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基因稅與稅務官

  大老爺來收基因稅的這一天，整個回收站鎮都做出了最隆重的準備。鎮長將塑料布的條幅掛了起來，這些有著鮮艷色彩的裝飾物可以存放幾百年而不劣化不褪色，算是這個世界為數不多的「文娛用品」。而所有的鎮民都暫時放下了手裡的工作，匯聚在鎮子西側的廣場里。


  所有的大型工程機械有一字排開。而在工程機械前方，是改造化較高的高級工人。再往前，就是一般的居民。有些高級工人們早就跪倒在地上。他們的鋼鐵身軀保證了他們跪著並不會覺得難受。不知道「大老爺」什麼時候會來，所以他們乾脆一直跪著。


  而男人就帶著尤基，站在人群中間。


  他看見包括鎮長在內，最前方的一排人都抱著嬰兒。這些嬰兒的改造程度普遍很低。其中，改造程度最高的，就是喉嚨接上了營養輸送管道。這可以解放雙親的勞動力，讓一家收入更高。


  男人總覺得有些不舒服。兩個月之前他就知道了，那些嬰兒就是「稅」。為了豐富「人類基因庫」的多樣性，領主們會收走嬰兒當稅款。而若是聚居地無法優質提供新生嬰兒，那麼領主就可以認為這個聚居地沒有存在價值。他便無需繼續對聚居地提供庇護。


  這也是所謂「戴森原則」規定的。領主不能因為「不納稅」而進行進一步的懲罰，任何懲罰都不行。


  但是，如果領主不庇護居民，那麼不服教化、不受文明的暴徒「俠客」就可以隨意蹂躪聚居地了。


  男人依舊很難接受將人類作為稅金的現實。但是，他現在也無法改變什麼。他的義體都是廢品拼成的，實在是太弱了，別說大型工程機械，就連改造度較高的勞工都可以碾壓他。


  他不能給鎮子帶來麻煩。


  「還要等到什麼時候啊……」尤基閉上了眼睛。灰白的地面反射太陽，這對他沒有強化過的自然眼睛是一種考驗。而他的天然皮膚也受不了這麼久的暴晒。


  就在這時，人群之中傳出一陣騷動。


  「來了！」


  雷鳴般的聲音由遠及近。三艘地效飛行器快速逼近。


  地效飛行器，是利用地面效應提供支撐力而飛行的動載工具。地效飛行器裝有固定機翼，能貼近地面（或水面）飛行。機翼下表面離地面很近，形成氣流的堵塞，提供升力，將飛行器固定在近地面。


  三艘飛行器呈現三角陣型，為首的飛行器以白色為基底，輔以金色的紋樣，十分華貴，有幾分古典的美感。而後面的兩艘則是純黑塗裝。


  三艘飛行器在廣場邊緣停止運動。噴射器啟動，向下噴射氣流，揚起數米高的塵土。


  所有巨型機械齊齊鳴笛。巨大的聲音讓男人覺得頭蓋骨隱隱震動。


  嬰兒們嚎啕大哭。他們脆弱的鼓膜根本受不了這種刺激。恐怕這一天過後，這些嬰兒的耳朵都會廢掉。但沒人在意。人工聽覺器官在這個年代根本不值錢。另外，在感覺器官上，天然的器官根本無法和強化義體相比。哪怕是為了工作，一個人也應該盡量將天然的感覺器官換掉。


  沒人在意這點小事。


  待到塵土降下之後，工程機械們才緩慢的停止鳴笛。


  之後，三艘地效飛行器的艙門打開。兩艘黑色飛行器上，各下來十五名改造人士兵。他們的改造應該較為徹底，頭部完全就是一個方形的攝像頭，四肢頎長，呈現一種工業的流線美感。


  而為首的那艘飛行器上，卻下來了一個……


  很像是自然人的人。


  這麼說多少有點失禮。沒人喜歡純自然人的樣子。自然演化保留了太多不合理的設計，毫無美感可言。但他真的很像是自然人。他身著黃綠色軍裝，立領高聳，腳下蹬著一對高筒軍靴，手裡甚至還牽著一條狗。


  如果他軍裝之下是一副鋼鐵之軀，那麼這臉的樣子，倒是可以說是「個人審美」了。


  鎮長原本在大老爺下來的時候就已經湊了上去。但看到對方的樣子后，他一臉燦爛的笑意逐漸凝固。


  半秒之後，才換成更加諂媚的笑容。


  「這位大老爺，初次見面，請問您是……」


  「我的名字叫做亞平寧。」軍官笑著往前走了兩步，然後皺了皺眉頭。


  在他身後，一名秘書官打扮的賽博人呵斥道：「你們怎麼如此無禮？居然敢站著迎接亞平寧大人的到來？」


  鎮長慌忙跪下。而在他身後，回收站鎮的居民也忙不迭的跪下。


  男人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但幸好尤基拉了他一下，他才沒有顯得太過顯眼。


  ——這個時代，關於社會啦人文啦的東西，已經倒退到了前現代的程度嗎……


  男人再次覺得扭曲。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被稱作「恐懼」的情緒。


  我到底是什麼人？我到底沉睡了多久？我沉睡的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為什麼……


  軍官亞寧平見到所有人都跪在地上，這才露出溫和的笑容：「放心，我不會責怪你們。這都是我的前任，貝爾尼尼閣下的錯。他對你們太過鬆懈了，沒有擔負起稅務官的職責，所以才會這樣。」


