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才紙一角
下丘城中就沒有修行者了嗎?
倒也不是,否則誰又來保護這座大城不受侵犯。
書雨剛到城內不久,就有穿著青色服裝的小太監從宮裡出來,整整齊齊列了一隊候著她。
「陛下詢問左使,國戰在即降臨下丘,可是要傳宮主的信?」
「我此行非傳信,就跟陛下說,只是路過沒什麼特別的事。」
「喏,這是陛下要給左使的信。」
「成,放著,你走吧,替我向陛下問安。」
「奴婢告退。」
待人走後,顧益從屋子的角落裡出來,「看來你與離國的皇帝也是有著不淺的情誼。」
「幾面之緣罷了,陛下要尊重大雨宮,我是左護宮使,到了下丘城,她怎也不好無視我。」
「現在還是左護宮使嗎?」顧益笑了一聲,「我們兩個有點神經,這種時候來到離國的都城完全暴露了你的位置,很快谷宮主就會知道,自己的左護宮使上了賊船。」
書雨帶著某種希冀,「宮主和我都是茉族,她或許會理解我。」
這事留待以後再說吧。
顧益伸手指了指那黃布包裹的東西,「看看你們的陛下給你說了什麼,都遣了傳話的來,還要在信中私語。」
書雨拿在手中,拆解之後露出信封,稍作猶豫遞到顧益身前,「要不,你來看吧?」
「你又在想什麼,這信又不是寫給我的,寫給你的當然是你看。」
姑娘家大概是擔心,之前說了什麼去廬陽的話,現在又與離帝有私信往來,弄的好像她去廬陽是別有用心一樣。
不過顧益還是信任了她。
「那……好吧。」
書雨優雅的打開,露出一張薄薄的淡黃白紙,白紙上則是一顆一顆的方塊字。
顧益盤腿坐著,喝茶並等待。
書雨一行行看下去,臉色卻是愈發的凝重,叫他有些擔心,「怎麼了?是出什麼事了?」
「是求助信。」書雨把信原原本本的給了顧益。
既然可以看,那他也就看了,與書雨一樣,掃了兩眼之後,喝茶的閑心便一下子沒有了。
「原來兩座峰一直要爭河雨墓,是因為這個……」
書雨也是意想不到,「當初我們做的那些猜測現在看來只是猜測,河雨身上藏著的秘密是《雨夜八記》,可笑的是,身為大雨宮的左護宮使,我竟一直不知道《雨夜八記》是什麼。」
顧益沉眉細思,這樣看來小依依所說的另一個『我』已經告知了兩座峰人《雨夜八記》的存在,
並且早就告知了。
所以河雨才暴死,暴死之後兩座峰拿到了海紙、並得到了才紙的下落。
按照離帝信中所說,才紙就在下丘皇宮,這份求助信就是希望書雨可以幫忙擋住來犯的兩座峰人。
也許,他們已經進城了。
「《雨夜八記》是兩座峰里小窗峰的一位前輩所留。」顧益聽聞她不知道,便將這些告訴她。
書雨詢問:「其中記載的什麼?」
「三百年前,許國和兩座峰大戰,那一次戰爭中的大部分人都死掉了,尹氏皇帝掩蓋了其中大部分的歷史,後人已經不知道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包括現在重拾兩座峰大旗的人。」
「在這種背景下,《雨夜八記》作為前人所留的記述性文字,自然就有其不可代替的價值。八記其實只有八頁,分四份,分別為夢紙、海紙、才紙和仙紙。我曾在廬陽院中閱過夢紙,這些事情大多是那個時候知道的。」
書雨不解,「僅僅是為了回顧歷史嗎?」
「當然不是,當今世界,人間境稀少,縱使悟性像十八樓主這樣高的人也只能在芸聖而難以前進,所以我們這個世界是有問題的,宮主在尋找『本原世界』其實也是因為這個,所以《雨夜八記》中內容是無價的。事實上,我也在尋找。」
