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梵與雅
從麗芙露小姐的雲露小屋出來，一直到圓塔，羅蘭始終一言不發。
他眼神恍惚，腳步發飄，好像丟了魂似的。
莉莉不明白這是怎麼了，就去問洛坎迪。
「你別管，他過段時間就會好起來的。」洛坎迪嘿嘿一笑，又道：「莉莉，你這段時間盡量不要去和羅蘭說話，不要去打擾他，給他做好吃的就行了，對了，別忘了，叔叔也要一份。」
莉莉越發疑惑，但還是應了：「好吧。」
洛坎迪跟著羅蘭進了圓塔，到了大廳，他就問：「羅蘭，你現在什麼想法？」
羅蘭眼神空洞，腦子裡一直浮現著一個模糊的影像，這影像很像前世看到的雕塑冥王搶妻，但又有許多細節不用，但具體哪裡不同，他也說不上來。
這就好像，有個人正對羅蘭招手，但這人身邊卻包裹著一層濃濃的霧氣，使得羅蘭怎麼都看不清楚。
「導師，我要一塊一人多高，兩三米長寬的月白石，品質一定要好。對了，就是那塊，那塊方形的。」羅蘭指向大廳一角，那裡正擺著一塊碩大的月白石。
洛坎迪順著他手臂看過去，頓時大感心疼：「哎呦~這可是塔里最好的一塊月白石，我買它的時候足足花了10枚金克朗……好好好，我給你，給你還不行嗎！」
本來洛坎迪想著，等他自己技藝成了，就以這塊月白石為材料，打造出擊敗帕克勞德的作品，卻沒想到，世事變幻，他在雕塑上折騰了3年，硬是沒能用上。
『算了算了，我這小弟子，雕塑技藝比我強了好幾倍，給他用了，也不算浪費。』
他釋放了個懸浮術，將這塊白皙如月光，柔膩如肌膚的上好月白石搬到了大廳中間。
「現在怎麼說？」他問道。
「導師，我想雕個女人。」羅蘭說道。
「廢話~你剛從妓院出來，不雕女人，難道還雕男人啊？」洛坎迪忍不住翻個白眼。
「我還想雕個男人。」羅蘭又道。
洛坎迪愣了：「男人和女人……這不好吧，如果雕塑主題太過污穢的話，雖然會得到少數收藏家的喜愛，但卻會被很多道德先生抨擊。到時候，你名聲就壞了。你要知道，雕塑師這行業，名聲非常非常重要。」
羅蘭沒有理會洛坎迪，他完全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走到月白石旁邊，伸出手，輕柔地撫摸著月白石細膩冰涼的表面，他只感覺這塊月白石變成了一團迷霧，而那對糾纏在一起的男女，就隱藏在這團迷霧當中。
撫摸了好一會兒，他終於開口了：「不，導師，沒有污穢，是一個故事。」
聲音很輕，似乎怕自己的聲音驚動了霧中男女。
洛坎迪聽得雲里霧裡：「故事？」
「我記得，格倫麥百科全書中說，我們格倫麥人的先祖叫梵，梵聰明智慧，高大健壯。有一天，他外出打獵，在湖邊看到一個美麗女子，叫雅。雅在湖中沐浴，梵心生愛慕，便將這雅搶了回去，從此之後，雅變成了梵的妻子。對吧？」
洛坎迪有些明白了：「對~是有這個傳說故事？所以，你打算怎麼去描述這段故事？」
羅蘭不說話，他拿起鐵釺和鎚子，開始在月白石上鑿了起來。
洛坎迪一看，嚇了一跳，急忙拉住羅蘭：「你幹嘛？就這麼直接上啦？不用黏土捏個模型出來？你要是鑿錯了，這塊難得的好石頭可就被你毀啦！」
羅蘭眼神茫然，瞳孔毫無焦距，他豎起一根手指在嘴邊：「噓~導師，你不要說話，不要驚醒他們。」
洛坎迪說不出話了。
這一刻，他清晰地感覺到，羅蘭正處於一種非常奇妙的狀態，一種他一直在追求，卻始終求而不得的美妙狀態。
