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夢長君不知
阿離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贏墨昭看見她醒來狂喜不已,輕輕地、兢兢戰戰地握著她的手,像是碰重點就會碰碎一樣。隻是舒禾遠遠地站在角落裏,望著自己的目光幽深冰冷。
阿離掙紮地起來,贏墨昭趕緊按住她,他眼裏的歡喜,似陽春三月欣然綻放的桃花般搖曳,“躺著休息才好,想不想吃什麽?玉露白果膏可好?不對,白果膏太甜,你現在應該不喜歡吃,你應該喜歡吃酸吧?可有想吃什麽酸的嗎?”
想吃酸?這是什麽意思?阿離看著他的歡喜,心裏卻無比沉重起來,掐指一算,葵水超過十幾日未知,該不會……阿離騰地坐起來,轉手就想給自己把脈,贏墨昭卻憐惜地抱住阿離,開心地不知所措,“丫頭,我們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很開心……很開心!”
孩子?阿離一怔,這些日子發生了太多的事,並未去注意自己的身體。什麽也沒想,阿離立馬抬頭看舒禾,看見舒禾望著她,眼神沉寂,嘴角卻勾出一個淡然的笑,一抹涼薄的意味在她眉宇間若隱若現。
阿離手覆蓋在腹部,被贏墨昭抱在懷裏,可憐兮兮求助般地看著舒禾。若是有了孩子,這邊是骨肉親情,那邊是同胞哥哥,這不是要將她逼上絕路嗎?舒禾看著她的眼神這樣疏離,她要放棄自己了嗎?這偌大的西陵王宮,隻得她一人與自己相守,雖然不曾有過什麽同舟共濟,卻並不想走到敵對的一麵。
舒禾卻將眼光無情地瞥開了,深深地看著外麵鵝毛般的大雪。這麽多年了,這是西陵有史以來最大的雪,都說瑞雪兆豐年,隻是這樣大的雪,卻不知明年開春,什麽是能好好地活下去的。
轉眼,又是一年除夕,依舊是王家宴席,隻是杜夢巒禁足不再出席。梅妃死了,端木夫人有喜,於是負責這次宴席事宜的自然而然就是趙婕妤了,無論是品階還是資曆,趙婕妤都是最恰當的人選。太廟祭祖,陪同的也是趙婕妤,一時間,人心惶惶,都在猜測杜王後被廢,是不是遲早的事?
這趙婕妤膝下亦有一子,論家世趙婕妤亦是出自名門世家,論才德威望,杜夢巒一除,無人能出其右。
現今連這樣,杜夢巒後位雖然未被廢除,卻也是有了這苗頭。端木夫人得寵,現下又有了喜訊,端木夫人與王後不合,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可是端木夫人是南淮的公主,即使杜王後被廢,西陵王也必然不會封她為後,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趙婕妤了。
於是,趙婕妤宮裏門庭若市,衡央宮門可羅雀,飛羽宮一如既往地清冷,倒不是沒人巴結,隻是贏墨昭不許人前來探望。
杜夢巒不在,就屬阿離這夫人的身份最高,跟贏墨昭一起坐在首位。
趙婕妤坐在贏墨昭右邊,趙婕妤一如既往高雅淡然。贏墨昭見她將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對各宮妃子一如既往地溫和,絲毫不見厚此薄彼,對幾位王子、公主更是關愛有加,贏墨昭看她的眼神就有些許讚許。這反而到讓趙婕妤臉上一紅,桃花麵如舊,頻頻暗低柳葉眉。
阿離看了,這一席飯就吃得索然無味。再看看底下的陰貴人跟王美人身孕都已經五六個月了,凸出的肚子分外刺眼,兩人都紅光滿麵,連一向淡薄的陰貴人都巧笑連連,精神煥發,更加神采奕奕。
阿離不自覺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平坦的腹部,不過才月餘,外形上看不出什麽來,這裏也有一個孩子嗎?這個孩子長大了是像他多一點,還是像她多一點呢?不知道那時的皇帝是他舅舅還是他父皇呢?
正想著,贏墨昭從食案下伸過手,將阿離的手握在掌心,一股暖流圍繞著阿離冰冷的手。阿離抬頭看贏墨昭,贏墨昭心疼地看著她,阿離輕笑,示意無妨。
“特地讓人備了素淨的菜色,你多少吃些,就算為了孩子……”贏墨昭溫言軟語,像哄小孩似的說,挑了幾樣阿離愛吃的給阿離夾菜。
阿離抬起銀筷,聞著那味道,略帶油腥味,忽然就想嘔吐。立馬宮娥就呈上晶瑩剔透的白玉痰盂,阿離想吐卻什麽也吐不出來,吐得淚眼朦朧,肝腸寸斷,贏墨昭嚇得臉色蒼白,立馬大喊:“宣太醫!”
阿離趕緊攔著,虛弱地說:“沒事,女子懷孕皆是如此。”
“還是宣太醫來看看吧……”贏墨昭極為心疼地說,一手撫開阿離的額前的碎發,一手與阿離十指相扣,緊緊地抓在一起。
阿離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淺笑,“我自己就是大夫,如何不清楚?”
