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胖狐塗糊
狐妖吱嗷嚎叫,自甲胄中蒸盈出大片稠黃煙氣,在身外轉了好幾圈,攪成渦流轉到仲杳身前。
煙氣沉地,仲杳雙腳驟然沉陷,層層厚重之力從土中溢出,要將他拖進地下。
紫蘿提醒:「土縛術,山神的法術!」
又是土縛術,能比那個黑袍人強多少?
只要是跟土有關,仲杳心裡就充盈著強大的自信。
「連土都沒吃過的傢伙,還敢用土來對付我?」
神念稍轉,一股九土真氣自腳下滲入土裡,與那道厚重之力相撞。
束縛之力破碎,泥土噴發,仲杳毫髮無損。
見法術無功,狐妖叫得更為尖利,掄著狼牙棒,邁著沉重的步子衝過來。
仲杳終於將第四倍真氣壓入氣脈,但他覺得還不夠。
招呼紫蘿,要她牽引後退,紫蘿卻哼哼起來:「好……好舒服,我好軟……動不了啦。」
這傢伙沉迷在先天循環里了!
四倍真氣壓在氣脈中,仲杳只覺萬蟻噬咬,身體完全動彈不得。
狼牙棒橫掃而來,顧不得紫蘿,仲杳將九土氣海換到前台,奮力沖刷捆妖蘿絲。
紫蘿從靈絲里噴出來,拉成一道紫光,帶著尖細慘叫激射升天。
靈絲褪色變成枯草,如萬蛇出巢,胡亂交織成巨大的草球,擋在仲杳身前。
狼牙棒掃中草球,仲杳跟著草球高高飛起。
不比草球小的紫色毛球飛下,紫蘿磨著牙的埋怨:「咱們扯平了!」
她也知道自己誤了事,沒敢追究仲杳。
紫蘿化作紫光投入草球,枯草變作紫絲,縷縷如靈蛇般伸展,將仲杳拉回地面。
等仲杳落地,他又壓進了滿滿一丹田的真氣,讓氣脈中充盈的真氣達到了五倍。一時只覺滿眼金星,不遠處肥碩狐妖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了。
看來這就是極限了……
仲杳有些不甘心的招出竹劍,鬆開氣脈,憋了許久的真氣如怒潮般轉過一個周天,湧入竹劍,震開仲杳的手。
一發清冽光炮直射狐妖,帶起悶雷般的振鳴,劍光所經之處,浮土沸騰,雜草拔地而起,地面劃出道清晰劍痕。
狐妖領教過四倍率清風一洗劍的厲害,他並未閃避,將兩根狼牙棒交錯橫在胸前,想要硬抗。
轟隆震響,大片黑氣、白毛黃毛還有血水四下飛濺,狐妖連連退步,兩根狼牙棒斷作四截,胸口亮著一點清光,正是那柄竹劍。
又一陣噼噼啪啪脆鳴,那點清光在狐妖扎甲上迸出條條裂痕,溢出縷縷稠黃之氣。
黃氣凝結成薄薄光膜,自狐妖身上褪下,收縮成一點黃光消散。
狐妖不甘的怒嚎,變回猙獰的魘化怪像。兩根只剩半截的尾巴收到身後,伏地一掀,上千斤重的大石朝著仲杳當頭砸來。
「漂亮!」
紫蘿贊道,卻不是為仲杳這一劍,而是他的計劃。
紫絲射到石頭上,仲杳不僅沒有退避,反而飛身迎向石頭,兩腳踩住。
九土氣海轉到前台,剩餘真氣盡泄而出,石頭喀喇喇暴出無數裂痕。
