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綠楊煙外曉寒輕
占星師唯一不能算出的就是自己的命運,她算不出格茸的命運,也就是說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們的命星相纏,她們的命運密切相關。
阿離唯一能看出的是她、贏墨昭、格茸他們三個人的命星糾纏在一起,暗潮洶湧,絕非吉兆。
無論是跟她糾纏在一起也好,跟贏墨昭糾纏在一起也好,沒有人會有好下場,隻有毀滅。這個像陶瓷般剔透的女子,像紅梅般熱情奔放的烈性,是不是也會被毀滅得蕩氣回腸呢?
阿離尋了個間隙,隨意找了個借口,將格茸拉了出來,在燈火闌珊的角落裏,兩個人沉默著。
阿離不知道該怎麽說,說格茸我算了你的命,除非你聽我的才能避過一劫?還是說,格茸我算了下你的命,你很可能會死,早點準備後事嗎?
阿離沉默著,格茸也不催,她自己一股腦兒都想的是要跟贏墨昭離別在即,淚眼汪汪的。
許久,阿離才開口說:“格茸,你當我是你朋友嗎?”
格茸抬頭眼角還有淚痕斑斑,卻用力點頭,爽快地說:“離憂,我自然是當你是我朋友,我才不跟我討厭的人來往呢,我們可以做一輩子的好朋友。隻是可惜你要回長陽了……”
格茸黯然地低頭說:“雖然說,他喜歡的人是你不是我,這讓我很難過,” 然後又挺起胸膛保證說:“可是就是因為你好,所以他才喜歡你,他既然喜歡你,那我也會更加喜歡你!”
“你我雖然相識不過幾日,但是我真的把你當我妹妹看待。”阿離拉著格茸的手,嚴肅地說:“格茸,你要是真當我是你朋友,你能不能答應我,你這輩子都不要去中州?”
格茸睜著外族少女特有的幽深的大眼睛,疑惑地問:“為什麽?”
“你若是當我是朋友,相信我,就聽我一句勸,不要去中州,但我不能告訴你為什麽。”
阿離不能告訴格茸她真正的身份,也不能告訴格茸她會占星術,對所有人來說,她是南淮的長公主,僅此而已。事關天下,一招不慎,滿盤皆輸,她必須要小心行事。
可是阿離又不希望格茸出事,她與若水的命運是逼不得已,那是宿命。而格茸與她們兩個不同,隻要她願意,一切就可以避免,所以阿離拉著格茸的手不知覺地加深了力道。
格茸緊張地看著阿離,有點害怕地說:“離憂,你那麽認真幹什麽?你抓疼我了。”
阿離趕緊放開手,歉意地笑了下。
格茸拿腳不停地踢著草地,心情低落地說:“長陽是不是很美啊?”
“美吧……”阿離也不確定長陽是不是很美,也不知道長陽的景色是不是格茸所喜歡的,但贏墨昭在哪裏,所以也許對情竇初開的格茸來說,長陽必然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因為她愛的人就在那裏,望著那個方向,都是一種幸福。所有跟長陽有關的東西,都會變得那麽無與倫比的美好。
“那裏沒有一望無際的草原,沒有成群結隊的牛羊……但那裏有巍峨的山峰,有清澈的溪流……”阿離接著說,但收了話,還是忍不住說:“格茸,不要去長陽……”
格茸不答話,阿離歎息了一聲,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宿命,當你發現有一樣東西非要不可的時候,宿命就開始注定。
阿離就在前頭邊先走一步,邊說:“晚上風大,我們回去吧。”
阿離感慨,去追逐自己想要的幸福,每個人都義無反顧。飛蛾撲火前仆後繼,它們隻看得見幸福的光芒,卻不知那是烈火折射出來萬劫不複的假象。飛蛾與我們一樣,隻看得見幸福的假象。
“離憂!”格茸叫她,阿離回頭看著她,格茸強顏歡笑地說:“我不會去長陽的,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你不讓我去長陽。但我們族人都說中州的人都很狡猾,哥哥們也說最好我一輩子都不會見到中州的人。我喜歡草原,縱馬馳騁,無拘無束,不像你們中州的女子做什麽都不行。”
阿離笑笑,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是人類普遍的排外心理。
