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一個巨大的物體懸浮在太空中。
從外觀上看,這玩意很像是一個……由數根長條形積木拼出來的立方體。
由於約格莫夫所在的飛船正在朝著太陽系的邊緣今法,所以舷窗之外的那個巨型建築看起來是純透的黑色。只不過邊緣的閃光可以看出,這巨型建築至少有一部分是透明的。
約格莫夫瞬間就理解了。這就是彩虹橋。
九根左右的巨大長條形巨型建築相互接駁,最終形成了這樣的東西。
半徑以「百公里」計算的巨型結構。只不過它的很多部分都是中空的,所以質量比同體積的星球更輕。另外,人類也掌握了更複雜的技術,可以消耗電力,用電磁場來將這巨型結構的自重分擔到整體結構上。
而在更加遙遠的地方,有巨大的光伏板在發電。
人類已經攻克了光能-電能轉化的眾多技術難點,轉化效率無限逼近理論極限。遠方的太陽能電池板,在靠近太陽的地方一點一滴的收集太陽的力量,將之以激光的形式,化為一條橫跨一個天文單位的能量運河。
「運河」在為皇帝的都城帶來生機。
約格莫夫很快就找到了安裝在腳上的輔助插件。這個區域的太陽風已經相當微弱了,約格莫夫只是穿戴上了簡單的防輻射裝備,甚至都沒有更換義體。他就這樣靠著腳上的磁力輔助設備,在飛船的外殼上行走。
英格麗德就跟在約格莫夫的身後:「你好像一點也不開心啊,約格。」
約格莫夫眼神碰觸到英格麗德那帶著黑色裝甲的義體,腦海中閃過了那個「2077模擬現實」中朋友們的樣子。他視線移開,望向解放皇帝的巨型建築:「看著這個……開心不起來啊。」
祝心雨也只能暫時的迷惑系統。約格莫夫脫離幻境,代價就是一名邊境人代替他留在那裡。
科研工作是淘金,是與蒼天、與宇宙進行賭博。能不能出成果、什麼時候出成果、出什麼成果,都不是科學家本人可以控制的。
對解放皇來說,一個大腦十幾二十年沒有出產他也等得起。
英格麗德嘆了口氣,在約格莫夫身後坐下:「別想太多。」
「賽琳娜、陳鋒、陶恩海……這幾個人找到了嗎?」
「還沒有。」英格麗德搖了搖頭:「不過心雨在努力去找……」
「我想起來了。他們這幾個傢伙最後在搞的項目。」約格莫夫捂住腦袋:「他們說要換一條思路來搞意識上傳。計算機目前無法模擬人類的整體思維,但是,人類的『整體思維』其實也不見得有多整體。21世紀就有無數的數據表明,人類的心智實際上是分為許多個不同的模塊的。從低級模塊開始,逐漸用電路替換神經,最終會得到什麼呢?」
「啊,有這事。」英格麗德點了點頭:「我也摻了一腳,水了點論文——真像是上輩子的事情啊。」
「向山繼承了這個想法……不止是繼承了。他甚至發揚光大了。」約格莫夫按住自己的腦袋,「解放皇帝的統治,深度依賴這個技術。更傳統的腦機屏障模式太安全了……雖然實際上也不安全,但對於解放皇來說,年輕時自己所締造的系統安全機制太過可靠了。他應該是另起爐灶,選擇了更加侵入、更加激進的改造吧。」
「嗯。」英格麗德點了點頭。
「以往我們區分現實與虛擬,是靠大腦那優秀的結構……『生物腦或許比圖靈機要複雜』。在徹底理解人腦之前,這個問題得不出答案。按照解放皇誕生之前,祝心雨對理論的最後更新來看……內功依託的是『心智整體』——即所有模塊有序組合之後,湧現出所有單個模塊都不具備的強大功能。」
「就像簡單的分子湧現出複雜的生命……各個模塊的原始衝動也能匯聚成高級的意識。」
英格麗德無言的望著那巨大的黑色立方體。