他慢慢鬆開了羅蘭的手，心中暗嘆：「這小子果然不一般，才學了不到4個月的雕塑，竟然就到了這個地步。」
一塊月白石而已，毀了就毀了吧，再說，也不一定會毀了，說不定會誕生一個驚世之作呢。
羅蘭繼續鑿起了月白石。
鑿著鑿著，他感覺他自己成了迷霧中的男人，而那女人則變成了麗芙露小姐，眼眸如煙霞、肌膚如白玉，手臂如藕節、腰臀如起伏的山丘，處處都是溫柔的曲線。
「真是美啊。」他心中忍不住感嘆，升起一種將這美麗佔為己有的強烈衝動。
在夢幻中，羅蘭似乎回到了雲露小屋的房間，他衝過去，張開雙臂，用力抱起麗芙露。麗芙露小姐尖叫著、掙扎著，推拒著，羅蘭則用盡全身力量去壓制著，雙手緊緊抓握著對方的身體，一根根手指深深陷入柔軟的肌膚中。
在衝突最劇烈的那一刻，羅蘭心中出現一個聲音：「思維實驗室，複製！」
於是，這一刻的影像被保留了下來。
這一瞬間，動與靜、光與影、力與美，輕靈與沉重，健壯與肉感，夢幻與現實，全都完美地交織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羅蘭心中再無迷惑，他就按著這一瞬的影像，開始雕刻。
他的動作說不出的輕柔，難以描繪地流暢，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小心翼翼，就好像會驚醒沉睡在月白石中的精靈。
雕刻時，羅蘭體內的法力不自覺地湧出來，觸碰著月白石，輕撫著月白石，體會著月白石上的每一分每一毫的細節。而他手中的釺子，則跟隨著法力的指引，化作一隻巧手，輕輕地掀開籠罩石中精靈的迷霧之紗。
石屑簇簇而下，月白石上的細節越來越多，越來越豐滿，形象越來越清晰。
到了這時候，洛坎迪不做聲了，連呼吸都儘可能地放輕，生怕影響到羅蘭的發揮。
在這種奇異狀態下，時間如流水一般無聲逝去。
中午，莉莉來送飯，她還沒敲門，門就無聲地開了，洛坎迪站在門后，對一臉驚訝地莉莉說道：「噓~不要說話，吃的交給我就行。」
莉莉想去看眼羅蘭，但叔叔洛坎迪神態堅決，擋在門口就是不讓她進去，沒辦法，她只能將手裡的餐盒遞過去。
接過餐盒，洛坎迪立即輕手輕腳地將木門重新關上。
「叮叮~~噹噹~~」
清脆的擊打聲持續不斷，羅蘭簡直如瘋魔了一般，除了喝水之外，幾乎一刻都不止歇，他感覺不到餓，也體會不到累，只想著，儘快將困在迷霧中的那對男女給釋放出來
「噹噹當~~噹噹~~當~~~~~」
最後一鑿下去，羅蘭停了下來。
他已經除盡迷霧，接下來，他要抹乾凈他們身體上的污穢。
羅蘭手一伸：「清水，乾淨的未染色的白布。」
有人將水和白布遞過來，羅蘭不知道這人是誰，他也不關心，接過材料后，他開始仔細清理起來，那神態、那動作，比給自己洗澡要上心一百倍。
清洗乾淨后，羅蘭又道：「月白石砂泥。」
有人遞給他一團砂泥，羅蘭接過砂泥，手指輕輕搓了下，搖了搖頭：「太粗了，換細的。」
有人將細砂遞過來。
這回，羅蘭滿意了，開始用砂泥拋光月白石表面。
在一整個過程中，他感覺到，自己體內的法力似乎得到了某種提純，變得前所未有的靈動。他的雕塑技藝也得到了某種升華，不再是單純的技藝，而是創造不朽生命的藝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處理完了所有細節。
「呼~~~~」
