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線天

  向山意識到了很關鍵的一點。


  自己現在所使用的這一雙義眼，就是當年「唯一敗」時，隨著武祖向山一同失蹤的那一雙。


  在升華戰爭的尾聲，武祖向山在「某個人」的幫助之下，衝擊萬機之父的太空艦隊，執行斬首戰術。但是，最終卻還是因為寡不敵眾，而敗下陣來。


  據說那一幕也只有庇護者看到了。


  江湖上有傳說，稱那一戰，萬機之父的旗艦都墜落了。


  這是武神十一敗之中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當然，也有人認為，後續那次「打到御座前」的刺殺才是最接近成功。


  只不過，武祖的「唯一敗」，卻只有庇護者一方的人目睹了。


  沒有影像資料。萬機之父與這一戰中參與馳援、後來擢升的「諸王」都只說向山確實被處刑了。


  而現在，當初隨著武祖向山消失而失蹤的一對義眼又出現了。


  但這仍舊不能說明什麼。


  現在這個「向山」就算擁有這雙眼睛，擁有武祖向山的DNA，甚至擁有記憶，也不一定能認定他就是向山。


  倒不如說，他「不是向山」的嫌疑反而增大了。


  這雙眼睛既然隨著武祖隕落，那麼很有可能落在了庇護者一方的手中。


  向山思考片刻，提問道：【那麼……向山也捐過DNA數據？】


  【我們所有人——內部測試版改造手術的受術者，都捐獻了自己的遺傳數據以供研究。】陶恩海看著向山，語氣里沒有一絲情緒。


  【啊哈。那確實啊，搞一個克隆也不難？】向山點了點頭：【用向山的遺傳因子，克隆出幹細胞，然後誘導分化成神經系統，接著不斷的錄入武祖向山的記憶，養成接近向山的人格，再抽走儲存記憶的硬碟。最後，再賦予這雙義眼。一個無限接近原版的向山就做好了。】


  而陶恩海剛才之所以要問「有沒有在鐵華包圍之下使出內功」，恐怕就是為了確認一下這個向山有沒有受遙控。


  除開「小老弟」那一門秘而不宣的禁術之外，在大眾的認知里，假性人格覆面是不可能使出內功的。


  但是，這也不絕對。如果一個假性人格覆面後台有一個介面，可以將數據發送給同步軌道上待命的內功高手，那模擬出內功的手法，也不是不行。


  只是，這種炮製出來的「內功高手」，在鐵華或者其他電磁信號屏蔽的區域內就會露餡。


  所以陶恩海急切的確認這一點。


  如果不是向山在刺殺巴爾博的時候來了那麼一下，恐怕陶恩海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應該只能說明，我不是假性人格覆面，並不能說明我現在就是安全的吧？】向山道：【萬一我體內還有其他的後門程序呢？】


  雖然向山記憶里，自己是有生物腦的。但這也有可能是偽裝，真正活躍的，或許不是這個大腦的生物部分，而是藏在生物腦內部的晶元。


  或者，那一枚晶元可以在關鍵時刻搶走義體的控制權，給俠客來致命一擊。


  以陶恩海的專業角度來看，這並非無稽之談。


  【你的內功，雖然想法上比較落後了，但是技巧上還是很高強的。如果真的放任這樣一個人進入電磁信號屏蔽區，失控的可能性不小。只要有這方面的意識，你就會全力在自己身上拔除後門——況且按照你的記憶，你蘇醒的時候，身上根本就沒有電子設備。】陶恩海冷笑：【那種後門程序如果真的存在，恐怕早就被你自己拔除了。】


  【那麼，我是否有可能就是最初的向山？】


  【絕不可能！】


  陶恩海瞬間否認。


  不管怎麼想這都很奇怪。一個二百多年之前就被處死的人，怎麼可能憑空出現呢？

  向山怎麼可能就憑一顆頭逃了——一顆沒有動力的頭逃走？


  而且，就算他當年真的逃出生天，又是怎麼挺過這二百年的？

  ——不，不對……


  陶恩海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這件事如同打火石一般，在他心中擦出了一連串的「狂喜」——儘管相對於黑暗來說，它微不足道。但是……但是……


