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亦是亡靈
「師父，我可能知道了一點你過去的事情。」
尤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向山是蠻高興的。
「看樣子你進步很大啊徒弟，都曉得要收集情報了。」向山點了點頭：「一些常識一般的江湖掌故，我確實不大方便去問。你懂得使用自己『初出茅廬』的身份收集情報，這很了不得。你果然很有天分。」
尤基努力讓自己的表情板起來：「師父，我不是在開玩笑。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對你來說可能有些……不大好受。」
「放心，我受過專業訓練——雖然我確實很想這麼說就是了。」向山席地而坐，道：「只可惜世界上也沒有這種訓練。我過去可從沒有想過，我有可能不是『我』。」
尤基一愣：「師父你也知道了？」
「這題材在過去都被當做虛構故事寫爛了。」向山搖搖頭：「況且這一次我出去，也確實遇到了一些怪現象——我大概猜得出來吧。」
人格覆面。這應該是「武祖向山」還活著的時候尚未誕生的技術。向山對這個辭彙毫無印象——雖然這個詞【persona/人格面具】在榮格心理學里也有應用。但是當心理學進入到行為學研究的階段后，精神分析學在「科學」的國度就已經無立足之地了。
就算向山名下有個他自己都不怎麼記得的心理學、行為學研究機構，他們也不會捧著弗洛伊德或者榮格的著作指導研究。
這個技術，多半就是自己當年那「刺殺」失敗之後，某個領域的中二學者借用這個名詞給自己開發出的技術命名吧。
向山是這樣想的。
另外，六龍教使臣說過了，「祝賀您再一次從地獄里回來」。
看起來，他或許是根據向山的動作、行為，辨認出了他的「內在」。
有可能是將向山錯當成了什麼人。
也有可能是因為……
「向山」並不是第一次「從地獄里回來」了。
而「人格覆面」這個詞，就可以很好的解釋這一點。
在「武祖向山」之後，因為各種原因，而出現了向山的人格覆面，並再一次的舉起反旗。
向山過去起碼還是個業餘小說家。這種程度的聯想能力還是有的。
向山坐在車廂的地板上，對尤基道：「行了，說一說吧。你到底知道些什麼了？」
尤基斟酌了一會，首先將「萬戰唯一敗」的「唯一敗」給仔細講解一下。
在二百多年之前，武祖向山與「圖靈」聯手，衝擊萬機之父的宇宙艦隊。「圖靈」以內功遠程壓制艦隊的防護火力系統。而向山則駕馭全江湖人湊出來的頂尖義體，沖入旗艦，斬殺萬機之父與阿耆尼王。
武祖向山幾乎成功了。但是內功的遠程傳遞，依舊受限於「光速」的上限，所以雙方距離拉得夠開，那麼遠程駭入的內功高手就勢必要面對巨大的延遲——相對於位於本地的防禦方來說，這是一個巨大的劣勢。
阿耆尼王就是利用了這一點，用最後的許可權操控旗艦，不斷遠離「圖靈」所在的坐標，直至武祖徹底失去「圖靈」的遠程加護為止。
「靠，這樣啊……」向山嘟囔：「難怪嘛，難怪啊。原來是這樣。」
如果這是他「最後一戰」的敗因，那麼美以美大廈內，他因鐵華失去「小老弟」的遠程支援后，內心毫無道理的動搖，就有了解釋了。
那一定是慘痛至極的經歷。
向山的手下意識的碰觸自己頭頂上那焊接的部分，道：「還有其他的故事吧？」
尤基點了點頭：「這一次刺殺，由於整個旗艦遠離了信息網路，所以沒有人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萬機之父宣布庇護者們已經處決了武祖。但是三年之後，又有一個『武祖』出現在江湖之中。」
向山有些疑惑。他覺得有什麼梗在自己胸口：「雖然也猜到有可能是這種發展……但是，三年？最初的『武祖向山』死後三年，就有其他的『向山』出現嗎？」
尤基點了點頭：「是這樣的……那個『向山』的武功並不如最初的『武祖向山』，但也是絕頂水平。在連續刺殺了幾個大人物之後，江湖人也逐漸承認了他。但是，後來才爆出一條消息，說他不是最初的『武祖向山』。這個人，實際上是一個俠客，捨棄了自我，讓一個模仿武祖的AI代替自己做出判斷，然後將自己的大腦作為武學插件，提供給這個AI。」
