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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金石為印我名飛

  周一是最輕閑的,方凌雲半個小時,就把自己的活兒忙完了,接下來一天都沒什麼事兒,除了不能回家,想幹什麼都沒人管,果然是養老的好工作。


  大爺大叔各有喜好,有下棋的,有健身的。大媽們歡樂多,十字綉、織毛衣、家長里短,天南海北,永遠都有聊不完的話題。


  省圖的空間大,房間多,象方凌雲這樣的小科員,自然沒有獨立的辦公室,不過沒關係,這麼多的房間,隨便找一間就是了,省圖是少有的房間比人還多的單位。


  先去更衣室,把那盒芙蓉石拿來,再從資料室一角的保險柜里取出全套的刻刀,這才是方凌雲平時的主業。


  有時候方凌雲也覺得,喝酒真容易誤事兒,特別是象他這種酒量不高,喝多了亂許願的人,更應該少喝酒,可就是管不住自己這張嘴,沒人請自己還惦記著找三、五好友小酌幾杯,有人請酒,從來都沒二話兒。


  喝之前,總想著三杯就好,喝著喝著,最少三兩,暈暈糊糊的感覺,美妙無比,這就是他追求的夢想生活,為什麼要放棄?


  好吧,抽煙喝酒的人都沒臉,想戒可沒那麼容易,需要有大智慧大毅力,或者是一場大病。


  平時方凌雲的話兒很少,很沒存在感,連那些喜歡給人保媒拉縴的大媽們,都沒想過幫他介紹個女朋友什麼的,有活忙不過來的時候,才偶爾會想起他。


  省圖的員工,很明顯的分成三類,一類純文化人,沒地方安排了,扔進省圖書館,怎麼說也算是對口單位,第二類就是養老的大爺大媽,把他們安排在這裡,也是為了幫重要崗位上無私奉獻的骨幹們解決後顧之憂。方凌雲是第三類,老實幹活的那伙人。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老祖宗這句老話兒,放之四海皆準,地位、財力相差太遠的兩類人,是很難真的成為好朋友的。


  出於這種心態,再加上省圖的工作輕閑,就造成他的存在感這麼低,遇到沒事兒的時候,就算他三天沒上班,也只能從打卡器上看出來問題,平時根本沒人會來找他。


  省圖的人都會自己找樂子,方凌雲自然也是如此,平時酒喝多了,欠債永遠還不完,大部分是印章,這是他最拿手的,偶爾也會有求墨寶的,例如給自家孩子用來當字貼什麼的。


  這就是差距啊,看看周館長,求字的人排出老長,心情好的時候,大筆一揮,一、兩分鐘就完活了,不是行書就是草書,少的三、五字,多的一幅對聯,你想求他老人家的工筆仕女,那你有得等了,一年下來,人家也畫不了幾張,好的都存著,覺得沒畫好的才送人。


  再看看方凌雲,需要一筆一畫寫上十幾張,人家不是掛牆上的,是給孩子描紅用的,自然求的是小楷,這玩藝要求一筆一劃絲毫不差才行,以方凌雲的年紀,想要寫出又快又好的正楷描紅貼,難度實在太大了。


  所以平時喝多了吹牛欠債,潛意識裡也會提醒自己,欠印章沒毛病,求字的滾出去,那東西勞心勞力還沒感覺。你想啊,給孩子練字的字貼,用完就扔了,誰會保存那玩藝,又不是名家的字兒,存著也沒升值潛力,還佔地方。


  印章就不同了,印章又叫名章,是用來代替簽名的,當然更多的是用來自己的書畫作品上。不過這種人也不會求方凌雲的印章,玩字畫的,本身都懂刻章,怎麼看得上你一個毛頭小子的東西。


  把工具依次擺好,取出一枚芙蓉石,在手中轉了一圈,品相還不錯,質地也說得過去。先用粗沙紙磨一遍印面,接著換中號,最後是細紗,將印面磨出了磨沙,還要保持儘可能的水平。


  接下來第二步,取出平刀,用手指比著開印,就是在印章石料的印面四周,刻出四條槽,這一步叫開印,也叫留邊。


  方凌雲交的朋友,絕大多數都是男的,刻的自然是陽文,也就是字上沾印泥,其它的地方留白,與之相反的是陰文,直接在石料上刻反字,印出來的效果是字留白,其它的沾印泥,那是給女人用的,也有說是給死人用的。


  其實這都是瞎講究,古人用印其實挺隨意的,你要買本金石印章之類的圖鑑就會發現,陰文印章的數量,並不比陽文的少。


  開印留邊之後,放下手中的平槽刀,取過油筆,這種筆的筆尖是化工材料,柔軟有彈性,形狀作成毛筆尖的樣子,筆中可以灌入墨水,臨時代替毛筆,當然,寫出來的字比毛筆差得多。


  這玩藝用的人不多,在印章上寫字反比毛筆好用,畢竟印章的面積小,用毛筆寫字,稍不留心就會散毛掛絲,影響雕刻時的視覺。


  字是反字,不習慣的人還真寫不好,這對方凌雲來說都不是事兒,他最喜歡玩的就是印章,這幾年寫的反字比正字都多,有時候添申請單的時候,會讓領導大怒,你寫的什麼玩意,難道要反著拿對著陽光看?

