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蜘蛛

  黃耦光感覺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潰了。


  這不是一種單純的比喻，而是一種對現狀的描述。


  當那位綠林悍匪尖銳的義肢前端掃過她的頭顱時，她真的感覺到自己顱腦之內的放電活動。


  「恐懼」正在摧毀她的內功。


  但這又怎麼樣呢？


  她的內功實在是太差了，遠遠不如面前面前這個綠林悍匪。就算心神鎮定，內功萬全，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狂螯」羅德·哈利在黃耦光耳邊低語：「哦，看看這個小可愛……俠客？我確實聽說過有這麼一群人。我一生之中六次與他們對戰。而這六次當中，有三次是我落敗，其中一次，我被打得只剩下一隻手一個一個頭，勉強逃進了城市的下水道里。那一次，我脊椎感染了某種寄生蟲。那是我人生中第二次更換脊椎了。現在這根脊柱，一直跟我跟到現在。」


  「但是……」


  羅德·哈利突然轉到了黃耦光面前：「就算是另外勝利的兩次，也沒有這麼輕鬆的。我真的不明白，你的腦子到底出了什麼BUG？為什麼敢出現在我們的面前？」


  他的另一隻尖銳義體向後一甩，扎穿了半個人，然後將他提到黃耦光面前：「是因為這個人嗎？『三師兄』？」


  羅德·哈利的義體如同蜘蛛一樣，上半身的姿態與正常人相若，但是下半身卻接上了一個載具基盤，然後再在這個基礎上延伸出八條尖銳的肢體。另外他的腹部也有兩個獨立的、與衝鋒槍連接在一起的「螯肢」。


  這人形大蜘蛛一樣的身體，就是他最大的特徵了。


  而他左邊第三根義肢刺穿的那個人，則是一個只剩下腦袋與肩膀、胸部以下全部消失的人。


  對於義體人來說，這仍舊不算是致命傷。但是，這傢伙的頭似乎受過重創，頭顱上有明顯的修補痕迹。他的義眼仍舊在工作，但似乎對外界的刺激反應很遲鈍。被舉起來之後，他才轉動義眼。


  黃耦光嘶吼道：「把我的師兄放下來……」


  她現在手腳都被焊死在一個金屬支架上，根本動彈不得。


  「我很奇怪啊，小姑娘……」大蜘蛛再次轉動，在黃耦光的耳邊輕輕說道：「你到底是產生了什麼錯覺，覺得劫掠我們綠林是好機會呢？嗯？」


  一根尖銳的義體在她後腦上輕輕點了點：「你們江湖的，其實是把我們綠林看做備用的零件庫？因為這個傢伙需要義體，所以來打劫我們？」


  黃耦光的發聲器內只剩下一片混亂。不夠高級的語音包並不能正確的模擬「哭喊」之類複雜的生理活動。


  俠女的內心深處滿是悔恨。


  大概在半年之前，她所在的門派在附近舉行數年一度的線下交流會。但這次會議之中，他們的門派內混入了叛徒。附近的人類基因庫護衛官沖了進來，殺死了門派的兩位長老。掌門帶領大師姐纏住大軍，才給了一眾門人逃生的機會。


  黃耦光不記得究竟有多少人逃出來了。她與三師兄一起突圍的。但是在突圍到戰場邊緣的時候，她們遭遇了天基激光武器的打擊。三師兄的義體也是在那一下當中毀去的。


  幸好礙於大氣環境，那一發天基激光並沒有直接命中。三師兄用最後的內力衝破封鎖，引爆了周圍提前布下的鐵華，他們才趁著混亂逃脫。


  但或許是因為用腦過度，又或者是因為之前頭部義體受損、部分鐵華滲入生物腦的關係，三師兄的意識在那之後逐漸渙散，武功也使不出來了。


  黃耦光帶著三師兄在荒野之中躲了幾個月。靠著基準人與生俱來的能力，他們不吃不喝度過了許久。之後，兩人還依靠黃耦光身上的一小塊太陽能電池板，休眠了十幾天補充電力。


  黃耦光就這樣一直背著自己的師兄到處躲藏。


  三師兄的傷情一天比一天嚴重，最開始的時候基本上還是清醒的。但是在第一次長時間休眠儲備電力之後，師兄就開始陷入了長時間的昏迷之中。一開始一天還有一半的時間清醒著，然後一天要昏迷十幾個小時，再到後面一天只能清醒個把小時。


  黃耦光沒有辦法，只能抱著師兄接著逃亡，並看看一路上有沒有什麼機會找到救援，然後到了這裡。


  黃耦光沒有意識到自己無意之中已經來到了「狂野神話」的大本營附近。


  這個時候，俠女實際上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但就算到了這個光景，她仍舊只想著前行。可師兄實在是支持不下去了。