「據說，最初的俠客之中，有人覺得，要拉起一桿旗幟，所以必須要有一個向山。他們就提出了這個計劃。由於武祖向山的記憶，除開一部分備份外，全都在那一次刺殺中消失了，所以武祖向山的友人們，將自己記憶中『向山』相關的部分提取出來，填補了這一切。」
向山捂住自己的胸口。儘管這個地方沒有一點神經，也沒有會跳動的心臟。
但是，他的手指幾乎刺穿了自己的外裝甲。
「第二個『向山』的一切行為，都符合他的夥伴們對『武祖向山』的記憶。但是很快，武祖向山的小團隊就分崩離析。據說有一小部分人，面對這第二個向山，就會受到一種精神層面的譴責——他們無法接受這一切。」
「在失去了部分夥伴的援助之後，第二代向山的行動越發不順利。最後，他死於『諸王』的圍攻。」
「江湖人為了紀念他，也為了將他與最初的武祖向山作區分，所以將他稱作『武神二世』或者『第二武神』。他不是武學的始祖，但是卻依舊是『武林神話』、『武俠之神』。」
「而武祖向山，也因此多出了『第一武神』的稱號。」
向山點了點頭，卻一言不發。
「而除了第二武神這樣直接由人製造之外，還有一部分武神，是意外誕生的產物——或者說，目前明確由人類有目的製造的，就只有第二武神。」
向山沉默片刻：「因為某種原因，『我』的記憶被到處傳播了？」
尤基點了點頭：「可能是為了羞辱，也有可能是為了紀念。萬機之父將武祖向山的一部分記憶，以區塊鏈的形式打包上傳到網路上。」
「後來，武祖向山在俠客陣營中的友人不忿，也為了避免武祖向山的形象被刻意扭曲，所以也將自己記憶中『向山』的部分上傳上來，以還原一個客觀的武祖向山。」
「據說，那一代人都加入了這個行列當中。那個區塊鏈迅速壯大。」
向山沉默片刻，道：「這樣的話，誰都可以製作向山的人格覆面咯？」
尤基點了點頭，吞了口唾沫道：「不止如此，有人閱讀這些記憶，徹底沉浸其中，錯以為自己就是『武祖向山』……但是，如果這種人的行為，能夠得到任何武祖向山友人的承認，那麼他也會被稱作『武神』。」
「原來如此……」向山喃喃低語：「這就是所謂的『真性人格覆面』？因為閱讀了他人的記憶，所以人格被整個覆蓋了。這就不同於『假性人格覆面』了，是大腦自發的發生了物質層面的變化……」
「然後，眾多的武神，自然也都是走上了反抗之路……嗯，或許也存在有一些真性人格覆面，沒有成為俠客，走這一條俠義之路。但這樣的話，他們就不會被武祖的友人所承認，也不會作為武神而被認同了。」
向山點了點頭，兩隻手扶住額頭，手肘抵在大腿上：「是這樣啊。」
尤基舉得，自己的師父好像突然就變得很消沉離開一樣。他叫道：「師父，你還好吧？」
「還好？當然還好。我能有什麼事呢？」向山抬起頭，看著黑色的天花板，語氣卻無甚感情色彩。
「真是想不到啊……真的是想不到。『向山』如今，亦是亡靈。」
向山曾經以《魔獸爭霸》系列作品中的角色來自比。
在這個故事當中，某一個魔法的世界里，突然出現了某種「天災」——一種能讓活人生病死去、讓死人復甦化為怪物的天災。天災的首領，就叫「巫妖王」。
某一段故事的主角，是一位王子。這位王子為了保護自己的國家，選擇去海外尋求一把名為「霜之哀傷」的神劍。但是，這一把神劍的力量，卻是亡靈天災的力量。原本想要對抗亡靈天災的王子，在拔出這把劍之後，就成為了亡靈，甚至成為了天災的領袖「巫妖王」。
他親手毀滅了自己原本要保護的國家。
——真是諷刺的結局啊。
向山如此想到。
——這就是造化弄人嗎？還是說「因果報應」？
「我後悔了。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去拔起『霜之哀傷』。」向山如此說道。
尤基撓了撓頭。他不懂這二百多年前的梗。他開口道：「師父，你其實也不必如此沮喪吧。雖然你有可能不是真正的『武祖向山』。但是對我來說，你就是我的師父。另外，還有小傢伙，還有其他被你救了性命的人。我們並不在乎你是不是……」
「我也沒那麼在乎我是不是『武祖向山』。」向山嘆了口氣：「你想要說什麼呢？『因為你救了我們，所以你的這條命也有意義』？別傻了孩子。你師父我過去殺過很多人，也救過很多人……至少我主觀上確實有這樣的念頭。一兩個人的生命，不會成為我振奮或沮喪的理由。」
「我真正感到痛苦的事情，是另一件——『向山如今，亦是亡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