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老與死
奧拉弗里曼的這個隱居地也不富裕。向山只是增添了一些裝備，短時間內是湊不出做新載具的資源了。
向山那一輛被擊毀的載具短時間內是沒法補充了。
向山不得不將潘尼珂再次塞進那個獨立的逃生艙里，然後再塞到大鯨的嘴裡。
這次與向山一起上路的，還有一頭叫做「霍普德曼」的大鯨。
霍霍普德曼是一頭灰鯨。不出意外的話，它應該也是世界上最後一頭灰鯨。二百年的時間裡，她與她的母親、外祖母，這個家族, 依靠克隆技術已經更替了三代。她是從另外一頭雌性露脊鯨的子宮中誕生的。她的母親也曾經產下過克隆的座頭鯨。當她們中的某位孑遺，身體狀況突然變差，其他鯨魚就會以這種形式伸出援助之肉鰭。
這些大災變的孑遺們就是這樣一代代生存下來的。
霍普德曼肉體也已經過了鼎盛期，開始下滑。再過個十多年，弗里曼就會想辦法再克隆她的下一代——或者說她本人。
如果她的這具身體在這十年之間，健康狀況快速惡化, 不適合再生育，弗里曼也會安排其他年輕的鯨魚完成這一任務。
霍普德曼也帶著幾頭幼年的虎鯨。虎鯨與幾種海豚的數量相對更多, 二百年前倖存個體也更多一些。
而從隱居地一同出發的, 還有海豚克萊代奇與茜卡茜。這兩頭海豚是聚居地里最優秀的海豚領導者。
克萊代奇可以熟練的安排各種任務、應對各種情況。在過去的十幾年裡，克萊代奇表現優越。弗里曼甚至形容說他在完成任務的效率上，要勝過許多人類。
茜卡茜則是克萊代奇最好的夥伴。
唔，不過向山也聽說了故事的另一個版本。據說茜卡茜曾以海豚的方式當中嚎啕大哭，要求克萊代奇一定要帶上她。茜卡茜是潘尼珂在海豚中最好的朋友。忠實的海豚可喜歡那個人類幼崽了。
除了上述成員之外，向山還增添了一個新的夥伴。
那個一直不肯說自己叫什麼名字的武者。
那個原本隸屬於白艦義從的俠客。
向山饒有興緻的看向那個使用魚形義體，在洋流中快速遊動的傢伙，道：「老兄，你現在有打算重新出來，行俠仗義嗎？」
那個人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實話實說，我還沒想好。」
「嗯？」
「我一開始留下，以為是我打累了，想要暫時休息一下。但是，我休息了一百年了吧一百年的和平生活，我好像已經習慣了這裡。」
向山點了點頭：「這裡是個好地方至少在我們人類看來, 是這樣的。」
鯨魚們為了不被外界察覺, 必須一輩子壓著嗓子, 小心翼翼的將自己的歌混入海洋與地殼的背景噪音之中。只是由於感官的不同，人類意識不到這一點。如果弗里曼不提醒的話，向山也會下意識的忘記，這是一群生活在寂靜恐懼之中受難者的苦中作樂——人類只會本能的覺得這裡非常祥和。
那個武者嘆了口氣：「我承認我很喜歡這裡。但我覺得，我會停留在這裡，不僅僅是因為我喜歡這裡吧一開始的時候，我覺得心累的同時，我也覺得欠了那些海豚天大的人情，所以那時候還有償還恩情的心思。然後我又覺得，我是真心喜歡上了這裡。」
說到這兒，武者沉默了下來。向山也沒有追問。寂靜的大海之中，只剩下鯨魚遊動的聲音。
還是那名武者。他忍不住開口嘆息：「可我最近開始覺得，這單純就是我不行了。我老了。」
「應該不是指自然壽命吧。」向山看著這個武者，道。
那名武者搖了搖頭：「當然不是。我曾經使用過好多次還丹酶。從細胞層面來看，我的大腦還十分年輕。但是我的心靈，或者我的靈魂，可能已經老朽了。」
「我是第四武神的時代出生的。為了俠義，我戰鬥了六十年。六十年的時間裡, 我都在不停地磨礪自己, 投身戰鬥。很多舊時代的人, 都說為了什麼什麼而努力了一生，奮鬥了一生。但是，刨除幼年，刨除求學的時代，他們真正為了一件事而壓上的一生，可未必有六十年吧。智人的壽命太過短暫了不，是我們的壽命太漫長了。」
向山點了點頭。
——您每一次重生都是重置了心態！所以你根本不理解我們這些一直活到現在的人！我們這些已經失敗過很多次的人！
神原言葉說過的話再一次在他意識中閃過。
這恐怕並非是因為衰老，而是因為「挫敗」吧。
衰老並不能奪走人類心中的熱情。向山聽說，在過去的日本，曾有一位享譽世界的畫家。他是那個時代最為著名的藝術家，作品甚至影響到了歐洲眾多名人。他宣稱自己是「五十歲才真正降生」。即使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這名畫家也在哀嘆「如果讓我再多活十年甚至五年，我一定會成為一個真正的畫家。」
向山一貫覺得，會奪走人類那種勁頭的，並非是衰老，而是挫敗感。而「我的生命只有這麼長，我的勝利條件在某個時間點后就會走下坡路，這是無法逾越的障礙」本身，就是人類所必須面對的，最大的失敗。
若是正確的解除了人類的壽命限制，人類就會自然而然的適應它。
或許他想得太過簡單了。
儘管人類已經掌握了上天入地的科技，但是人類的心靈，與十萬年前非洲大地上的狩獵採集者依舊近似。
或許「死亡」帶來的絕望、挫敗可以被緩解，生理層面的老化可以被逆轉，但是人類的心靈畢竟還沒有被徹底改變。
人類的底層配置，只需要人類可以活三四十歲，完成繁衍的任務。人類的肉體結構、心靈等所有配置都是為此而存在的。
但是人類的技術卻讓人類可以活到三四百歲。
向山道：「希望你能找到你想要找到的答案吧，不知道名字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