羅蘭將胸中濁氣一口吐盡，而後緩緩後退，目光則一眨不眨地看著矗立在大廳中央的一對男女。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完美無瑕，讓人看上一眼，就能感覺到強烈的心動，心中生出各種各樣的情緒。
喜愛、迷戀、羨慕，甚至是嫉妒。
而對羅蘭這個創造者來說，他最大的感受是榮幸，無上的榮幸！
在有生之年，自己手中竟然會誕生出這樣的作品，心中簡直有一種當即死了都毫無遺憾的榮幸。
他心中已經想好了這尊雕塑的名字：『梵與雅』
近乎完美的雕塑技藝，承載著格倫麥人的先祖傳說，從此一起在不朽的時光中旅行。
『咕嘟~~』
肚中發出一聲巨大的腹鳴，一陣強烈的飢餓感傳來，幾乎讓他有些暈眩，他左看右看，想要找點吃的。
一隻香噴噴的雞腿出現在眼前，羅蘭不管這雞腿是這麼來的，拿過就啃，幾口下去，不僅啃光了肉，連骨頭都嚼碎吃了。
吃了點東西，羅蘭感覺好了不少，這才發現導師洛坎迪就站在他身側，手裡端著一個食盒。
「導師，時間過去多久了？」
洛坎迪表情很憔悴，他神情說不出的複雜：「過去2天2夜了。今天是的第3天上午10點。」
羅蘭大驚：「啊~竟然這麼久嗎？」
難怪他感覺又餓又累，整個人幾乎都快虛脫了。
「吃吧，吃飽了，就去好好睡一覺。」洛坎迪將餐盒遞給了羅蘭，餐盒裡面是一整隻燒雞，一大塊奶油麵包，都是莉莉精心烹制的，還有一壺上好的果酒，又潤喉，又解渴。
羅蘭顧不上其他，開始狼吞虎咽。
另一邊，洛坎迪輕輕地朝大廳中間的雕塑走去，他腳步非常非常輕，幾乎聽不出一點聲音，似乎怕聲音響了，驚到前面的這對男女。
到了雕塑前，洛坎迪伸出手，想要觸摸下雕塑的表面，手伸到半途，他又縮了回來，將手在衣服上使勁搓，搓了好久，手都紅了，還嫌不夠，又用水仔細洗，直到確認手上再無污泥，才伸出手，輕輕撫摸著雕塑表面。
不算特別光滑，但觸感極細膩，隱隱間，似乎能感到柔膩肌膚下面顫動的脈搏，他摸著、看著，心中忽然想起了自己少年時的夢想。
那時候，他懵懵懂懂地，見到一個美麗的貴婦人。
年少的他，失魂落魄，好幾天吃不下東西，人都瘦了一圈，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他才發誓學習法術，努力多年，終於成了高階法師。
這記憶早就模糊了，許久許久沒有出現在他腦子裡。
卻沒想到，眼前這尊雕塑，竟輕易地喚醒了他少年時的心靈萌動，帶著他重回到了年少無知的時光。
那時候，他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一片樹葉、一隻蟲子就能看上好幾個小時。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世間險惡，只以為美麗的外表下必然有善良的心靈。
那時候，他年輕而富有活力，即使前一天在田野上奔跑地累趴下去，美美睡上一覺，第二天依舊能漫山遍野地玩耍。
啊~他那一去不復返的少年時光。
啊~那些曾經縈繞少年心中的幻夢，竟如此真實地展示在他眼前。
眼角出現一滴眼淚，順著滿是褶皺的臉頰流淌，最後淹沒在深深的皺紋中。
「哎~~~~~」
洛坎迪輕輕嘆了口氣，收回手，轉過身，對著毫無形象地啃著燒雞的少年說道：「羅蘭，你這個作品，會震驚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