  她看到一個準備回大寨的嘍啰之後，立刻瞅准機會，掀翻摩托，將那個嘍啰殺死。


  但是，那個嘍啰當時正開著通訊。他臨死的咒罵聲被其他人聽到，並報告給了山寨。


  現在，她也落到了綠林的手裡。


  黃耦光張大嘴，卻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她最終開口道：「放下我師兄……他傷得很重……」


  「呵呵呵……放下他嗎？」羅德晃了晃刺穿三師兄的義肢。三師兄就這樣啪一下砸在地上，發出一陣呻吟。


  「啊……」黃耦光稍稍顫抖。


  「你看，我放下他了。我還是很好說話的嘛。」羅德繞著黃耦光轉了一圈：「你說呢？」


  黃耦光顫顫巍巍的點了點頭。她現在完全不敢刺激這個看上去喜怒無常的凶人了。


  「對嘛。我們還是能對話的呀，女俠。」羅德道：「我們接著聊一聊好了……」


  黃耦光道：「你還想知道什麼……我能告訴你的都告訴你了……師門秘籍在我這兒是加密狀態，你就算殺了我我也沒法解密給你！」


  「不不不，我還希望知道更多……關於領主圍殺你們門派的記憶。」男人彈了彈黃耦光的腦殼：「我得知道更多關於『庇護者們』的情報。」


  「我能說的都已經說了……」黃耦光道：「我看到的一切都告訴你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女俠。」羅德道：「你的武功，真的很弱，很弱。『發在意先』的第一重境界都沒有觸摸到，你根本不會有時間去觀察戰場的情報，更別說分析了。但是，你的義眼還算不錯。你的記憶，實際上保留了相當多的信息。你無法從裡面讀取有效的內容，但是我可以。」


  「把頭顱打開，把記憶獻給我。這樣，我或許可以給你一條生路的樣子？」


  「當然，你盡可以拒絕。」


  「不過那樣的話……」


  羅德·哈利抬起一條小腿，在三師兄的腦袋邊緣虛劃一個圈。


  威脅之意十分明顯。


  黃耦光咬牙道：「我怎麼能保證，你得到記憶之後就會放了我？」


  「嗯……」羅德·哈利思考片刻：「我先放了你？」


  「你武功比我高這麼多，就算放了我也沒有任何意義。所以……」


  黃耦光還想再說幾句，但是羅德·哈利突然捏住她的頭顱，道：「小姐，這不是談判。你沒本錢跟我談判。我只是為了更方便的獲取自己想要的情報，所以才施捨你一點點憐憫而已。」


  「就這樣，打開顱骨，任我複製記憶。隨後，你自己的命，師兄的命，全都可以保住。我不止可以救下你師兄的命，更可以給他藥劑，讓他恢復傷勢。」


  黃耦光的精神一下子被恐懼所摧垮。她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應該如何作答。


  羅德·哈利一隻腳踩在三師兄的腦門上，然後緩緩抬起。大蜘蛛語氣陰森，呵斥道：「最後問你一遍，答應，還是不答應？說！」


  「我……我明白了……」


  「那麼，打開顱骨！」


  「給我住手，師妹！」另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三師兄崔骸這個時候突然恢復清醒。他叫道：「不可！師妹你沒發現嗎？他現在仍舊在試圖駭入你的義體，只是你有師門的加密，所以少量許可權倉促之間無法撬開——他這是要往你的腦子裡灌輸綠林之魂，是以要你自己打開頭顱啊！」


  「嚯嚯，有趣，被看穿了。」羅德·哈利的語氣之中沒有一絲挫敗感。他盯著黃耦光。


  對的，沒有什麼比「把敵人變成同伴再由她自己送上情報」更穩妥的了。黃耦光師門的封裝、加密，也無法抵禦內心的變化。


  對黃耦光施加恐懼，一是為了干擾她內功的運轉，方便駭入；二則是為了摧殘她的人格，讓她在轉化之後更易於靠近綠林組織。


  人形蜘蛛舉起了崔骸的身體，將他放在面前。如同毒螯的一堆衝鋒槍對準了這個重傷的腦袋。羅德·哈利緩緩加力。那受創不輕的顱骨微微變形。


  「雖然最終目的暴露了，但是交易不變……」


  黃耦光腦海依舊是一片空白。實際上，師兄清醒過來，也沒有改變任何事情。這仍舊是一個無解的局。就算答應對方，人格被覆蓋之後，自己也不會記得與師兄的同門情誼。


  崔骸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將至。他輕輕哼唱道，欲要在生命最後存下俠義的尊嚴：「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還真是老派啊……」羅德哈利道：「你現在考慮的到底怎……」


  轟的一聲，爆炸聲如同馬車一般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