  ——仔細思考一下……仔細思考一下……


  陶恩海看著向山。


  ——屍體之所以會腐敗，是因為人類體內的大量細菌……


  人類活著的時候，細菌是會被免疫系統所控制的。如果一種共生微生物侵入體內，或者數量過多，免疫系統就會出擊。


  但是，人類死亡之後，免疫系統就會失效。


  所以，人類的屍體，就會變成一塊蛋白質與脂肪堆積而成的巨大培養基。


  繼而就會吸引大量的食腐動物。


  但是……


  基準人可以說不是地球原生生物圈的生物。


  地球原本的細菌，是無法分解掉基準人的屍體的。


  能夠分解金屬基生物的分解者，大多都是基因工程的產物。


  陶恩海記得，現在野外生存的各種金屬基分解者，都是民用生物資源回收系統內微生物野化的結果——也就是當初尤基處理死亡者大腦的那玩意。


  這些東西是在武祖向山「唯一敗」之後很久才誕生的。


  至於針對基準人的寄生蟲，或者其他金屬基化的野生動物，也是最近一百年才誕生的。


  而武祖向山當初也是滿改造率的義體人，體內沒有多少共生微生物。那些共生微生物也無法分解掉大腦。


  因此……


  ——如果是在二百年前的話，一個大腦不會輕易腐敗的……


  ——但是在此之前……細胞自身會分解……死人的大腦會被酶分解成一團普通的蛋白質……死者自身的酶也會分解自身的。應該是這樣……


  在人類死亡的時候，第一波分解屍體的，甚至還不是微生物，而是人體自帶的酶。儘管這些酶很快就會因為身體的死亡而失去活性，在屍體分解過程之中只是個小頭。但也夠可怕了。


  ——在死亡的第一個瞬間，大腦就會被溶酶體……啊……等一等……


  突然之間，陶恩海想要笑出來。


  他真的很想笑出來。


  就在剛才，他拚命的搜索基準人自然死亡后的現象。


  然後，他就發現了一個讓人哭笑不得的事實。


  到目前為止，測試版本基因改造手術的受術者之中，還沒有自然死亡的個體。


  所有人——不管是在那邊還是在這邊——所有人，要麼還活著並且還在戰鬥，要麼就是死於非命，被炸得一點細胞殘骸都留不下來。


  他不知道這些第一代基因改造手術下誕生的基準人，自然死亡之後大腦會經歷什麼過程。


  這個過程很有可能與常規生物不同。


  因為……


  他們的酶系統是人工重裝過的。


  「破解酶系統」是約格莫夫一生最大的成果。幾個諾貝爾獎對它來說都只是錦上添花的裝點，這是只有「歷史」才有資格評價的成就。


  他重裝了人類的酶系統。


  自然，這種人工的酶系統，是存在BUG的。


  早期的金屬基實驗動物，以及測試版的基準人，都存在這樣或者那樣的BUG。


  「細胞死亡之後溶酶體無法順利分解細胞」是有可能發生的。


  對於全身都是血肉的自然人來說，這是非常惡性的BUG。這意味著它全身組織都近似於癌細胞一樣，凋亡程序失效了。


  但是，大腦神經系統的新陳代謝是非常緩慢的。


  是，沒錯。晚期的一些文獻之中也有描述過，人類大腦內會生成新的神經細胞，大腦也有一定的自愈能力。但是總體趨勢上來看，大腦的腦細胞是呈現減少的態勢的。


  不會用到的神經細胞自然退化，而經常用到的神經迴路則會被特化的髓鞘包裹，形成高效的迴路。


  換言之，這個BUG對於滿改造率的義體人來說，實在是無關痛癢！


  陶恩海的手微微顫抖。


  ——如果是這樣的話……


  如果這個頭顱真的是二百多年之前落在那裡——不管是怎麼來的，姑且就當它就在那裡——那麼它確實有可能假死二百多年！

  地球上有一種緩步類動物，俗名「水熊蟲」。它們在特定的環境之下，可以將新陳代謝完全停滯，陷入漫長的假死狀態。


  這個狀態被稱作「隱生」。


  隱生狀態之下的緩步類動物其實也很脆弱。數百度的溫度、機械損傷之類的都可以將它真正殺死。


  但如果沒有外力的打擾……


  緩步類動物並不會被自己體內的溶酶體分解……


  因為它的酶系統停止了運作……


  如果條件成熟的話，緩步類動物可以再度復甦——目前最長記錄為隱生120年。


  ——如果真的要說的話，那麼最後的大敵反而是氧化？


  金屬基蛋白質由於化學性質接近金屬，所以很容易受到氧化反應的傷害。


  ——等等……


  向山蘇醒的時候，顱腔內有一大團燒焦的痕迹，很像是什麼電子產品在高溫下融毀的樣子。


  這是向山分享的記憶。


  這一層融毀的區域，幾乎覆蓋了整個腦機介面。


  ——那個有可能阻擋住氧化嗎……


  ——不對啊……如果這一顆腦袋所處的區域足夠封閉、空氣並不流通的話……氧氣耗盡之後，氧化反應就沒法繼續……


  陶恩海再次看著向山。


  ——這……可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