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當楚宴走出了房間, 燕離仍舊忘不掉那心悸之感。


  若是之前那個楚宴,他或許還瞧不上,柔弱得猶如小白花,沒人拂照就要死去。


  而現在的楚宴……香醇甜蜜,隨時駐足嗅一嗅他的香氣,就能讓人神魂顛倒。


  他便喜愛這樣子的。


  窗外的風雪有的吹了進來,燕離徑直的走出了這個房間,嘴角帶著一抹迷人的笑容。


  等到了閣樓之上,燕離懶洋洋的看向了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心卻沉浸到了一些事情上。


  分明這麼久了,還是忘不掉——


  他的母親雖然尊貴,卻並不受前燕王的寵愛。前燕王喜愛美色, 時常臨幸美貌的宮人,導致後宮人數眾多,許多人還時常對王后不敬。


  這些事情,母親都為了他忍耐下來, 勉強保持著平靜。


  然而年幼的他還不太會體諒母親, 總覺著母親身為王后, 也太懦弱了些。


  燕離永遠記得那年的夏天,母後去行宮避暑之後,便秘密帶回了一個太監。


  那人是齊夫人推薦給她的,說是上妝的手藝很好, 太監的名字叫做齊斂, 齊國人。


  燕離沒有太在意, 可後來卻知道,齊夫人給母親推薦的乃是一個假太監,為的就是接機接近王后,讓齊夫人來個捉姦正著。


  然而事情卻不若齊夫人所料,王后雖對齊斂傾心,卻並未和他有什麼肌膚之親,甚至想齊斂真的凈身留在宮中陪她。


  而在此期間,王后又懷了身孕。


  至於那個弟弟,便是燕王說燕離掐死的那個。


  年少的他根本就不知道,那個齊斂竟也有私心,他不甘心讓齊夫人捉姦,這樣他一定會死。只是他的把柄就捏在齊夫人手裡,不能投靠他人,便另想出了另外一招,設計讓所有人都以為是他掐死的弟弟。


  這樣一來,齊夫人的目的也會達到,而他的母親看見自己的兒子相殘,不瘋也得病著。


  後來燕離因為此事當了十年質子,受盡折磨,而王后鬱鬱寡歡,臨死的時候還以為是自己的大兒子害死了自己的小兒子。


  那個假太監齊斂,也借著齊夫人的勢力到了齊國,還成了齊國有名的使臣。


  可笑的是——他那時年幼,不知情為何物,她母親是真的對齊斂傾心。


  燕離深吸了一口氣,再苦再難,他都要替母后報仇!


  現在他總算是能從周國回來了,王兄生辰將至,他打探到齊王一定會派那個人來慶賀王兄的生辰。


  外面的風雪時不時的吹拂進來,吹得人心也越冷。


  他永遠忘不掉這深仇大恨,當初在紫鸞宮裡看到嬰孩的屍身,就是那個人帶著母后趕來,誣陷是他掐死了自己的弟弟。


  燕離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驀然將窗戶開得更大了。


  他不介意更冷一些。


  反正,他早已經行走在冰天雪地里那麼多年,身體也早就凍僵了,所有人他都利用,心狠手辣也無妨。


  這麼多年來,支撐他的唯有那滔天滾滾的恨意。


  「母后,我很快將那個人碎屍萬段。」


  他等著,一根根把那個人的血管用小刀刺破,把他綁在母后靈位前,直到他鮮血流乾死亡為止。


  以他之鮮血,來祭奠母后亡靈。


  —


  楚宴和燕王一起回了行宮,當他躺在床上的時候,還在想今天的事情。


  原來紀止雲早被他攻破了一角,系統一直沒有發出提示音,還讓楚宴覺得攻略方式不對。


  「既然已經攻破了一角,很多事情就好辦了。」楚宴笑得如蜜。


  [主人打算什麼時候告訴紀止雲,那日紀止雲守靈的時候,見到的人是原主?]

  楚宴覺得奇怪:[你該不是同情紀止雲了吧?認錯人不是他對葉霖做那些事情的借口。]

  [呸、誰說我同情那個渣渣了?]

  楚宴勾起唇角輕笑:[那就好,不過這件事情,需要燕離在場當面戳穿才行,懂嗎?]

  [……也對。]

  楚宴捂著肚子,餘毒未清沒辦法,那個地方還在疼。他的髮絲被冷汗染透,還有工夫在這裡跟系統閑聊調侃。楚宴露出了一個稍冷的微笑:[我日子不久了,死之前紀止雲才知道真相。若他看見我和燕離在一起了,肯定加倍的疼。]

