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1
黑色的影子就像是流淌的水,慢慢地又蜿蜒成了一片紅色。外界的狂風暴雨如同野獸的怒吼,彷彿要吞噬這個逼仄的世界。一道電光打亮了天際,照見了那破門而入的灰白色的臉——長長的髮絲如同枯草下垂,空洞的眼睛中留著血淚,雙手平舉在胸前,鋒利的指甲在電光下閃著一層詭異的光芒,它正一步一步朝著自己跳過來。所有的尖叫都被堵塞在了喉中,怕到了極點的時候除了耳朵中的嗡嗡嗡聲,便什麼都聽不見了。
當然這一切只是俞霽月的想象。
推開了破廟的門,葉迦樓一眼就看到蜷縮在一旁稻草堆上的人。兩側彩漆的佛像已經剝落了那鮮艷的色彩,只留下一層與蛛網連接著的灰塵。久不曾有人到來的破廟裡,寂靜而又詭譎。她揉了揉發脹的腦袋,在看到俞霽月的那一刻,所有的氣憤都忽然間平息了。抖了抖手中的雨傘,她的聲音不輕不重:「還不快過來?」
這一道聲音猶如梵音闖入了俞霽月的耳中,還被鬼魅和孤魂的幻想糾纏著的她猛然間從其中掙脫出來,滿懷欣喜地望著那個忽然間出現的人。天知道她是怎麼穿過一片孤墳來到這破廟裡頭的,天知道她到底有多麼的恐慌和害怕。在怔愣了片刻后,她猛然間站起身,快速地走到了葉迦樓的跟前,重重地將她抱在了懷中。「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低喃聲在耳畔繚繞,溫熱的氣息吹向了葉迦樓的耳垂,一瞬間便染紅了她那張因為疼痛變得煞白的臉。大約是幾秒可又像是過了幾分鐘那般長久,她推開了俞霽月,捋了捋額前的髮絲,頗為嫌惡地說道:「臟死了,你鬆開我。」
驚魂不定的狀態在看到葉迦樓時候被盡數驅逐,聽著她嫌棄的語氣,俞霽月小小地抱怨道:「你身上濕噠噠的都是水汽,我還沒有嫌棄你呢。」當然還沒等被葉迦樓懟回來,她又頗為誠摯地說了聲,「謝謝你。」因為以她們目前這種奇怪僵硬的狀態,葉迦樓就算不來也是理所當然。
在回去的路上,雨漸漸地小了些,那沉悶的雷聲也幾乎聽不到了。車輪軋過水坑攪起了一片水漿濺在了車窗上,留下了點點的泥土痕迹。葉迦樓蜷縮在了後座,感受著一陣又一陣的痛意,渙散的目光找不到任何的依處。
「我知道主角是一種什麼感覺了,獨立處於一個陌生的、可怕的環境,要面對的不是人類,而是未知的事物時,那恐慌和絕望的情緒。看著一個個隊友離奇消失,她在畏懼到了極點的時候,情緒也一點點被吞噬,她的喜怒哀樂最終會變得殘缺不全——雖然到最後發現其實可怕的不是靈異的東西,而是人心。」車中的俞霽月是一刻都不的安靜,她的臉上閃著奇異的光彩,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一談起對演技的領悟,她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艷光四射。她確實是適合那個舞台,天賦以及刻苦都是很多人學不來的,停留下來的休息時間只不過是為了更好的揣摩技藝,就算接到了一部爛片,她也是盡自己的全力去演繹。她喜歡的不是這個職業,也不是所謂的藝術,而是表演本身。
只不過——
葉迦樓忽然間皺了皺眉,她的目光凝聚在俞霽月的側臉,又很快地挪開。她打斷了俞霽月的話:「你不覺得自己的行為莽撞而又危險嗎?在電閃雷鳴的時候一個人在外面,陌生的環境里你知道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情嗎?對戲劇的體驗為什麼不是整個劇組一起去,而是你獨自一人出來?」
俞霽月愣了愣,偷偷地覷了眼葉迦樓那沒什麼神情的面龐,像是看到了葉蘭尚的影子。她不由地坐直了身子,將雙手交疊放在了膝上,應聲道:「現在哪有幾個劇組會放演員去體驗生活?大多的人匆匆忙忙趕拍完就是了,演技不夠,後期來湊,靠著演員本人能夠帶來的流量在苦苦支撐。」
「那前面的兩個問題呢?」葉迦樓偏著頭瞥了她一眼。
「好嘛。」俞霽月抿了抿唇,習慣性地為自己辯解幾句,「我出門的時候不是還沒有下雨嗎?這是天氣的錯,跟我本人一點關係都沒有。」
