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桃源望斷無尋處
不過一天一夜的功夫,蒙梓如何能這麽快到南淮?想必是一早就來了的。如此不是更讓南淮懷疑西陵嗎?太後欲言又止,還逼自己發誓,分明就是不信墨昭,這樣一來,不是更加說不清了嗎?
看杭青桓話裏有話,阿離隱忍地道:“我會查清楚的,自然會給你一個交代!”
這時,舒禾匆忙地趕過來,看蒙梓也在,故而沉著神色說:“長公主,奴婢終於找到您了,南淮王病情惡化……”
阿離大驚失色,怒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太醫說應該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傷口又裂開了……”
阿離等不及舒禾稟報,就急匆匆地趕過去看端木琮。太醫在裏麵給端木琮重新包紮傷口,阿離看著那麽深的傷口,白森森的骨頭驚悚地突兀出來,觸目驚心,就在端木琮的胸口。若是再偏一點點,就是一劍穿心了!
鮮血染紅了一層又一層紗布,空氣裏都是血腥味。
阿離沒想到,一個人原來可以有這麽多的鮮血,而這麽多的血全都是來自她最愛的哥哥!阿離覺得自己的血也跟著流盡了,腳發軟,渾身無力,心止不住地顫抖,發抖的嘴唇咬出血來,滿嘴都是腥甜。
杭青桓用手遮住阿離的眼睛,不忍心地說:“別看……阿離,別看……”
蒙梓護主心切,看他二人如此親密,想到王上飛鴿傳書來,讓自己盡快帶端木夫人回西陵,他的不安,不是沒道理。眼裏不滿的怒火就在燃燒,王上的夫人,杭青桓一個外人多操什麽心?
杭青桓掌心忽然感到一股熱氣,另一種血腥味已經濃烈地鑽入他的鼻尖。阿離的重心就靠著他的身上,順著他倒了下去。杭青桓扶著她,低頭就看見懷裏的阿離滿口鮮血,吐得他一手都是血。
杭青桓眼眶就紅了,他們兄妹二人自來兄妹情深,舜華太子可以為了阿離亡國,阿離可以等六百年等太子的轉世。眼見太子在她麵前傷得這麽重,危在旦夕,她急火攻心,竟然活生生氣得吐血。
杭青桓忍著淚,“阿離,不要這樣,阿離,你不要嚇我,太子不會有事的!你相信蔚哥哥!”
這一刻,杭青桓終於心痛得像是要死去一樣,不是杭青桓,而是蔚清源,那些記憶在他的腦海裏不停地回旋,竟然覺得一切都像發生在昨日一樣。
這一刻,竟覺得他從不是杭青桓,而是蔚清源,那個為了莘國的葉陽公主戰死沙場的少年,他與他的太子一同死在梁城,為了想要守護那個美麗的笑容。
六百年前的悲劇又要重演了嗎?那樣的痛苦又要再經曆一次了嗎?阿離用力地抓著杭青桓的衣襟,極其痛苦自責地說:“蔚哥哥,是阿離對不住你們,你會原諒阿離嗎?”
杭青桓緊緊地抱住阿離,或許這是他最後一次可以抱她,以隻能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悠悠地說:“前世今生,無論是蔚清源,還是杭青桓,隻要你幸福就好,太子亦是如此。”
兩個人抱在一起,傳遞著力量,再多的恩怨,再多的恨,在這一刻,看著床上那個生命垂危的男子,隻能記起六百年前莘國王宮裏,那麽多三個人相親相愛、相依為命的曾經。
蒙梓對舒禾使眼色,示意她去照顧端木夫人,無論如何,這樣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舒禾卻隻是一個勁哭,傷心欲絕,絲毫不比端木夫人輕。
蒙梓隻好自己上前,“娘娘,保重身體,微臣送您去休息吧。”
隻是阿離跟杭青桓根本不理他,蒙梓不禁大怒,壓製著怒氣,“娘娘,微臣得罪了!”說完伸手想接過阿離。
杭青桓毫不留情地伸手一擋,蒙梓疾言厲色地說:“杭大人,請自重!”
“出去……”虛弱的聲音,卻讓兩個人都乖乖收斂了。
“阿離!”他的心疼。
“娘娘!”他的不甘心。
“出去……”
一直冷眼看著的太後一揮手,大家也就全都有禮有序地退出去了。蒙梓雖心有不甘,可是在南淮的王宮,由不得他,何況端木夫人跟南淮王是兄妹,也就退了出去。
阿離守在端木琮身邊,看著哥哥,想起六百年前,那些往事一幕幕,清晰地在眼前上演。
沒有人比他更希望自己幸福,他為成全自己跟蔚哥哥的幸福,讓莘國被滅亡了,二十萬梁城的無辜的人被屠殺,可是他說:“阿離,我最疼愛的妹妹,你要原諒哥哥,原諒我終究還是沒能讓你幸福……”
沒有人比哥哥更愛自己,他說:“阿離,九泉之下,我該怎麽對母後說?說,母後,我把阿離一個人留在了世上,讓她一個人孤苦伶仃地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哥哥死前最大的愧疚就是對莘國的子民,他說:“我這一生,虧欠天下蒼生良多,負莘國良多,願傾盡我所有的來生贖我的罪孽,為天下蒼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哥哥,阿離多想給你天下,多想守護你的南淮,守護你的子民,多想彌補你前世那麽深的遺憾。可是,哥哥,阿離無法下手殺他,阿離很愛他!哥哥,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阿離卻是全天下最壞的妹妹!最壞的!