“孤送你回宮吧……”
阿離剛想說不要,贏墨昭卻已經橫著將她抱起,對趙婕妤說:“端木夫人身體不適,孤也不勝酒力,你們盡興地玩吧,孤就先去歇息了。”
見贏墨昭要走,全都趕緊起來跪下行禮。
大庭廣眾之下,這樣被贏墨昭抱著懷裏,阿離跟鴕鳥一樣把整個頭埋在他胸前,臉火辣辣地燒著。雖然很害羞,卻心裏隱隱地感到無比的暢快,縱然這裏環肥燕瘦美人如雲,他愛的也隻是自己一個人,她不是輸給了別人,隻是輸給了他的天下。
看著西陵王抱著端木夫人從人群中走過去,端木夫人嬌羞地伏在他的胸前,所有人的表情神情各異,但都不見喜色。
宜敬侯忽然覺得今天的夜晚特別的寒冷,他從未見過王上這樣驚慌失措的表情,卻僅僅是為了那個南淮的長公主害喜。他倒不是怕紅顏禍國,王上是怎樣的人他一向清楚。隻是杜家……
怪隻怪妹妹因為嫉妒失去了理智,糊塗行事,若是她安分守己,王上豈會虧待杜家?再看那端木夫人豈是會善罷甘休的人?這女子能在王上心裏占據這樣的一個重要的地位,豈會是簡單的人物?聽說帝都的這些事可都是這個女子一手策劃的,不戰而屈人之兵,不過一個美人計,卻抵過百萬雄師,就這樣不動幹戈不動兵就亡了大夏,手段著實厲害。
宜敬侯輕眼掠過趙婕妤,趙婕妤在笑,笑得那樣開心,那是發自內心的暢快的笑容,趙家是要看杜家倒下去吧?宜敬侯退出宴席,悄悄地去了衡央宮。
而贏墨昭抱著阿離回到飛羽宮,兩人如膠似漆,不知道是不是懷孕的緣故,阿離也變得分外賴著贏墨昭,隻要醒來看不見他,就心情低落。
兩個人相擁臥著,這幸福叫人想哭,贏墨昭欣慰地說:“直到今天才有了真實感,你懷著我的孩子,我才這樣明確地感覺到你是屬於我的,你心裏是有我的……”
阿離忽而想落淚,懷了孩子讓她變得脆弱,想要找一個人為她鑄造一座城宇,將她牢牢地守護,格茸也好,天下也好,哥哥也好,都不管了,好不好?身邊這個男人,是她孩子的父親,是她愛的男人,愛到她願意將這六百年的恩怨化作雲煙,愛到她願意為他背棄自己的姓氏,愛到她願意為他委曲求全。
他也愛她,縱然他更愛這天下,縱然他有後宮佳麗三千,可他心裏的女子獨獨隻有自己一個,這樣也就夠了。
“墨昭……”阿離抱緊他,忽然什麽也不想想,隻要他在她身邊就好,原來她要的隻是他在她身邊。
“離憂,愛過一個人方知道,你多想與她長長久久,一生怎麽能夠呢?多想生生世世朝朝暮暮歡歡喜喜。你壽與天齊,我卻隻是白駒過隙,我忽然很害怕死亡,丫頭,我舍不得你……”
阿離笑靨如花,“你既然不願意修仙,我另想法子,總會有辦法的。”
贏墨昭淺淺地吻了下阿離的額頭,這一刻他愛她,就好,不問過往,不問前途。隻知這一刻很愛很愛她,原來愛一個人可以這樣純粹,不問原由,不問得失,隻為愛你。
第二天起來,送別了贏墨昭。阿離看著忙碌的舒禾,輕聲喚她:“舒禾……”
舒禾伺候著阿離,盡心盡力,無微不至。隻是偶爾,默默地看著阿離出神,會讓阿離感到很大的壓力。
舒禾疏離地回話:“娘娘有什麽吩咐嗎?”
阿離萬千言語到嘴邊,隻怯怯地說出一句:“大夏滅亡在即,屆時天下兩分,王兄並不見得會輸……”
舒禾不領情地反問:“所以呢?”
阿離小心翼翼地問:“我可否兩邊都不幫,無論最後誰輸誰贏,絕不讓他們兩人中的任何一個有性命之憂,這樣可好?”
舒禾漠然道:“娘娘想怎樣做,又有誰能逼迫得了呢?何必問舒禾呢?”
“舒禾,不要這樣……我能怎麽辦?你知我是愛墨昭的,你知我不願背叛王兄,可如今我懷了墨昭的孩子,你讓我如何能下手殺他?”
“娘娘其實不必如此,南淮其實與娘娘毫無關係,當年若是說娘娘對青桓有情,才使娘娘這樣為南淮殫精竭慮,這份情已經夠深。何況雖然娘娘對青桓來說是很特別的,但終究他娶了蘇晴寧,並沒有承娘娘的情。”
阿離悲傷地看著舒禾,欲語淚先流,舒禾被她看了許久,她對南淮也算鞠躬盡瘁了,對自己就跟親姐姐一樣,自己也當她是妹妹,不禁心軟,幽幽一聲歎息,扶著她坐下,“有孕在身,不能悲思,不要任性。”
阿離眼裏就含了淚花,忍著淚,撒嬌地說:“最近不知怎麽回事,動不動就想哭。”
舒禾瞪她一眼,打趣道:“都要當娘的人了,也不害臊,羞不羞啊……”
如此兩人才冰釋前嫌,阿離心情也大好,舒禾開始給未出世的孩子做小衣服,阿離看著那精美的小衣裳,小小的,點大,那麽惹人愛憐,常常抱著那衣服就睡著了。舒禾跟贏墨昭扯都扯不回來,不禁又好笑又好氣。
隻是幸福太短暫,夢醒時分,冰火兩重天,愛恨皆是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