這樣說來,有這麼重要的東西的話,他們還真就不能這麼離開了。
「至少,不能讓兩座峰人輕易得到才紙。」
顧益點頭,「嗯,我們得摻和摻和,據我所知,才紙里記述的是三百年前的奇人異事,也就是那個年代的修仙者是如何的,甚至是他們怎樣獲得力量的。」
不管怎樣,肯定是比今時今日精彩、風流。
書雨不禁感嘆,「如此說來,我們真是生不逢時。可笑我昨日還和你說,同齡人就數我們兩個了呢,原來不過是井底之蛙,自鳴得意而已。」
「還好,你沒把自己排第一,把我和你同列了。」顧益這話有些開玩笑的意思,
取笑得書雨有些害羞。
「這些都不重要。」顧益把這封信攤在案前,「重要的是,若是我們準備擊退兩座峰的這些人的話,不可避免的要與離帝接觸。」
「嗯,那又怎麼了?」
顧益指了指自己,「我是許國人呀。你要用什麼身份來掩飾我?」
其實他是很正經的提出這個問題,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問得書雨一陣羞惱,說了一句『不知道』之後就跑開了去,獨留一陣香風。
顧益人傻掉。
女孩子一旦陷入其中就會想那麼多的嗎?我提的這個問題本身是有問題的?
還不至於吧,想哪裡去了。
emm……
顧益要認真思考一下這個問題了,是不是在男女關係相對保守的世界里,如果自己一直帶著她到處瞎溜達,還默認了要把人帶回廬陽……
雖然是什麼都沒說,但好像傳遞了很明確的信息?!
渣男!
不過話說回來,雖然顧益以前是說過茉族怎樣怎樣不好的話,然而最近觀書雨的行止,的確多了不少溫聲細語在其中,而不似原先的冷酷。
「我要去見陛下,你便在此處不要走動,等我回來。」離開一會兒的書雨忽然回到這個房間,
她是去換衣服去了。
換了一件華貴的官服,戴著帽子,束著腰身,多了許多英氣,這套服裝下也沒有面紗遮臉,讓顧益瞧見了別樣的一番味道。
「……好。」
書雨紅了臉,因為顧益一直在瞧她。
然而她越是紅臉,顧益就越覺得嫣紅絕美。
「我走了。」
人溜走了之後過幾分鐘,顧益才回國神來,當即感嘆,這是他的福氣啊!還裝什麼比呢!
嘿嘿嘿。
顧益自己樂了一會兒,忽然瞧見四金買回的那副字:
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銳之,不可長保。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這是那個傢伙對天道的解釋嘛。
左右無事,顧益把東西折好放在一個木匣子里,隨後便帶在腰間撐傘出了房間,來到之前黃仁寫字的那一面牆邊。
此牆,僅僅是牆而已。
白牆。
但是上面遮雨的反倒新舊不一,是青瓦,讓人覺得不是一個時間點建的。
這地方,來來往往的行人從不多望黃仁一眼,黃仁也不管世上人的忙碌,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竟達到了某種微妙的平衡。
黃仁雖然一樣鬍子拉碴、頭髮亂蓬蓬的,但與剛剛不同的是,他的設備都換掉了,擺在地上的書案已經是新的,筆墨紙硯換了全套,
黃仁也終於不用再蘸雨水書寫,而是有了黑墨,這樣牆上的字更加清晰。
顧益抽了抽嘴角,就這麼一會兒鳥槍換炮,都是他剛剛做的貢獻啊。
然而『大客戶』來了,黃仁依舊像是沒看見他一樣,自顧自的忙著寫字,有時下筆迅疾如風,有時又停頓沉思,忽而翻帖臨摹,忽而又搖頭細品。