阿離握著端木琮的手,哥哥這樣痛苦,讓她如何一個人幸福呢?哥哥,那就讓阿離也一起痛苦吧,縱然不能下手殺了墨昭,但是她會離開他,這是她對自己最殘忍的懲罰!生不如死的懲罰!可隻有這樣痛苦,她才對得起他,對得起蔚哥哥。
阿離看見哥哥睡夢裏,眉頭深深打結,眉宇間痛苦縈繞,看得阿離心如刀割,他輕聲無意識地喊:“我恨你……我恨你……”
恨?哥哥恨誰?恨的是自己吧,哥哥,你恨的是阿離吧,當然恨,你這麽疼阿離,阿離卻愛上了你的敵人,你那麽心疼若水,阿離卻讓她去帝都送死。
“哥哥,等我跟墨昭告別,我就回來。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那怕你不原諒我也好,那怕你要親手殺了我也好,我都聽憑你發落。阿離不該存了那樣的念頭,竟然想背棄哥哥,阿離錯了,哥哥,你等阿離回來……”
打定主意,阿離當下就悄悄帶上舒禾跟蒙梓,趕回了西陵王宮。
飛羽宮裏,贏墨昭看著阿離歸來,什麽也沒說,隻是抱住阿離,和顏悅色地笑說:“丫頭,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啊。”
阿離回之一笑,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兩人心照不宣。阿離看著贏墨昭,深切而又不舍,她的手從他的鼻尖往下遊走,滑過他的唇,怎麽都看不夠。
阿離不舍地看著贏墨昭,心裏默默地想:“墨昭,如果這一生我一定要辜負一個人,那我隻能選擇你。原諒我要食言了,我不能丟下哥哥。這一別,隻怕就是永別了,你我隻能各自珍重了,我會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的。”
阿離伏在贏墨昭懷裏,手覆在腹部,這樣愛的一個人,如何舍得離開呢?可是不得不離開,這是哥哥的敵人,她不能殺他,也不能留在他的身邊,但是好在,她有他們共同的孩子。
可是,告別的話如何才能說得出口?一開口就成了:“墨昭,哥哥遇刺的消息你也收到了吧?我知道不是你,可是太後他們都不相信。我們要怎麽樣才能證明,與你無關呢?”
贏墨昭隻是淡淡地說:“你也累了,早些睡吧。”
贏墨昭說完不等阿離回答就走了,如此行色匆匆,到叫阿離十分不解,莫非真是墨昭做的?不會的。
阿離一個人想了會,轉頭看到贏墨昭的披風落下了,故而拿起披風就追上去,剛要上前,卻聽見贏墨昭不帶任何表情地問蒙梓:“怎麽樣?”
“微臣該死!我們的人被抓了三個,其餘的都死了。”
阿離一聽,忽而覺得五雷轟頂,三個人?地牢裏看見的那三個人果然是墨昭的人?不自覺地後退一步,踩在石子上,發出的動靜驚動了他二人。
贏墨昭看著阿離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就知道她在想什麽,立馬解釋說:“我沒有……”
話到一半,卻收住了,阿離看著他,希望他解釋,那雙眼睛驚慌而又害怕,希望他能給她一個好的解釋。
贏墨昭示意蒙梓下去,蒙梓一走,贏墨昭不看阿離,隻是望著天上的月亮,袖子裏的手不自覺地握拳,卻平靜地說:“南淮地牢裏的三個人,的確是我的人,死的那些人,也的確是西陵的人。”
“你有什麽想解釋的嗎?”
“沒有……”
這一刻,阿離覺得比六百年等待的孤獨還要寒冷,比她看著哥哥危在旦夕還要讓她絕望,“你騙我!這個世界上我最恨別人騙我!你為什麽要刺殺哥哥?那是我唯一的親哥哥啊!你連他的性命也容不下嗎?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傷他性命的嗎?”
贏墨昭漫不經心地說:“他死了,你就會死心塌地地留在我身邊了。何況這是早晚的事,以端木琮的性格,他寧願跟我對陣死在戰場上,也絕對不會投降。到了那一天,你隻會怪我。天下和你,我都誌在必得。倒不如,早點送他一程比較好。”
“我背著對格茸的歉疚,我背著對韶清嬋的歉疚,我背著對若水的歉疚,我背著對太後的歉疚,我背著對哥哥的歉疚,選擇了你,你為何還要這樣對我?你明明知道哥哥對我多重要,你明明知道我不允許任何人傷他一分一毫!你為何還狠得下心?”
“隻差一步,差一步端木琮就死了,差一步你就什麽都不會知道了。”
“贏墨昭,我錯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