  畢竟,雙重綠帽啊。


  系統打了個寒顫,當初虐林瑾之的時候都沒這麼狠,看來主人尤其討厭這個紀止雲啊。


  楚宴卻沒心思在同系統說話,他流了很多冷汗,那毒可真夠厲害的,原本平日就是裝作不疼。如今疼起來,就連他也快要受不住了。


  系統雖說人性化,為了保護宿主,能屏蔽的只有情/事上受的疼,這種卻無法屏蔽。


  他只能生生的受著。


  「今夜不能睡了。記憶編織,我得入夢。」


  這記憶,若不說出口,便用夢境來編織。


  楚宴閉上了雙眼,等記憶編製完成之後,他看到了一片美麗的桃花林。


  花瓣飄飄而落,灑在自己的身上,粉色帶白的花瓣落在地上,也讓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花瓣。


  泥土之間滿是鬆軟,踩在上面還能落下淺淺的腳印,似乎要下雨了。


  「小公子,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快跟奴回去吧,否則老爺要生氣了。」


  楚宴看著他,輕柔的綻放起一個笑容:「就來。」


  「聽說那邊鄉間有人下葬,奴今日也去看了熱鬧,那位公子怎麼都不肯離開亡母的墳,和當日的小公子一模一樣。」


  楚宴的母親死在一月,當時便把她葬在了桃花林之中。


  父親同母親感情極好,自母親死後,便在桃花林里建了一個木屋,日日酗酒。


  父親沉浸在母親的死里拔不出來,酗酒也有兩月了吧。


  聽到奴才的話,楚宴輕輕的嗯了一聲,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了,昨天他還拿了糕點去看望他呢。


  興許,他今日也在。


  等到了晚上,楚宴又偷偷摸摸的溜了出來,乘著夜色很快就到了紀止雲那裡。


  夜黑風高,月亮也被層層的烏雲給遮住。


  借著為數不多的光,楚宴看向了那邊。


  原本以為今日的紀止雲還會跪在母親墳前,沒想到他身邊已經有人作陪。


  楚宴小心的望了過去,紀止雲看他身邊少年的神情滿是溫柔。


  那少年背對著楚宴,楚宴完全無法看到他的臉,可紀止雲的神情,他卻看得一清二楚。


  他懷裡的糕點已經被壓扁,楚宴在桃花林里住了兩月,難得有同齡的夥伴,便自然而然的對紀止雲上心。


  可看他現在對別人這般好,楚宴心底滿是疼痛,收回了自己的眼神。


  楚宴重新回去了,他後退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樹枝,惹得那邊的紀止雲朝此處一望。


  「怎麼了?」


  紀止雲答:「那邊似乎有人。」


  「興許是你聽錯了?」


  紀止雲也不想反駁燕離的話,畢竟他難得交了一個朋友。


  「也許是吧。」紀止雲滿心溫柔的看向了燕離,「昨天真的謝謝你。」


  燕離淡笑:「只是糕點罷了。」


  「你還給了我一把傘,今日早上也下了微微細雨,我捨不得再用。」


  「……為何?」


  紀止云:「怕用壞了,就找不到傘還給你了。」


  原本想要離開的,可小心離開的途中卻還是聽見了這一切。


  楚宴臉色蒼白,身影最終沒入了黑夜的樹林之中。


  紀止雲正朝燕離說著話,可沒過多久,那邊竟又發出了聲響,他看了那個方位許久,眼神微閃。


  他放心不下,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跟上來了?]

  [嗯嗯!]

  [也多虧我這麼故意誘導。]他得讓紀止雲知道,那天的人不是燕離,而是葉霖。


  楚宴心傷的穿過了桃花林,不知後面紀止雲已經跟了上來。


  他十分傷心,因此也走得不快,紀止雲越跟越近了。


  夜色越來越濃,摸著黑走,視野十分狹窄。鼻尖也只剩下了泥土的腥氣和桃花溢出來的香味。


  紀止雲看見楚宴抽噎著走到了木屋旁的墳前,將懷裡的糕點放到前面。


  「阿娘,爹近來一直在喝酒。」


  「我認識了一個人……聽說他的家在很遠的地方,卻捨不得留下母親一個人長眠此地,和我一樣……」


  「他身邊的那個人,和我長得好像,他是不是把我給認錯了?」


  「算了,認錯就認錯吧。總是這樣,所有人到最後都會離我而去,就不該奢求什麼。」


  因為爹總是酗酒的緣故,家裡逐漸開始缺銀錢了,雖然不至於東西也買不起,可能這只是最初的徵兆,等以後會更加嚴重。


  糕點他捨不得吃,小心的擺在了墳前的碟子里。


  「阿娘……我好想你。」


  黑夜越深,楚宴的眼角滲滿了晶瑩的淚珠。


  他身上縈繞著深深的孤獨,在這片寂靜的桃花林里,也許誰也不回來。


  紀止雲的呼吸顫抖,他不知道……他真的認錯了?

  那一瞬間,原本被夢境困住的紀止雲忽然蘇醒了全部的記憶。


  這是夢?還是真實?紀止雲分不清。


  可如此真實的夢境他還是第一次見著,甚至連細節,那些桃花的觸感,都能感受到。


  紀止雲想把它當成真的,否則怎麼解釋得通?

