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相約
「剛才媽媽教訓的極是,」晴雪心悅誠服的看著方媽媽,「您真是明白人,有您在這兒我心裡就有數了。」
方媽媽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看她態度恭謹,被葉睞娘下了的面子又拾回來了一些,「怎麼了?這裡的丫頭不服管教?」
「也不是,這些丫頭都是您一手挑出來的,哪有不好的,晴雪是覺得我們這裡確實像媽媽說得那樣,這穿的應該再素氣些,」她說話時把目光落在了一身簇新衣裳的翠萍身上,抿嘴一笑道,「畢竟姑娘平時都是麻衣麻鞋,我們做下人的怎麼好花兒粉兒的?」
翠萍被眾人的目光燒的有些站不住,局促的拉了拉身上的水紅半臂,這衣裳還是來葉家時原來的主子譚氏賞的,上等的蘇綢,綉工也很精緻,翠萍知道今天方媽媽會來給自己撐腰,才特意取出來穿上,也想讓這些從鄉下來的土包子看清楚自己和她們的不同,沒想到反而被晴雪頂到了眾人眼前。
方媽媽看了一眼張翠萍那嫩黃的中衣,水紅的半臂,雙環髻上還插了兩支粉嫩的堆紗宮花,心裡直罵這丫頭是豬,雖然二房已經出孝,但正經小主子葉志恆還要為三房服斬衰,就連太太現在也是素色為主,她竟敢花紅柳綠起來,昨天去太太那兒告狀時的機靈勁兒哪兒去了?「去把衣裳換了,雖然你現在提了二等,但以後還要以晴雪為首的。」
翠萍心裡一喜,這就說明她不用聽桃李兩人的了?
「你將心放寬些,我看二太太是個好人,必不知道方媽媽做的事,」祥雲如今住在秋水居西廂,她現在也算是個寡婦了,平日輕易不出來,只請了尊觀音每日念經。今兒方媽媽來的陣仗太大,連祥雲也驚動了,現在看葉睞娘來自己這裡生悶氣,忙軟語安慰。
「你放心,這些事根本傷不了我,倒是姨娘你,真就這麼著了?」葉睞娘憐惜的看著眼前形容消瘦的祥雲,剛才那點子氣已經扔到腦後,祥雲還不滿二十,要說三房這些年的紛爭里,她也算是個犧牲品了,讓她就這麼清燈古佛的耗完一生,葉睞娘覺得自己在犯罪。
祥雲臉上一緊,「可是二太太說什麼了?要是覺得我礙事,我就到庵里去。」今天方媽媽借著翠萍來排揎葉睞娘,未必沒有嫌棄她的意思。
「姨娘說什麼呢,二伯母怎麼會是那樣的人?我不是說了嘛,你說要給爹守著,二伯母還誇了你的,」葉睞娘連忙安慰已經珠淚紛紛的祥雲,以前她也沒有這麼愛哭。
「沒有人嫌棄你,我只是覺得你這麼苦自己心疼的很,但你要是喜歡這樣,也由著你,」葉睞娘安慰道,「再說了,你雖然沒有子嗣,但好歹也算是三哥哥的庶母,也是長輩,這家裡也沒有人敢不把你看到眼裡。」
這話也就說說,連葉睞娘自己都不怎麼相信,一個鍋里攪稀稠,自己離嫁人還有些年頭,何況嫁人件事雖說當初張氏是答應了要由自己點頭,但真的操作起來怕是有些難度,葉睞娘嘆了口氣,這日子比樹葉還稠,以後會發生什麼誰又會知道?
「姨娘,以後你就是我的親姨,但我若有事要你幫忙,你可得幫著我,」葉睞娘心中有一念閃過,只是來不及細想。
祥雲這下放心了,她是無依無靠的孤女,一直在連氏身邊服侍,若真的被放出去或是再嫁別人,都不知道該怎麼過,可以後的日子也讓她沒有底,葉志恆兼祧兩房,會不會管自己這個妾室就在他一念這間了,現在聽到葉睞娘的話,祥雲心裡反而踏實了,若是睞娘肯交事情給她做,她反而會覺得可靠些。
李琎看著手裡的帖子和那隻楓葉血玉珮有些猶疑,「葉三小姐真的要見我?」有什麼事不能讓葉志恆跟自己直接說,反而約了自己在景華樓見面?
「是啊,妹妹說她有話跟以行兄說,」葉志恆有些赧然,對自己妹妹的膽大妄為也很不好意思,而且他竟然發現妹妹手裡有以行兄的玉珮,「您放心,她不會胡來。」
要不是葉睞娘軟磨硬泡,葉志恆是鐵定不會跑這一趟的,但他還是被妹妹說服了,只當是讓她去去心病,恐怕只有從李琎嘴裡聽到那鄭樂為人不錯,她才會真正放心。
「唔,好吧,」李琎頷首應下,從第一次見到她,她就有行動告訴他,自己遇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子,今天她能托自己哥哥約自己相見,肯定是有不得不見的事,「屆時琎一定赴約。」
第二日張氏剛帶了方媽媽一行往張府去,秋水居的祥雲姨娘就鬧肚子疼,小丫頭萱兒去報了葉睞娘知道,待張管事得了消息要去請大夫,誰知道葉志恆已經帶了小廝出去了,說是要自己親自給姨娘請大夫去。
「李公子,」葉睞娘看到李琎進來,心裡一松,她跑出來可容易,還真怕他有什麼事不來了。
李琎看著頭髮有些散亂,一身小廝打扮的葉睞娘不由一樂,「偷跑出來的?葉太太知道了可是要罰你們的。」
葉志恆有些尷尬,「來的匆忙了些,以行兄莫要見笑。」
葉睞娘不在意的用手捋了捋散下的髮絲,她這不是趕時間嘛,「今天睞娘確實在事有要求李公子,希望公子看在與家父相識一場的情面上能夠直接相告。」
以前的小丫頭已經長成了個亭亭玉立的少女了,李琎心裡一嘆,他自從得了聖心時常隨侍御前後,就覺得自己老了好多,「你說。」自己和這個小丫頭也算是因緣頗深,能幫的自然不會袖手。
聽到葉睞娘是來向自己打聽鄭樂的人品,李琎有些愕然,這不是長輩們才做的事么?「你竟然是來問這個?」
「是啊,」葉睞娘將一杯清茶奉與李琎,絲毫沒有李琎想像中的羞色,「二伯母初到京城,除了舅舅那裡,根本就是兩眼一摸黑,而舅舅你也知道的,他與勛貴們根本不熟,又整日忙於公務,怕也打聽不到詳實的消息,所以睞娘才來求你了。」
李琎出身輔國將軍府,鄭樂是什麼樣的人怎麼會不知道,但是婚姻是要結兩姓之好,事關家族大事,他一個外人怎麼好隨意置喙?