紫絲又射到狐妖身上,如蛛絲般緊緊黏住,拉得狐妖向前一衝。
仲杳後腳猛壓,大石在空中劃出突兀折線,掉頭飛向狐妖。
轟隆巨響,一圈濃烈塵土盪開,混雜著遊離的黑氣。狐妖被大石砸倒在地,腦袋都嵌進地里。
「所以說你這個人真奇怪……」
紫蘿感慨的道:「用石頭打臉就能驅散魘氣,這是啥本事?」
仲杳立在石頭上,素麻孝服在勁氣中鼓盪,說不出的瀟洒淡然。
「因為我是……打臉怪。」
他正努力的忍著痛,腳掌和腿骨都快骨折了,痛得恨不得在地上打滾。
「說笑的,哪有那麼神奇,真能完全驅散魘氣的話,你又何必重生?」
吐了口濁氣,心說總算干翻了這傢伙,可以跟他好好談談了。
石頭又震動起來,紫蘿趕緊拉著仲杳倒飛出去。
巨石崩裂,狐妖從地上拔出細長嘴臉,這會已經血糊糊的短了一截。
他兩眼噴吐著猩紅光芒,身上又溢出淡淡黑氣,發出的咆哮不再尖利,而是如蒼茫荒原中的遠古猛獸。
咆哮振蕩著空氣,似乎還偏轉了光線,讓四周黯淡下來。
狐妖身體各處扭曲聳動,冒出一個個肉瘤,毛髮片片脫落,露出如樹皮般的粗糙表皮,凸起如藤蔓的血管。
「這傢伙狂化了!」
紫蘿叫道:「力量要提升一大截,說不定會變成結丹期的妖怪!」
仲杳倒很淡定:「不要慌,既然是狂化,就不可能持久。只要你帶著好好的我飛,周旋一陣子,他肯定會倒下。」
紫蘿叫得更大聲:「你還真是對我有信心啊,可我已經沒力氣了!你讓我吸的話我又會發軟,更頂不了事!」
仲杳罵道:「真是個軟骨頭!你就不能硬起來拼一把?」
紫蘿倒很誠實:「我是藤蘿妖啊,天生就是抱別人大腿的,你還想把我當大腿抱?」
你說得真是太有道理……
仲杳暗暗嘆氣,看來只能動用後備計劃,把這傢伙風箏到山下了。
情況忽然有了變化,山神廟那堆廢墟上,瓦礫碎石沸騰起來,一頭頭小獸鑽出來,嗷嗷唧唧跟著吼叫,響應狐妖的咆哮。
狐狸、野貓、花面狸、鯪鯉……林林種種,成百上千,連黃鼠狼都有好幾窩。
這些小獸溢出股股黑氣,染得像從墨缸里撈出來似的。又個個兩眼泛著猩紅血芒,齜牙豎耳,探爪擺尾,兇狠異常,令人不寒而慄。
這頭狐妖不僅冒充山神,還在山神廟下挖了個獸窩?
小獸們出現,狐妖卻安靜下來,眼中紅光消退,看著這股獸群,呼哧呼哧喘氣。
喘了一會,狐妖咚咚邁步,高高躍起,砸落在廢墟上。
落地后狐妖伏在地上轉起了圈,兩條斷尾如銅鐵絞輪,在獸群中絞起漫天血水。
仲杳一時呆住,連紫蘿都從靈絲里探出腦袋,看得忘了整理自己那毛球般的頭髮。
狐妖一邊轉著一邊發出怪異的唧唧叫聲,那些小獸獃獃的全無動靜,乖乖任由狐尾絞過,斷成幾截破碎血肉。
山神廟的廢墟上升起一股煙塵旋渦,血水、獸毛、碎裂骨肉在旋渦中沉浮不定,持續了不知多久。
直到狐妖自旋渦中走出,仲杳和紫蘿才回過了神。
紫蘿呲溜縮回靈絲,仲杳眨眨眼,懷疑自己看錯了,那是狐妖?