  「兩個月之前，一群俠客闖入了貝爾尼尼的府邸，斬殺了貝爾尼尼，徹底破壞了他的生物腦。隨後，我作為領主大人的幼子，接下了這份工作，以後就是你們的稅務官了。希望你們可以好好服從我的事務。相信在我的任期之內，我們會相處得很愉快的。」


  鎮長將嬰兒放在一邊，叩首道：「全聽大老爺的吩咐。」


  「很好。」亞寧平點了點頭：「根據數據顯示，你們這個鎮子很不錯，連續十年生育率上升。這真的很好。」


  「都是托領主老爺的福。」鎮長不敢居功。


  「不，在我看來，這多半是貝爾尼尼閣下的錯誤吧？」亞寧平皺著眉毛：「按照數據，今年你們應該上交十九個嬰兒作為稅金，但是……你們這個鎮子的死亡率有點高。」


  「這……這裡畢竟是升華戰爭的古戰場，很多地下有危險金屬，確實容易生病……」鎮長低聲說道。


  「不不不不。」亞寧平搖了搖頭，走到鎮長面前，用靴子蹭了蹭嚎哭的嬰兒：「你們鎮子的人口質量，到底行不行啊？」


  「真的很好啊！」鎮長大聲叫道：「我們每天都往城裡運送回收物，這說明我們的工人都是棒小伙！個頂個的棒！」


  絕對不能交不上稅！


  這些軍官的一切都可以被領主，或者更偉大的大人物看見。他們不是直接提供保護的人，而僅僅是負責收稅的人。只要他們收走的稅，那他們就沒辦法抵賴。


  但是，稅務官是可以根據人口質量決定收走多少嬰兒的。


  人類基因庫雖然要保證多樣性，但還是優先收容基因優良的個體。


  「這種事，你說了可不算。」亞寧平蹲了下來，拍拍鎮長的臉，然後走到一名士兵身邊，取下一挺裝滿子彈的槍支，朝著鎮長射去。


  無數子彈落下，打得地面塵土飛揚。鎮長發出慘叫。半晌之後，塵土才緩緩落下。


  鎮長毫髮無傷，只是地面出現了一個子彈畫出的正圓，半徑足足有三米。


  「那個圓就是場地。」亞寧平扯了扯手中的皮帶：「你們選一個代表出來，和我的狗較量較量，只要你們能夠支撐個……就五分鐘吧！」


  他取出一個拇指大小投影儀，扔在地上。投影儀就自動在空氣當中投射出一個立體影像。


  那是一個「05:00:00」的倒計時。


  「一個人落敗之後，你們可以再換另一個人上來。不管你們上來多少人，只要給我撐夠了五分鐘的時間，我就認可你們小鎮的人口質量，允許收稅——做得到嗎？」


  鎮長獃滯的望著那條狗。這狗一隻搖著尾巴，看上去人畜無害的樣子。但鎮長清楚，這種看上去很像是舊時代生物的東西，多半是人工造物。這狗指不定是個什麼兵器。他實在是不想做這種事情。


  但是，如果交不上稅的話……


  亞寧平搖了搖頭，從腰間抽出一根短棒：「嘖，高能電擊器，我額外借給你們一件武器，怎麼樣？」


  老鎮長咬了咬牙，叩首道：「請大老爺允許我跟鎮民商量商量。」


  「去吧。」亞寧平笑眯眯的揮了揮手。


  鎮長和其他幾個老人議論的時候，亞寧平的秘書官走了過來，蹲下來，給狗解開皮帶。在這個過程當中，他掌心的紅外線信號發射器對著狗的瞳狀攝像頭晃了一下：【別殺得太多了，少爺只是被老爺趕出來做事，想要找事情發泄一下。若是人真的都死光了，老爺也沒好處。最後好歹拖過五分鐘，讓這些傢伙交上稅就行了。】


  狗鼻子噴了噴。


  幾分鐘之後，一名身高四米的工人走了出來。他的身體雖然是搬運、粗加工多用途的大型類人形態，但腦袋依舊是常人大小，臉上寫滿了畏懼。儘管雙方體型差距極大，但是鎮長已經陳明利害。他不敢託大，進入圈子之後就將雙拳收起，對準了狗。


  他沒有去撿那件武器。他的手根本就握不住那根電擊棒。


  「開始！」秘書官一聲令下，倒計時開始。


  工人雙拳在液壓器的作用下猛的彈射出去。這一下，就可以將鋼鐵廢料捶成易於運輸的形狀。


  但是，那條狗卻不緊不慢的跳起，伸展四肢。鋼拳在他的肚皮下滑過。狗毫不費力的在工人半米寬的胳膊上奔跑。


  與此同時，男人脫口而出：「仿生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