了。你和師父怎麼就一個德行,動不動就用這個數字嚇我…真是的,當心我被嚇出毛病,你們倆可得對我負責……」
祁星漣邊笑邊走,走著走著忽聽一邊的灌木叢中發出幾聲響動。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一把攔住柳意,凝神道:「等等,那灌木叢中有東西!」
柳意也凝神了片刻,放鬆警惕道:「師兄你不要那麼緊張嘛,這山裡也是有生靈的,現在下雨小動物們去到灌木叢里避雨也是正常啊。」
祁星漣笑容又露:「這倒也是,是我太緊張了。」說完,他在懷中找了找,摸出一點乾糧走到聲源處把乾糧放在掌心蹲身遞過去。
柳意又笑了:「師兄你這人怎麼這樣好,對人善也就罷了,怎麼對動物也如此善良?不過我可告訴你,動物不比人,它們怕生得很,你手上雖有乾糧,但你人終歸在這裡是會嚇到它們的。」
祁星漣沉思片刻,找來一塊乾的石頭把乾糧放在上面重新推到灌木叢邊,又把拂塵和背上的劍讓柳意暫拿片刻。
看他的動作,柳意不解:「你這是做什麼?」
祁星漣脫下外衣,把衣裳蓋在灌木叢上這才從他手中拿過拂塵和劍:「走吧,時間不早了。」
看看他蓋在灌木叢上的衣裳,又看看他,柳意頭都大了:「師兄你衣裳不要了?」
祁星漣道:「人是生靈,動物也是生靈,二者沒有區別。山林中很難找到食物,我給一些乾糧只是舉手之勞。」
柳意道:「那也用不著把衣裳也給它們吧?食物能吃,可衣裳對它們來說能做什麼?」
祁星漣想也不想,認真道:「能避一時的雨。」
「天吶!」柳意抱頭大嚎一聲:「這世上可憐的人和動物千千萬,你有幾隻手救得過來?師兄,能不能別那麼好,我總覺得你要吃虧啊!」
兩人邊說邊走,漸漸走得遠了,祁星漣的聲音卻還能聽到:「只要我遇見了,就不會不管。」
因兩人走遠了,誰也沒看到灌木叢中緩緩站起一個穿著血紅嫁衣的美艷女子。
不……應該說是一個紅衣女鬼。
今日是菱娘的回魂夜,可巧天公作美,狂風暴雨之下讓她白日也能四處遊盪。
看一眼因起身而披在自己身上的淺色道服,再低頭看一看石頭上的乾糧,她望向祁星漣離去的方向喃喃重複他說的話:「只要我遇見了,就不會不管。」
艷紅的唇猝然勾起,她漠然冷笑一聲:「呵……」
偽君子。
菱娘是被活活燒死的,如今成了鬼怨氣極大,執念更深。回魂夜過,她不去投胎轉世,繼續流連人界,十幾日後手染第一條殺孽。
她的死很大一部分是憶城的官老爺害的,她想報仇奈何還是新鬼,心有餘而力不足,在官宅外徘徊十幾日才終於得手。
而與此同時,柳意氣沖沖地衝到祁星漣的房中:「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
祁星漣放下手中的書,為他倒了一杯茶,溫聲道:「怎麼了?」
柳意舉頭一口將茶水喝的乾乾淨淨,「砰」地將被子重重放在桌上,揚眉怒道:「憶城的百姓好生愚昧!方才我和幾位道長閑聊……哎呀簡直氣死我!師兄我懷疑他們腦子裡裝的都是草,要不然怎麼會如此愚昧惡毒!」
祁星漣難得有皺眉的時候:「柳意,怎可如此評價別人。」
柳意一屁股坐到他對面:「師兄你先別插嘴,聽我說啊!我跟你說了我罵他們的原因,你准生氣!那幾位道長說,先前憶城有半年不曾下雨,這裡的官老爺為了求雨竟把一個活生生的姑娘嫁給水神,你說他們是不是又愚昧又惡毒?!」
祁星漣皺眉:「嫁水神?」
柳意道:「對啊師兄!一個活生生的人,被他們打扮了拉到祭台上燒死了!」
祁星漣從未聽過如此荒唐的事,猛地站起道:「你說什麼?」
柳意用手比劃比劃,重複道:「一個活生生的姑娘,被他們拉到祭台上燒死了。而燒死她的原因,就只是因為求雨!」
祁星漣一掌拍在桌角:「荒謬!簡直荒謬!憶城怎能有如此做官的,這不是草菅人命嗎!」
柳意道:「可不是荒謬嗎,關鍵是城中的百姓還個個深信不疑,拍手叫好呢。師兄我簡直都能想象得到,那姑娘當時的心有多寒,除此之外她爹娘親友都是做什麼的,居然忍心看她被活活燒死……哎,師兄你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