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回憶過去

  巴比特開始今天廣播的時候，向山就坐在外面，看著遠處的夕陽。


  雖然他是大俠，但是巴比特很有廣播人的操守。為了保證節目效果，他廣播的時候不會開門。向山也不好意思進去。


  不過這個地方信號好得不得了。


  巴比特正在講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大致上講，荒野聚居地里有一戶人家，主人公的叔叔好吃懶做，在分家產的時候吃了主人公爸爸的一部分，惹得全家厭惡。叔叔在聚居地待不下去，就去城市裡打工了，然後傳訊說自己發了大財，進了黑幫，成了最受器重的雙花紅棍。但是有一天，主人公的叔叔突然發來一條視頻，說是自己幫派要做綠林了，要進荒野了，所以不能聯繫了。


  主人公一家對此是有喜有憂。喜的是自己家有一個了不得的靠山了，憂的則是他們聽說綠林都滅絕人性，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聯繫。但就算如此，叔叔最後發來的那個通訊的視頻記錄，也是主人公一家最大的精神支柱。當他們在聚居地里與人發生爭端的時候，就會播放這一段充滿希望的錄像。聚居地里沒有人不害怕綠林的，所以什麼都讓著這一家人，主人公的兩個姐姐也因此被村子里最好的男人看上。


  但有一日，主人公一家人在去往城市的路上，卻意外的在城市邊緣一家充電站看到了「長得很像叔叔的人」。叔叔不是視頻記錄里的完全義體人，而是一個只有手腳還算過得去的普通人。


  主人公的爸爸一番打聽，然後知道了，叔叔過去確實加入過武館，但是沒有打出成績，後來又去混幫派，那對不錯的手腳就是那個時候來的。但是他很快就遇上了領主老爺掃蕩幫派。叔叔搶出了一塊高性能的金屬電池，然後有陸陸續續攢了些太陽能電池板，就在這裡靠給路過車輛充點電、遞點充電寶為生。


  至於讓主人公一家信服的「全身義體化的即時通訊」，其實就是他自己寫的一個小插件。叔叔年輕的時候確實油嘴滑舌，被誤認為很聰明，因此被當成白紙扇與草鞋培養過一段時間。但是他終歸沒有踏入內功的大門，就只會寫一點簡單的東西，沒法參與現代化的內功攻防。


  於是叔叔就再也不是「全家的支柱」「響噹噹的綠林人物」了，他又變回了家人口中那個「好吃懶做的騙子」。但是主人公一家人到底沒有與叔叔相認。他們一家人拿上了充好電的電池，回到聚居地，繼續播放那一段給他們帶來希望的影像記錄。


  整個故事基本就是莫泊桑《我的叔叔于勒》的現代版本。


  不得不說嗎，巴比特先生說書還是有一手的。他故事改得不錯，而且講得也很有水平，是大多數人都能聽進去的節奏。


  唯一讓人覺得有點齣戲的是，這位廣播客居然還惦記著那一塊被向山玩炸了的金屬電池。


  ——怨念還真是重啊……


  向山還是蠻無奈的。


  當時那一撞其實就是他推測出來的「可行性最高的戰術」了。當有那麼幾秒，他不得不面對遊騎兵的彈幕。


  有那麼個摩托阻擋一下，是最優的戰術。


  而且他還弄回了十來個同位素電池哩！

  這可不是常有的機會。遊騎兵大多是單獨行動的。就算是三年之前各大領主圍剿陶恩海的那一戰，遊騎兵也是作為「庇護者一方的精銳」散入大軍之中的。


  這種單純遊騎兵組成的隊伍，只有諸王直屬或者有相關項目的科研騎士團才能湊出來的。


  這種收割的機會，真的罕有。


  不過，向山也不是不能理解這種景況吧。


  三年半之前，他剛剛被尤基刨出來的時候，連這種高質量金屬電池都沒得用。


  向山抱著長棍，就坐在自己的載具上。這是他從德拉科魯茲城騎出來的摩托。


  這三年的時間裡，他也對義體的硬體做了升級。最主要的，就是將第八武神當年沒用上的裂變爐給裝上了。


  為了阻隔裂變爐的輻射，他不得不將容納爐心的軀幹做得更大。這個軀幹如果是襯一個三米五的巨人，那算正好。但向山的義體依舊是兩米五，就顯得有些不協調。


  但不這樣也沒辦法。如果阻隔層薄了，輻射就會穿透出來。暴露行蹤還是次要的，主要還是義體內部受不住。高能粒子會對電子器件產生TID損傷、單粒子翻轉、單粒子閂鎖等效應，造成可逆或者不可逆的損傷以及功能失效。向山的生物腦抗輻射的能力不弱，自然鬼斧神工外加智能設計修飾的生命系統有著極大的自我修復能力，但是脆弱的中央處理器反而無法忍受這過高的輻射。輻射還會讓硬碟加速劣化——甚至智人的抗輻射能力都比精密計算機要強那麼一點。