葉迦樓冷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沒有雨就不需要我大動干戈來尋找你了?你是不是還認為是我多管閑事?我就應該讓你留在破廟中等到雨停的時候自己回來?我確實是不想管你,我只是怕幾天後在新聞上看見安平縣的荒山中發現一具赤-裸的女屍。」她說話毫不避諱,直接將社會中的陰暗面呈現在了俞霽月的跟前。這世上每天都在發生一些讓人深感無力的事情,可是明明很多都可以避免的。
縱使擺在眼前的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可俞霽月隱隱約約能夠感覺到葉迦樓身上傳來的暴躁,她不再狡辯了,放在膝上的手緊握成拳。鼓著腮幫子半晌后才彆扭地說道:「對不起嘛,我沒有那個意思的。你來找我我很高興啊,雖然你很多時候說話不中聽,但是你的人一點都不壞。說實話看到你的那一眼,我的心顫動了一下,你就是將我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去的天使,我……」
「我不需要你用這些虛偽的言語來誇我,我們之間除了那被一紙婚約束縛住的關係,就不該有其他多餘的情緒。」葉迦樓驀地打斷了俞霽月的話語,她伸出捂住了自己的小腹,額上開始沁出了冷汗。看著窗外快速閃過的景色,她的臉上浮現了些許的焦躁不安。伸出手抵在了玻璃窗上,她的眉頭越皺越緊。
——該死的,怎麼還沒到?
葉迦樓的態度讓俞霽月的臉色也漸漸冷了下來,她也有自己的驕傲,在三番兩次的碰壁后,便不欲開口,而是獨自一個人扭頭看向另一處,慢慢地消化心中積起的鬱氣,她葉迦樓就是有讓人生氣的本領,三言兩語便截斷了話題。明明有時候看著可以靠近一些,至少能夠像朋友一般和平相處,可最後又被她的冷言冷語推回到了原點。
俞霽月是在下車回到了旅館中的時候才發現葉迦樓的異狀,她伸手點了點葉迦樓的胳膊,有些擔憂地說道:「喂,你還好吧?」安平縣中沒有醫院,只有那古老的赤腳醫生,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沒事,你離我遠點。」去倒水的時候,手中一個哆嗦,險些將玻璃杯給摔落在地上。
「你是感冒了還是怎麼著?」看著她慘白的臉色,俞霽月自動地忽略了她的拒絕和不耐煩。扶著她坐在了床上,單膝跪在了她的身側。冰涼的手背貼上了她的前額,半晌后嘟囔一聲道,「也沒有發燒啊?那是吃壞肚子了嗎?」她看到了葉迦樓的手捂著了小腹,似乎疼痛有些難耐。
這一回確實比以往更為難捱一些,在風雨中來來回回——還不是該怪眼前的這位大小姐?葉迦樓心中這麼想著,惡狠狠地剜了俞霽月一眼。許久之後才順著她的話不耐地應道:「不是,你別說話了,讓我安靜一會兒好嗎?」
「是親戚來訪?」後知後覺的俞霽月終於反應過來,她聳了聳肩膀頗為無奈地一攤手,雖然同為女人,但是她可從來沒有體驗過這種痛苦。按照她稀薄的知識,她伸手拍了拍葉迦樓的腦袋,將她當做了一個可憐的小孩子,開口道,「我去問下前台,給你弄點紅糖姜水吧。」
旅館中沒有姜,她最後是捧著一罐紅糖回到房間里的,又是刷壺又是燒水,手忙腳亂了好一陣子才安分地坐在了葉迦樓的身邊,撐著下巴凝視著她的面容。她不願意跟自己一起出門其實是因為身體不適嗎?可就是這樣的境況她還頂著風雨出來找自己呢,明明有好幾個可以使喚的人。
口不對心啊。
在俞霽月的心中,葉迦樓已經變化成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小人,只不過其中一個面容頗為冷酷,永遠是別人欠了她千百萬的拽樣,而另一個則是可愛多了,讓她笑就笑,讓她哭就哭,聽話而乖巧。
「很痛嗎?」在很多演員朋友面前她明明是個冷淡的人,可是在葉迦樓跟前,忽然間變得頗為聒噪,就像是枝頭吵鬧的喜鵲。在看到因為自己問出這三個字臉色越來越不善的葉迦樓,她忙不迭又補上一句話,「我們要不要打一盤遊戲,轉移一下注意力?我覺得這樣比多喝熱水可能會好上一些?」
葉迦樓瞪了她一眼,因為身體不適,那綿軟眼神沒有絲毫的威懾力。
這世上怎麼會有俞霽月這麼傻、這麼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