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海豚們
希卡茜繼續下潛。某種不適感襲來。現在周圍水壓已經超過她的祖先所能承受的範圍了。但對於金屬基海豚來說，這樣還算可以忍受。
但海水正在加速帶走她的體溫。體內的電池、人造心臟等器官所散發出的廢熱，也只是勉強能支撐住。
據說族群里年紀大點的海豚皮膚都已經麻木了，甚至還不如人造的皮膚。
希卡茜一面悲嘆著，一面瞬息嘴裡的魷魚，避免鮮美的汁液被討厭的海水帶走。同時，她也在不斷的警告自己, 要剋制，不能全部吃光。
然後，幾束超聲波輕輕掃過希卡茜的皮膚。那是如同詩歌一般的海豚語言。
幾名海豚正在尋找他們。
「希卡茜啊希卡茜，你為什麼不見失聯了三分鐘？」領頭的克萊代奇低聲斥責著。。如果將這一段轉化為人類可以接收的音頻，它聽起來更像是啜泣著控訴。但是在海豚的觀感中，這已經是憤怒了。
希卡茜吐出了自己吃剩下的大半隻魷魚：「獵物。」
希卡茜帶來的東西使得所有海豚都停下了嘴上的活計。那由動物細胞合成的、成分複雜的蛋白質，在他們的感受器官中形成了複雜的芬芳。海豚們自斷奶之後，就處於長久的飢餓狀態之下。偶爾收集到的一點點魚糜, 對這些海豚而言，說不定並沒有緩解飢餓，反而使得「食慾」蓬勃生長。
「飢餓」已經在他們身上寄生了幾十年。
他們什麼都顧不上了，甚至甩開身上的機械臂，就這樣撲了過來，撕扯那長滿刺的烏賊觸手。
克萊代奇也差一點失去理智。但是作為長官，他剋制住了食慾，努力讓下屬鎮定下來，公平的分配食物。魷魚有十條腕足。最長最肥美的兩條分別由兩頭海豚得到。剩下四條海豚，每一條都分到了兩根腕足再加一點碎肉。剩下的上半部分殘羹剩飯，克萊代奇一口吞下了。
食物混合著海水從喉管滑入肚子。克萊代奇的胃卻沒有舒服多少，反而像個寄生蟲一般催促「宿主」尋找更多食物。
「一瞬的快樂」與「飢餓的苦難」在克萊代奇大腦內衝突。
然後，海豚們才逐漸平靜下來。
一條正常的海豚，一天要吃自己體重百分之四到百分之八的食物, 大概是十七千克左右。而這些金屬基魷魚往往不到三千克。
「好了，下次你可以自己吃掉。」克萊代奇說道：「不吃這個也死不了，就是比較難受」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讓自己鎮定下來, 克萊代奇特地使用了編碼之後的人類語言。
「繼續工作吧夥伴們, 我們現在得為了家園，工作！」
海豚們歡呼了一聲，重新撿起裝備，開始靠近那沉默的潛水艇。
谷徠
這是「外面的人類」交戰的結果。就在前幾天，霍普金斯聽到遠方的劇烈動靜，然後遠遠的發現了這一幕。「外面的人類」在自相殘殺。一個龐然大物襲擊了一個比較小的玩意，然後將之遺棄。
於是霍普金斯唱起了歌。次聲波的歌在共振器的作用下，可以飄蕩到很遠的地方。而且在那個深度之下，聲音的傳遞速度相當快。
海豚們便匯聚而來。
他們必須在有限的時間裡拆走所有能收集到的電子設備。這些設備稍微修改一下，就能形成新的鯨-偶蹄目義體。對於他們的族群來說，這是相當重要的。
外面的人類似乎分成了情報絕不共享的兩方，所以他們在發現少了零件之後，都會推測是對方為了掩蓋什麼而帶走，不會想到海面之下還有智慧生物會偷走那些可以簡單製造的電子元件——對，海豚們的目標就是元件。
在克萊代奇的指揮之下，海豚們重新游進了那一艘沉沒的中型潛艇，然後尋找那些本身就可以移動的東西，以及在水下拆開外殼也不會損壞的部分。
義體殘骸是不能動的。這些東西往往有編號記錄，甚至可能內置了跟蹤裝置。
海豚們使用的工具是一個套在脖子上的項圈，上面有幾隻機械手，可以快速拆卸一些東西。
看著這些人體，希卡茜更加不安了。
「怎麼了，我親愛的朋友，你現在是如此不安。」克萊代奇看不下去了，停下了手中的活兒。
希卡茜嘆息一聲：「我可能暴露在一個外面的人類面前了。」
「什麼叫『可能』？」
「我們見過的人類與探測機器，都是這個樣子的」希卡茜用尖嘴指了指地上的那些義體殘骸：「或者四四方方的那種，但那個東西兩種都不像。從側面上看，他就像一塊中空的垃圾。而那時那個像是人類的東西就在一條魷魚的面前」
對於海豚來說，那悠長的海草是一種「半透明」的介質。它對聲波的阻擋效果遠不如它對光波的阻擋效果。那條魷魚在希卡茜的感官裡面是如此明顯。
以至於那那一瞬間，飢餓的海豚把什麼都忘了。
克萊代奇沉默了片刻，叫道：「所有海豚！倒計時半個小時，然後我們就與霍普金斯匯合！離開！回家！」
然後他又用尾巴拍了拍希卡茜的鰭：「放輕鬆我的朋友，這不是你的錯。我看到了那條魷魚也會發瘋的在這一點上我們不如人類。」
人類的高級功能區更加發達，可以更加容易的抑制本能的反應。但海豚只是剛剛獲得智慧。甚至他們的知性，還需要晶元的輔助。有時候克萊代奇都忍不住思考，他到底是海豚，還是晶元里的靈魂，寄宿在了海豚的身體上。
而人類的義體晶元，底層設計就是如此。當一個本能反應與一個高級功能區的判斷同步發生且足夠強烈的時候，那個指令就會擁有最高的優先度，甚至優於設定中的各種安全限制。最初的設計者認為，義體的安全限制是人為制定的，不可能應對一切突髮狀況。在某些極端狀況下，人因為安全限制而失去自救能力就太糟糕了。
——那樣會影響公司的聲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