  怎麼說也是省圖,多少都沾點文氣,遇到這樣的情況,領導也不會認為你抽風,一看就知道這是玩印章入魔了。


  入魔這種說法,放在普通單位絕對是大問題,就算不開除你,也得背個警告。文化單位就不同了,不入魔不成活兒啊,深入研究傳統文化,達到這種程度,就算不表彰,也沒人會拿著說事兒。


  通常新手寫字,會先用手指划個十字,將印面平均分成四份,每份之中寫一個反字,方凌雲的境界比較高,已經超脫了初級階段,直接上手,四個字二十幾筆,一分鐘搞定。


  當然還有更高的境界,據說玩金石印章到了頂級,就達到隨心所欲之境,以刀為筆,根本不用打樣寫字,想怎麼刻就怎麼刻。


  好吧,這只是傳說中的大拿,反正方凌雲從來沒見過這個等級的高手,包括周館長在內,想要刻章,都要老老實實的按這些步驟來作,除非你是閑玩兒。


  接下來要藉助點工具,打開聚光燈,把放大鏡工作台夾在桌邊,手在盤子大的放大鏡下工作,纖毫必現,能更好的把握細節。據說老前輩們可沒這麼好的條件,純靠一雙肉眼去刻章,偶爾為之還好說,時間長了,眼睛不瞎也花。


  一枚印章,花一個半小時,方凌雲吹去最後一絲石粉,相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滿意的點點頭,找出印台,在紙上印下,四個漂亮的漢字躍然紙上,留邊寬窄絲毫不差,字底平整,字體圓潤字然,是枚好章。


  印章這東西,狀態好的時候刻起來很快,想要糊弄人,幾分鐘都成。如果你知道以前街邊刻章的,就知道他們刻的有多快,人家就是靠這個生活的,象方凌雲這樣,一、兩個小時,甚至幾天的時間去刻一枚,還不得餓死全家?

  在文化圈兒里,這叫匠人和大師之間的區別,街上的都是匠人,講究的是快穩准,不反工不錯刀,刻出來的章子清晰準確,字正方圓就可以了。而大師玩的是個性,是藝術,每一枚印章都是獨一無二的,講究飄逸、出塵,甚至有時候會故意少刻一劃,多加一筆。


  如果差距不大,外行人是很難看出兩者間的區別,甚至有人會認為刻匠刻的更好,畢竟人家刻的清晰嘛,玩印章的,很少會用正楷,什麼大、小篆、金文、行草,怎麼爽怎麼來,弄得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章上刻的是什麼。


  印底完工,這章才完成了五分之一的工作量,接下來是提拔,也就是留名,就象字畫邊角上寫的那些小字。


  取出最小號的刃刀,刃角微斜,這次刻的是陰文,也就是在石頭上直接刻字:庚子年臘月初十,於省圖制印,贈與友人,祝合家歡好,久盛不墜,友飛敬上。


  最後再隨手刻一片看起來相當飄逸,如同在空中飛舞的羽毛,這個款兒就落完了。


  名字名字,有名有字才是全的,文化人講究這個,可惜爹媽當年取名的時候沒講究過。方凌雲這凌雲二字,應該是字而不是名,單名雙字嘛,既然父母給取了字,他就給自己取了個名。當然,這也是玩笑,這個名只會在留款的時候用到,也只有圈子裡的熟人才知道方飛就是方凌雲。


  這是閑著沒事兒的時候,方凌雲想父母了才會扯蛋,父親給他們兄妹取的名字倆人還是相當滿意的。


  男有壯志可凌雲,女如甘露為靈雨。又好聽,又有意義。


  可惜兄妹倆的性子弄反了,妹妹志向遠大,當哥哥的小富即安。


  三排豎刻的小楷,肉眼幾不可辨,相互交錯,就算看不清字,也讓人感覺很舒服,這就是手藝……哦不,是藝術。


  放下刻刀,關掉聚光燈,先休息休息再說,這枚章還有得忙活,留款的對面,那哥們要求留畫兒,不需要多好,要讓人能一眼認出來,畫上的人就是他。除了留畫,印石上半部分,還要刻獸,那時候才算完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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