「我與那鄭樂不過是數面之交,這個還真不好說,」李琎想著怎麼措辭才容易被這兩兄妹接受,不免有些猶疑,有些事還是不知道對大家都好。
葉睞娘沒有放過李琎剛才的表情,當他得知葉家要與鄭樂訂親時,上唇微揚,這是典型的厭惡表情,這說明鄭樂是個讓李琎發自內心厭惡的人,可是他卻不肯告訴他們。
「李公子,我們知道你的顧慮,有道是寧拆一座廟不毀一門親,但我姐姐現在並沒有與那鄭家公子訂親,大家也只是提了一提,今天我和三哥來找你的事也沒有人會知道,」看李琎並沒有鬆動的意思,葉睞娘一嘆,秋水般的眼眸中已是水汽氤氳,語氣中帶著淡淡的無奈和凄楚,「我家的事李公子也很清楚,二伯母帶著我們姐弟三個,雖說有舅舅舅母照拂,便總歸是孤兒寡母,若姐姐的婚事上真有什麼好歹,怕是有冤也無處訴,而我姐姐,這一生就算是毀了。」
「其實鄭家還是個不錯的人家,老伯爺和世子都不是糊塗人,鄭樂的兄長現在領著五城兵馬司的職位,鄭樂么,也不算是壞脾氣,」李琎心裡替葉家二小姐盤算這門親事,「與鄭家結親,你們在京城也算是多了門依仗,也不算是壞事。」
「是么?那李公子能不能告訴我這麼好的人家,這麼好的公子,怎麼就拖到了二十二歲?還願意屈尊娶一個五品外官的女兒?難道是我那張家舅舅不日就要入主內閣了么?」葉睞娘出來一次不容易,破著這次把李琎得罪了,也非要在這兒弄個清楚明白,何況據她觀察,這裡面的緣故李琎是心知肚明的。
「睞娘,你做事一直這麼較真?」李琎被她追問的哭笑不得,可看到她楚楚可憐的樣子又生不氣來,「只要兩家願意不就行了么?」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只關心姐姐將來是否幸福,」葉睞娘甩開葉志恆偷偷拉自己衣襟的手,向前一步,從第一次在湯家花園相見,葉睞娘就知道李琎是一個行事不拘小節的人,說狠點還算個「壞」人,她不相信因為自己的「刨根問底」李琎就會勃然變色,怒斥她不守婦道,相反,若是今天的事發生在李琎的姐妹身上,他也會同自己一樣,非弄清個所以然不可。
「睞娘一個孤女,身邊只有伯母和二姐三哥這幾個親人了,若是二姐所託非人,那我們這一家日-后也沒有平安喜樂可言了,」葉睞娘深深一福,豆大的淚珠凝於睫上,「這事若是伯母知道了還要把姐姐嫁與鄭樂,那睞娘也就心靜了,若是這麼稀里糊塗的將姐姐嫁了,我怕伯母會抱遺終生,還請李公子慈悲。」
葉睞娘這種凄苦無助的樣子又讓李琎想起在洛陽城外見到她時的模樣,當時是仇人逼到家門,她一個弱女要與病中的父親攜手保護自己的家,而現在不過是堂姐的親事,「睞娘,你何到於此?其實,」其實這事你完全可以看著即可。
「她是我的姐姐,是手足,」葉睞娘知道他的意思,抬起頭,「睞娘對真心善待自己的人同樣以真心報之。」
看葉睞娘堅定的樣子,李琎心裡已經有了主意,反到輕鬆了,薄薄的嘴唇勾起好看的弧度,琥珀色的鳳眼閃著在晨光中似有寶光流轉,「你怎那麼篤定我就一定知道真相?」
「因為公子一開始就告訴我了,」葉睞娘知道自己這是目的達到,不由雙頰輕紅,原本霧氣蒙蒙的眸子里俱是笑意,「公子一聽到這個名字,就告訴我了你不喜歡他,而且是極不喜歡!」
「什麼時候?我怎麼沒聽見?」葉志恆不知道葉睞娘在打什麼禪機,「以行兄什麼時候說了,我就聽他說鄭家很好了,所以咱們還是不用再問了,你非得讓以行兄說鄭公子不好才行么?」
這個葉志恆要是有葉睞娘一半聰明就好了,李琎心裡暗嘆,不過有這麼個忠厚的兄長,葉睞娘在二房的日子才會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