走出旋渦的是個胖子,很尋常的人族胖子,肌膚白皙,大腹便便。一身素青文士袍,透著股文質彬彬的書卷氣。
細看這胖子卻不尋常,五官端正甚至說得上俊秀,如果縮水到正常體態,仲杳覺得恐怕比自己還要帥幾分。
狐妖化為人形算是基本操作了,以這傢伙的境界,還沒化形才是奇怪。
在這世上,化形是妖怪修行根基,化形后才能踏上修行正途。所以妖怪的化形期,就等於人族的築基期。化形成人,才能獲取先天靈氣,使用各類法門。
不過化形需要特定的功法,修鍊也異常艱難。大多數妖怪不是不願意,就是沒條件化形。這些妖怪只能走妖體自成的修行之路,終生受限於草木禽獸的形態,乃至淪為妖修的靈基。
能夠化形的妖怪,功法來源無外乎血脈傳承、機緣巧合和自力更生這幾類。狐妖應該是靠血脈傳承,紫蘿沒說自己是從哪學的化形,仲杳猜測跟她等待的那人有關。
讓仲杳意外的是,這頭狐妖還真是公的。
紫蘿驅使靈絲股股探出,像觸鬚般扭動著,蓄勢待發。
仲杳低喝:「先別動手。」
胖子很自然的走過來,仲杳沒在他身上感應到一絲敵意。
「貫山塗糊,糊塗的塗,糊塗的糊,見過少俠。」
胖子來到近前,向仲杳長揖到底:「救命大恩,不敢言謝,塗糊願銜草結環以報。」
這麼有禮貌,真是只有素質有教養的狐妖。
「這傢伙用的是化名……」
紫蘿跟仲杳咬耳朵:「意思是塗山的狐妖,塗山狐妖都是公的,不過我可沒見過胖成這樣的狐妖。」
漲知識了,以前只知道青丘的狐妖,還以為狐妖都是母的。
仲杳擺手道:「本意也不是救你,不必放在心上。」
山神,狐妖,還有這群小獸,仲杳滿肚子疑問。
「聽口音……少俠是貫山人士?」
狐妖塗糊的俊秀胖臉上露出笑意,讓人只覺友善親切:「咱們是老鄉啊。」
他感慨的道:「自古人妖不兩立,少俠手下卻留了一線,還幫我減輕了魘氣,我在貫山呆了上百年,少俠這般人物還沒見過幾個。」
狐妖和仲杳一樣,並不在意人妖之防,那麼就好溝通了。
仲杳拱手道:「我是山下仲家堡新任堡主仲杳,家父五日前去世,原因是在此處中了魘氣,我是來查探情況的。」
塗糊退了一步,不迭擺手:「我一直在睡覺,絕對不是我乾的!」
看剛才那一大窩魘化的狸貓黃鼠狼,不是你乾的,也跟你有關係。
身為人子,為父復仇是責任,仲杳必須擔起來。不過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這事只能先放放。
他接著問:「看你也中了魘氣,應該是沉睡時中的招。不過你竟然借用山神的神印,還受其香火,是想做什麼?借山神之力抵禦魘氣嗎?」
說到後面,語氣變得肅重:「冒充山神,這可是大罪。」
再看廢墟上大片凌亂破碎的獸皮獸骨,仲杳臉色更加陰沉:「你還在山神廟聚族而居,有何企圖?即便我不在意人妖恩怨,如此行徑,也絕難容忍!」
塗糊趕緊作揖,只是肚腩太大,看起來像不倒翁在前仰後合。
他惶恐的道:「少俠……呃,堡主,容我想想,我現在還糊塗著呢。」
塗糊左右打量,跑到一株斷木前觀察了年輪,驚訝的道:「居然過去七年了!」
他嘀咕道:「我是七年前睡下的,一直睡得好好的,忽然被辣椒水還是什麼嗆醒了。」
「我這個人有點起床氣,剛才多有得罪,堡主海涵。」
說到這再朝仲杳作揖:「不過堡主真是年少有為,修為高強。我已是鍊氣八層,還有山神的神印,卻被你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連神印都丟了,現在臉上身上哪都在疼。」
「嘶……鼻樑好像斷了……」
兩股血絲從鼻孔里流下,塗糊白白嫩嫩的胖臉變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左眼還掛上了厚厚的黑眼圈。一張英俊帥氣的胖臉,變成了諧星受難臉。
不只是這張臉,身上的文士衫也變得破破爛爛,露出道道皮肉翻卷的傷口,肩胛處的傷口深可見骨。
剛才那白白凈凈的模樣,竟然只是幻術,這也是狐妖的傳家技能了。
幻術破滅,塗糊並沒在意,眼睛直直的,陷入到沉思中。
好一會後他哦了聲,眨眨眼睛,目光也轉到山神廟的廢墟上。
看到恍若屠宰場的景象,塗糊深深嘆息:「造孽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