  但向山也不能只在軀幹放裂變爐和阻隔層。


  向山現在還沒有弄到合適的手腳。


  不過，好處也夠明顯了。


  現在向山可以擺脫太陽能電池板了。只要攜帶零件，天下大可去得。


  這負載零件的摩托甚至都是他自己來充電的。


  向山就這樣聽著巴比特的廣播，看著夕陽緩慢沉落。


  然後，一輪殘月從東邊升起。


  向山的思緒也如同月光般散開。


  這是2334年的月亮。看上去和2029年的沒有太大差別——除了那些義眼可見的道路之外，地球上看到的月亮就只有邊緣有建築物的痕迹。


  在吸收了第八武神的記憶之後，向山終於知道了現在的時代到底是怎麼算的了。


  升華戰爭的尾聲，便是他沖入敵陣之中，與哈特曼、約格莫夫兩人對陣。在他敗下陣來之後，約格莫夫宣布向山已經被處決了。約格莫夫認為，這一個時間節點象徵舊文明一切都將在這一場戰爭當中毀滅，文明會進入到全新的世界，故官方歷史將之稱為稱「升華戰爭」。


  與「宗教」牽扯不清的公元紀年也被徹底廢棄。


  人類從此拋棄了過往的一切。


  然後，又過了二百零九年。


  在新曆209年的時候，他作為一個腦袋，被人從垃圾場里刨了出來。


  回收站小鎮據說是升華之戰的遺址，但是俠義戰爭前後，人類就已經開始了對太陽系的征服。俠義秘密戰爭的最後，向山與約格莫夫奪回了那被竊取的權柄，斬殺了竊國的大盜。


  但約格莫夫卻沒有將「大權」奉還給人民。


  因為那個「大權」確實太好竊取了。


  以超人企業為核心構建的恐怖巨獸，將過去凝結在玉璽、皇冠、權杖、寶座之中的權柄，編織在了一串串的密碼之中。那是前所未有的生殺大權。


  它不再是那種「沒有資格者就無法承受」的東西。拿著它就可以生殺予奪。


  這就是向山曾經相信過的「技術」。


  技術是一種沒有立場的東西。它天然的沒有立場，只站在客觀的現實這邊，既不是善，也不是惡。善人可以握住他，惡人也可以握住它。它不會覺得「我一定要為人類謀福利」。


  因為技術就是技術。


  在祝心雨、阿納托利、英格麗德等內功高手的幫助之下，向山和約格莫夫贏了那一場。


  至於具體的經過，向山委實不記得了。


  現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輸了后一場，隨後急轉直下。阿納托利很早就失蹤了。然後約格莫夫收編了那一條曾站在暴君一邊的狗。「阿耆尼」從那個時候就成為了這個世界的夢魘。


  哈特曼幫助約格莫夫重構了防壁。那些可以對人類生殺予奪的密碼變成向山他們所不知道的樣子。


  升華戰爭也打了很久。向山贏過也輸過。


  可向山現在就是想不起升華戰爭前夕發生的事情。


  ——這麼重要的記憶啊……


  向山如此想道。


  最開始被攻擊之後，向山對約格莫夫反而是有那麼一點猶豫的。那些密碼鎖代表的重重枷鎖並不是能在頃刻之間解除的。那高懸在人類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必然會長期存在。這是一個客觀事實。任何一個碰觸它的人都有可能成為新的暴君。或許約格莫夫只是手段過於激進了吧。


  向山自己也得承認，長期的戰爭，讓那一代的俠客們都變成了常規法律無法約束、常規手段無法碰觸的神魔。


  想要讓社會重新完成運轉，就要約束住這些能力上已經與普通人天差地別的俠客。


  但是……


  向山此時此刻的憤怒與恨意，是絕對真實的。


  其實一位哲人在十九世紀就留下了暗示命運的讖語——用不正當手段達到的目的，不是正當的目的。


  三年的時間，並不夠向山找回所有記憶。但向山無需記憶，看看現在這個世界就可以知道了。


  向山手中的長棍晃動，然後如同發泄一般戳向了月球。


  「哈特曼……」


  屬於「武祖」的恨意、屬於「第八武神」的怒火……


  「諾內姆大俠？」這個時候，巴比特正好結束廣播，走了出來。他看見向山的舉動，。有些奇怪：「你在幹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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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山思考了一下：「回憶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