格茸看阿離笑而不語,怕阿離誤會,趕緊解釋說:“但是你跟贏墨昭,我一看就知道你們跟他們說的不一樣。”
如果中州的人都很狡猾,那麽她與贏墨昭絕對是狡猾的典範,阿離溫柔地說:“傻姑娘,壞人也不會把壞字寫在臉上啊。”
格茸倔強地說:“我就是知道……而且,父汗也不會同意我去的。”格茸拿著馬鞭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嘟著嘴,一臉的不開心。
格茸終究還是想去長陽的,算了,能做的她已經都做了,或許有些事情逃不過。但阿離又安慰自己說,畢竟沒到那一步,或許一切會有轉機也未可知。
第二日,贏墨昭擺駕起程回長陽。臨別的時候,格茸沒有來送行,阿離猜這小丫頭估計躲在哪個角落裏哭吧,隻希望年輕小姑娘的愛情來得快去的也快,但願格茸能找個可以給她幸福的人。
回長陽的路上,因著贏墨昭的沉默,整個隊伍都死氣沉沉的,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
阿離的心情卻開始平靜下來,無論多大的悲傷以後,活著的人總還是要活下去的。隻是蘇子然成為阿離心裏永遠的心坎,碰不得。
到長陽的前一晚,阿離躺在樹幹上想,帝都很快就會有動靜,隻怕是要翻天了。看著晚上的月亮還是那麽亮,清冷的月光照在人身上,就跟贏墨昭一樣,看起來又冷又深邃。
如何讓贏墨昭愛上自己,成為阿離最頭疼的事情。說他薄情寡義還是抬舉他了,一個人總是這樣冷靜到冷漠,隻是喜歡占有,容不得別人對自己有半分不軌之心,心冷的跟一座冰山一樣,究竟要怎樣才能打動這樣的一個人的心呢?
就在阿離自己一個人東想西想的時候,贏墨昭踱步悠然地走過來,難得的心情似乎不錯。阿離沒理他,看了他好幾天臉色了,也該換他看自己的臉色了。
贏墨昭站在樹下抬頭看她,叫她:“丫頭……”
阿離當做沒聽見,繼續看月亮。
但是贏墨昭接下來說的一句話,嚇得阿離立馬從樹上掉了下來,他淡定地說:“愛妃,孤想孤可能愛上你了。”
阿離想,見鬼了吧!阿離掉下來,贏墨昭穩穩地接住了她。阿離以為自己聽錯了,一臉愕然地看著贏墨昭,手指指他指指自己。
贏墨昭點點頭,笑容璀璨,“愛妃沒聽錯,孤是說孤可能愛上你了。”
她剛在想怎麽讓他愛上她,他就跑來告訴她他愛上她了,雖然隻是可能,一定是見鬼了!阿離掙紮著從贏墨昭的懷裏下來,贏墨昭輕輕地放她下來。
阿離伸出手指來回搖晃,“你想為這幾天你無緣無故遷怒我而道歉,直接說就可以,犯不著用這樣拙劣的手段想哄我開心。老身六百一十八歲了,不吃這一套,甜言蜜語你還是留給你的小美人吧。”
贏墨昭目光炯炯,眼神脈脈含情,像是要訴說心曲,看得阿離如臨大敵。他自己卻鎮靜地說:“我是說真的!要我再說一遍嗎?”
阿離一看,就有點慌了。雖然活了六百一十八年,可卻是頭一回遇到人當麵表白,當年想對她圖謀不軌的,連她的麵都沒見到,就被哥哥和蔚哥哥合謀斬草除根了。
何況眼前這個知人知麵不知心的贏墨昭,估計這又是他的謀略的其中一步。阿離告訴自己一定不要中了他的圈套,弄不好他隻是想看自己出糗,就強自鎮定地說:“墨昭公子,咱們還是不要開玩笑了吧。”
贏墨昭哭笑不得地說:“聽見我說我喜歡你,你怎麽笑得比哭得還難看啊?我還以為你會立馬拍手叫好呢。”
贏墨昭不管她,沉浸在自己的心情裏,徐徐道:“我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愛上一個人,從小到大沒人告訴我愛是什麽,我不知道愛一個人是什麽感覺。直到這些天發生了許多事,我第一次為一個人心痛,第一次為一個人心疼,第一次為一個人喜怒無常,第一次為一個人歡喜為一個人憂,我更不願意別的男人跟你有任何的牽扯……”
看著贏墨昭慎重地說話的樣子,阿離有點拿不準他要幹什麽。
贏墨昭略微沉醉地說:“我想這或許就是愛吧。這幾日我想了很多,我為自己的反常疑惑過,但我現在已經確定了自己的答案。”
阿離扶額,這唱的到底是哪一出啊?“那請問墨昭公子,您到底想說什麽呢?”