「支撐內功的是『心智的整體』。對於一個模塊來說,其他模塊都是不可知的黑箱,內功的過程,大部分模塊都並不知曉具體經過。而我們的表層意識、自我、自己能夠主動把握的部分,其實只佔據了心智整體的一小部分。」約格莫夫道:「我們自己的意識想要把握心智整體運作,就只能通過另外一個或幾個模塊,來檢索整體,然後那幾個模塊再給予反饋……就好像我們通過計算機的控制面板對系統進行操作一樣。對我們用戶來說,真正可見的,只有那幾個文本或圖形。整個計算機對我們來說,是一個黑箱。」
約格莫夫頭向上仰著,斜過身體盯著英格麗德:「計算機對一般用戶的心智是一個黑箱……實際上我們的表層意識對內功的運轉也是一個黑箱吧。如果『檢索心智整體狀態』的模塊恰好被替換……我們只是以為自己使出了內功……」
英格麗德點了點頭:「你是想說,自己還沒有脫離虛擬現實?」
「這裡確實有可能是現實。但是,現實與虛擬的區別真的有那麼大嗎?解放皇可以在虛擬世界為我準備一個工作環境,他同樣可以在現實世界為我準備。『虛擬』的意義僅僅在於降低成本。但如果收益足夠高,向山是不會在乎成本的。」
約格莫夫盯著英格麗德:「沒有內功,我無法知曉這裡是不是現實……沒有內功的話,反抗勢力的資料庫對解放皇或許就是單方面開放……我……」
英格麗德搖頭:「你在逼瘋自己,約格。」
約格莫夫沉默片刻:「如果我瘋了,就此停止研究的話,或許才是對解放皇大業的打擊吧。」
英格麗德道:「還記得以前俠義剛剛有起色,大家定期例會的時候,向山說過的話嗎?」
「他說過的話太多了。哪句?」
「在你無法毀滅你對手的情況下,你要做一件事,自己可以得到一百份左右的好處,然後對手可以得到一百二十份左右的好處,這個時候你要不要做呢?」
約格莫夫道:「那做個屁。」
「如果你的本錢只有五十,但你敵人的本錢是二百呢?」
「可以考慮。」
「如果你的本錢是一百萬,對手的本錢是一百一十萬?」
「那沒什麼好考慮的吧,做與不做差別很大?」
「百分之一,實際上是一個很大的數字啊。」英格麗德道,「而且,所謂『一百左右』與『一百二左右』都只是預估的數字。最終的結果不可能這麼準確。在事件發展的過程當中,你或許可以通過運營,拿到一百二十一的好處,而讓對手最終只拿一百零一。」
「這就是『博弈』的關鍵。如果你和敵人無法相互毀滅,又都能從一個事情里獲得好處,那麼就要思考,怎麼讓自己成為收穫更大的一方。」
英格麗德指了指星空:「由於基準人的冬眠能力,所以解放皇也無法保證自己可以滅殺所有反抗者。對於解放皇來說,『朝貢』是利用邊境人的能力工作,也是控制邊境人的一種手段。邊境人不接受朝貢也可以生存,但是難以壯大。雙方都覺得自己能夠在這一場博弈之中獲得好處。具體的抉擇過程更加複雜……」
約格莫夫道:「但這不正好是向山所擅長的事情嗎。對於這種規則曖昧、過程混沌、關鍵信息不可見的活動進行經驗性的分析……他很擅長這種事吧,讓潛在的敵人誤認為他是『同夥』……」
——所以公司才能……
英格麗德只是問他:「如果僅僅是因為解放皇有可能在過程中獲得好處,你就不反抗了嗎?」
約格莫夫沒有說話。
「如果是二百年前的向山,他肯定會說,就先讓他們賺吧,最後肯定要讓他們連本帶利吐出來。」
英格麗德站起來,拍了拍約格莫夫:「走吧。這才哪到哪,才剛剛開始呢。」
「是啊……」
巨型建築的陰影中,航天器正在緩慢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