顧益左看看,右看看,總覺得應該去說點兒什麼,但是好像自己不受歡迎。
此時,街對面二樓有一妙齡女子看到了他,於是遣了隨從和她一起下樓。
緩步走到顧益身前,問道:「先生,可是剛剛重金求字的那位?」
聽到聲音,顧益轉過身來,穿鵝黃棉裙的姑娘有一張圓圓而又帶精緻的臉蛋兒,眉宇間似有不少書卷氣。
「是我,姑娘何事?」
「喔,流衣剛聽聞今日有人買了黃先生的字,想著必定是愛字之人,有心結識。流衣別無他好,除了做些小生意,便是喜愛黃先生寫字,公子若不介意,可願登樓觀字?」
顧益往身後望去,確實有一個頗壯觀的酒樓,但天氣惡劣,此時人氣不顯。
「黃先生的這面牆,不是陛下賜的嗎?」顧益有些懷疑她是否真如她所說那樣喜歡黃仁的書法。
叫流衣的姑娘解釋說:「當時我年歲尙小,許多事情做不得主,以致黃先生確實多年困苦,不過現在黃先生就是在這座忘憂酒樓尋食,算是我做的一點薄力。」
「這樣啊,那恭敬不如從命,我就叨擾了,在下是外地人,還想請教姑娘,說說黃仁為何如此痴愛書法。」
「這問題,就叫黃先生來解答好了。」流衣邁步向前,對著黃仁說:「先生,今日有椒鹽八寶雞、一品豆腐湯和南鹵醉蝦,先用飯如何?」
黃仁筆鋒一頓,立即停下,小心放好之後,悶悶的嗯了一聲就往酒館二樓沖。
「只有錢和吃的,能讓他從書法的世界里出來啊。」顧益是看穿了。
流衣姑娘卻說:「大俗即為大雅。敢問公子貴姓?」
「免貴,姓顧。」
「顧公子,請。」
好吧,沒什麼事,就走一趟。
鐺。
顧益把木匣子放好,從裡邊兒拿出之前求的字,
字是好字,紙卻不是好紙,但顧益保護的還挺好,沒有褶皺、潮濕,現在可是大雨天呢。
黃仁一瞧字這才抬頭看顧益,「哎?你不是剛剛那個人嘛,什麼時候來的?又有錢了?」
顧益:「……」
真的假的,你現在才發現我。
算了。
他把紙張鋪開,恭而有禮的說道:「黃先生,我回去看了你這副字,有些不解,所以此時是來求你解惑的。」
「還要解惑?」黃仁有些不高興的樣子,「像你這種情況,是要加錢的。」
加,加錢?
「這麼缺錢嗎?」顧益望向了坐在四方桌一側的流衣。
姑娘解釋:「先生雖愛財,但取之有道。若該拿,自不會客氣,若白拿,先生也是不會要的。」
顧益道:「那天天在這吃白飯是什麼意思?」
「誰吃了白飯?」黃仁忽然就不開心了,「小姑娘天天在樓上看著我寫字,每日觀賞,難道是免費的么?」
「這就說笑了,黃先生,你是在大街上寫,路過看的人多了,你難道向每個人都收費?」
黃仁依舊有理,「世上多是虛偽君子,又或是不識禮儀的販夫走卒,他們看不懂,只覺得我的字毫無價值,既然對他們沒有價值,老夫自然就不收費,但這位小女娃看的懂,那就該收費。」
顧益苦笑不得,「你這理論,倒像是收穫越多的人,就該付你越多的錢。」
「不錯,你問的事,對你一樣重要至極,所以該多收費。」
顧益覺得有意思:「那麼,黃先生如何得知對我更重要呢?」
「不重要你回來幹什麼?我這模樣難道入眼會舒服的么?」
流衣聽他們此番對話,倒是有些互不相讓,也頗為有趣。
「顧公子,黃先生特立獨行,一向如此,倒不是故意要詐了公子錢財,相識有緣,流衣願代公子把這『解惑』的錢付了。」
「我一男人怎麼能要你付錢?」顧益大手一擺,從錢袋裡又拿出兩塊金子,「黃先生,足夠么?」
「將就吧。也沒有很多。」
這傢伙,真是有夠好笑。
「那黃先生……」
「等我吃完飯。」
顧益眼皮終是忍不住的跳了跳,看的流衣姑娘捂嘴輕笑,「公子,今日時辰還早,便等些時候吧,嘗嘗我們這裡的菜。」