  望著年幼的楚宴,他還在那邊親昵而傷感的抱著他娘的墓碑,說著想他娘的話。


  這是他年幼時的場景,這是他認下燕離的第二天!

  他在和燕離說說笑笑的時候,楚宴是赴了約的!

  紀止雲忽然痛到極致,彷彿千萬隻毒蟲在啃咬著他的心,那他……到底做了什麼?

  將他的感情視若無睹,讓他代替燕離去死,還在他身上鞭打出相同的痕迹?


  那杯毒酒……


  紀止雲嘴唇顫抖了起來,想要走過去將楚宴抱住:「霖兒……」


  可畫面一轉,又來到了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


  楚宴被他下令打傷,自己眼睜睜看著他跌倒在雪裡,爬也爬不起來。


  「送他回房吧。」


  「可要找醫師來醫治?」


  紀止雲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露出殘忍的微笑:「治了,不就白打了嗎?」


  下人不敢多言,連忙把快要昏迷的楚宴送了回去。


  紀止雲想要痛罵自己,為何如此狠心?可他就像一個旁觀者,身體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而這個夢,只是再現當時的場景罷了。


  他回到了書房,看著自己幼年畫的那幅畫,只是一片紛飛的桃花林,上面沒有一個人的痕迹。


  紀止雲記得,那天晚上他看著這幅畫良久,根本沒有管楚宴的事。


  紀止雲青筋凸起,想要去看看楚宴,可身體完全就不受自己的控制。


  沒過多久,一個丫環急急忙忙的來稟告:「大人不好了,公子發燒了!」


  「燒了來喊我作甚?」


  「大人不準喊醫師……這樣下去,公子會死的!」


  紀止雲的心痛到撕裂,那一日他是怎麼說的,他還記得清清楚楚。


  ——去跟他說,他撐不過去,家中老僕的性命,也會陪他一起去死。


  楚宴的父親在他救下他之前就死了,只剩下那位從小照顧著他長大的老僕。


  自己不讓治,一心想讓他……代替燕離。


  紀止雲緊咬著牙關,不想再說一遍那種話。他發現自己終於可以控制身體了,紀止雲悲喜交加,連忙和丫環一起去了楚宴的屋子。


  一推開門,滿是血腥味傳來。


  原來他竟傷得這麼重?

  紀止雲連忙走到楚宴身邊,似乎聞到熟悉的味道,楚宴恍惚之間睜開了眼:「先生?你來看我了?」


  他燒得厲害,腦子也糊塗了:「不對,先生怎會來看我……他要讓我死。先生看我的眼神是冷的,半點情意也沒有,我現在一定是在做夢。」


  紀止雲喉嚨哽住,像是壓了千斤的重物,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這個寒夜,外面都是風雪,他竟是這樣過的么?

  這個夢說到底和現實不大一樣,那個時候的他,讓丫環這樣對楚宴說,是不是把懷揣著最後一絲希望的楚宴推入了深淵?

  「我好疼,渾身都在疼,可是不及心裡的疼。」


  「早知是這樣,我就不該飛蛾撲火,就不該放不下……」


  「這次不是我沒去找他,是他不要我了。」


  「明明欠了我的,明明那一日是我,他把我弄丟了。」


  紀止雲忽而驚醒,在床上冷汗直流。


  他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做這樣的夢。


  紀止雲只覺荒誕,卻又不敢輕易的放下夢裡的一切。


  要想求證,唯有一個辦法。當日伺候楚宴的丫環這一次跟他一起來了,紀止雲披上了外衣,連忙將她喚來。


  他的黑眸如寒星,氣壓極低的望向了那個丫環:「當初你伺候公子的時候,那一日他被打傷的晚上,可有說什麼?」


  丫環瑟瑟發抖:「奴婢按照大人的吩咐,在公子面前說了那句話。公子慘笑了一聲,說自己一定會撐下去,不會讓家中老僕枉死。」


  紀止雲心裡一通,幾乎能想象到楚宴說這些話的時候是什麼心情:「還有嗎?」


  丫環趕緊將自己所知曉的事情吐了出來:「下半夜的時候,公子說起了胡話。奴是真的害怕公子撐不下去,就用了家鄉的老辦法,拿烈酒擦拭公子身體,希望公子能夠撐過去。可公子身上那麼多傷,我每次擦的時候,他都會顫抖著。等痛醒了,公子似乎把奴認錯了……」


  「認錯?」


  「是,公子把奴認錯成了大人,還說什麼『明明欠了我的,明明那一日是我,他卻把我弄丟了』之類的話。奴聽不懂這些,只覺得公子說這話的時候傷心欲絕,可憐極了,所以才照顧了公子一晚……」


  紀止雲睜大了眼,眼底閃過不可置信。


  可無論怎樣不信,他今日所做之夢,竟然都是真的?


  是他錯了!錯得一塌糊塗!

  若不是楚宴僥倖活下來,甚至……差點連彌補的機會也沒了。


  紀止雲抿著唇:「你做得很好,若不是你那日善心照顧他,想必那個晚上,他就撐不下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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