“作為一個王者,一早我就清楚,此生我就是要一個人獨挑大梁。我一直以為我可以一個人一輩子,不求別人懂的,不求別人明白,隻要我自己知道我在做什麽。可是,如今,回頭看,覺得過去的自己那麽孤獨。”
“帝王之路從來都是孤寂的,你想要得到的那麽多,自然也要為此付出相等的代價。”
“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是孤獨的,離憂,我們都是一個人,我如此,你亦如此。也許正是因為如此,我們才需要愛與被愛。你的出現也讓我不甘心一生就這樣一個人下去,我要我們相愛相惜。”
阿離再次扶額,你跟一個自戀狂是說不清道理的,他以為全天下都愛他,隻要他要,別人就一定要給。
贏墨昭卻繼續誠懇地說:“既然我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我就希望你也能明白。劉芊如也好,夏淺櫻也好,蘇子然也好,如果能夠早點說清楚,我想所有的結局都會不一樣。是他們讓我明白,世事無常,我並不願你我之間多生是非。”
阿離心裏思量,他們之間豈止是是是非非這麽簡單?他這麽做究竟是什麽意思?
贏墨昭感喟地說:“我並不知道應該怎麽愛一個人,但我想以誠相待,方可真心相惜。”
這話說的在理,可他贏墨昭要是這麽容易愛上一個人,就不是贏墨昭了,兒女私情於他不過是過眼雲煙而已。
“你太敏感,沒有安全感,對於你,先有信任,再有愛情。今天我隻是告訴你我的心意,我也料到你不會相信,但是我會證明我愛你,並不是我在開玩笑,更不是與陰謀有關。”
贏墨昭的話句句說在她心坎上,他總是這麽了解她。阿離看著贏墨昭認真的表情,他們之間那是你死我活鬥爭的關係,他究竟意欲何為?
“所有人都以為你和我之間注定是相殺相爭的關係,可是天下是天下,我們是我們,我不會為了你就對南淮手下留情,你也不必為了我袖手旁觀。但是這並不影響我們相愛,我隻是希望我們是彼此在人世間最後的溫暖。”
阿離有時候都懷疑贏墨昭是不是會讀心術啊?她想什麽他都知道,與虎謀皮,實在是太危險了。阿離索性敞開來講,“你應該很清楚,我隻是想要你死,你隻是想要我助你一統雲州。你不會愛上我,我也不會愛上你。”
贏墨昭眼神收斂,故作傷心地說:“愛妃這麽說,可真讓孤傷心啊!”話語一轉,篤定地說:“不過,無論最後的結局是怎樣的,我們都可以在一起。孤一統中州,隻要南淮安分,孤會善待南淮的子民與南淮王族,更不會為難端木琮。”
能從情愛如此快速地轉入理性的分析裏,足以證明談情說愛還不是他們兩個的強項。贏墨昭永遠這樣自信到囂張,明明是他示愛,卻也帶著居高臨下的心態。
阿離心裏很不爽,就笑吟吟地說:“等哥哥統一了中州,我必然不會讓哥哥放過你,一定讓你早死早超生。”
“離憂,我們為什麽不能給我們自己一次機會呢?這個荒涼的世界,除了你,孤還能愛誰呢?除了孤,還有誰能打動你的心呢?”
“墨昭,你會為了我放棄天下嗎?”
“不會。”
“我也不會為了你放棄哥哥的天下,你看,我們隻能是對手。”
“你在害怕嗎?否則你就應該是慶幸孤比你先淪陷,而不是勸誡孤我們兩個是不可能的。讓孤猜猜你在害怕什麽,自然不是害怕孤愛上你,你是害怕你也愛上孤吧?”
阿離心裏冷笑了一下,“我隻愛蔚哥哥,再也沒有人能占據我的心,我這一生隻愛蔚哥哥。”
贏墨昭卻並不生氣,氣定神閑地說:“凡事不要說得太絕對,來日方長。”
看著贏墨昭自以為是的樣子,阿離氣得牙癢癢的,明明是他跑過來跟她表白,為什麽他那麽鎮定,她倒更像跟心上人表白的小姑娘那樣心慌意亂,心裏小鹿亂撞啊?
這時有個小太監喜滋滋地跑過來,看見贏墨昭與阿離在談話,就遠遠地站在一邊。
阿離不想理贏墨昭,就對贏墨昭努了努嘴,讓贏墨昭先處理那邊的事。贏墨昭就示意那個小太監過來,小太監屁顛屁顛地跑過來行禮,然後欣喜地說:“王上!吳美人有喜了!”
這的確是個好消息,贏墨昭子嗣並不多,當然是好消息,隻是,來的是不是太不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