顧益給了黃仁老匹夫一個『呸』的眼神,然後微笑對著流衣,「多謝姑娘,姑娘真是熱心。」
「喔,我愛字,自然也就愛結識志同道合的朋友。」
「那流衣姑娘如何理解黃先生賣給我的這副字呢?」
小姑娘起身,到四方桌的對面細細端詳那幾句話,「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是說執持盈滿,不如適時停止。」
說的不錯,但這只是釋義罷了,卻並未說出道理。
黃仁老匹夫也沒人叫他說話,他自己解釋起來,「持謂不失德也。既不失其德,又盈之,勢必傾危。故不如其已者,謂乃更不如無德無功者也。」
顧益聽了眉目一動,「流衣姑娘,那下一句呢,揣而銳之,不可長保。」
「這是說,顯露了鋒芒后,銳勢便難以保持長久。」
黃老匹夫又解釋:「既揣末令尖,又銳之令利,勢必摧衄,故不可長保也。」
顧益立即問:「金玉滿堂,莫之能守;富貴而驕,自遺其咎?」
流衣姑娘釋義,「這是說,金玉滿堂,無法守藏;富貴到了驕橫的程度,那是自己留下了禍根。」
老匹夫放下筷子,「日中則移,月滿則虧,四時之運也,功成、名遂、身退,天地尚然,而況於人乎?」
顧益敲擊著桌子,「天地尚然,而況於人乎。天地之行止,是為天之道。」
「能讓我吃飯了嗎?」
流衣姑娘和顧益相視而笑。
說是開始吃飯,黃仁其實就是在吞咽,本來是一桌很精緻的菜,一個重文的城池,一定是什麼都要講究個內涵,菜品當然也是,
不過這老匹夫像是餓死鬼一樣,吃相極其難看,基本就是拿著各種食物往自己張著的大嘴巴里塞。
而狼吞虎咽一波之後,又咕咚咕咚灌下肚一壺水。
流衣姑娘看著都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把黃仁給餓成這樣的呢。於是湊過頭來,小聲解釋說:「黃先生為了節省時間,吃飯一直都是如此的。」
「可惜了這麼好的菜。」
「有什麼好可惜的,吃飯不過是為果腹,實在無趣。我用完了,你在這吃吧。」
冷不丁的他就從位置上起來,彎著腰趕緊下樓,不過下了一半之後他停住,略微猶豫又吭哧吭哧爬了上來。
「姓顧的小子,我還你兩塊金子。」
顧益望著被他掏出來的東西,有些不解,不是說很愛錢么,「黃先生,這是為什麼?」
「喔,我給忘了,以為寫給你的話是我自己的,但其實我搞混亂了,它也是我從別處得來的。」
「從何處?」
「一張紙上。」
顧益眉目一緊,「什麼紙?」
老匹夫眼神迷離,表情也迷迷瞪瞪的,「那我忘記了。總之,就這樣,錢還給你了,我走了,沒什麼事,不要來打擾我寫字。」
「哎……」顧益想要追上去。
流衣姑娘跟上兩步攔住了他,「顧公子,莫要追了。黃先生就是這樣,若是有話要說,他就會一股腦都說出來,如果沒有,去問他也是沒有的。」
顧益道:「這什麼破習慣。」
「倒不是破習慣,」流衣姑娘笑著說道:「是這樣最節省時間。」
顧益不知道老匹夫到底是從哪兒看的,撓了撓頭苦思而不得,不過轉頭之間忽而看到書雨的身影飄落而進二樓。
「回來了?」
本來他還不覺得有什麼,不過書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立一旁的流衣姑娘,「這姑娘是哪位?就這麼一會兒,結識的?」
顧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