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狐父貓女
「看這架勢,最多再過六七天,魔魘就要跨過深谷,吞噬這邊的土地。」
塗糊的聲音微微顫抖,對著仲杳又是一個長揖:「我得趕緊通知大家馬上遷徙,這就告辭。」
仲杳倒沒忘正事,他叫住塗糊:「你們準備向哪裡遷移?會奪占人族的居所嗎?」
塗糊愣了愣,嘆道:「我和幾個好友自然不會,但其他妖怪……他們沒什麼顧忌。」
危難逼近,仲杳的腦子越發清醒,他沉聲道:「若你剛才的話都是真的,那你該是知恩圖報之人。我也不要你銜草結環,只要你勸住那些妖怪,讓他們不要與人族起衝突,你可能辦到?」
塗糊胖臉抖著,似乎就要答應,旋又苦笑:「我們幾個倒有藏身之處,可以暫時避避。但那裡太小,容不下太多妖怪。要約束住他們,又沒有庇護之所,這就難辦了。」
他搖著頭說:「若是我修為高一些,殺光他們倒也不懼。奈何我在貫山群妖里不過平平無奇,辦不到啊。」
聽他這麼說,仲杳反而覺得不靠譜,為了報恩就去殺同類?
你是一根筋到底呢,還是真的沒腦子,或者當我沒腦子?
顧不得深究,仲杳將他倉促之間想到的說出來:「我準備建座護山大陣,幅員雖小,護不住整座貫山,讓一些妖怪暫避魔魘還是夠的。」
「你只要勸住他們,在仲家堡外等候,七天……不,五天之後,自有消息。」
說完他伸手從背簍中攝出一柄竹劍,並指為刀,吐出真氣,在劍背上刻下「仲杳」二字。
將竹劍遞給塗糊,仲杳說:「以此為信。」
塗糊咬咬牙道:「也是件大功德,塗糊做了!」
狐妖晃晃腦袋,一對長長狐耳在頭上蹦出來,配搭著那張猥瑣與俊秀兼具的人臉,以及賽過肥豬的身體,真是喜感十足。若不是大事不妙,仲杳都差點笑出了聲。
狐妖從兩隻耳朵上各捋下一搓毛,揉成團遞給仲杳:「等堡主準備好了,將這團毛燒掉,我便會知道。」
一人一妖換過信物,塗糊匆匆離去,紫蘿還在念叨:「真的就這麼放走了?這是害了你爹的狐妖哦!」
仲杳很嚴肅的回應:「人之為人,得講忠孝仁義,現在這事,孝就得讓位給義了。阻止妖怪攻擊人族,就是眼前的大義。只要有一絲可能,都該嘗試。」
紫蘿哼道:「就跟你忽悠人家一樣,護山大陣……你哪來這個啊?」
「我說有就有……」
仲杳懶得解釋,吩咐道:「把我帶到後山深谷邊,好好看看魔魘的情況。」
紫蘿小聲嘀咕:「咱們……是不是忘了什麼事?」
眼角瞄瞄山神廟外垮塌的山崖,仲杳心虛的問:「什麼事?」
紫蘿呵呵笑著,笑得同樣心虛:「沒、沒什麼。」
主僕倆打著啞謎,其實心中透亮。
忘了那四個外地修士!
看情形就算沒摔死,也被活埋了吧。
是紫蘿把那四人擺在山崖邊,求個齊齊整整,她是直接兇手。但用灌注了九土真氣的石頭拍得他們動彈不得,而後大戰塗糊,震塌了山崖的,又是仲杳。
主僕倆沒有殺人之心,那四個倒霉蛋卻是因他們而死,心中有愧,心裡有鬼,乾脆默契的裝失憶了。
紫絲牽著仲杳飄向山神廟后,山下的大堆土石里,一蓬泥土噴發,黑袍人從地下爬了出來。
黑袍人滿臉血污,顧不上收拾,四下找尋,很快把另外三個人挖了出來。
四人相互扶持,倉皇離開,沒一人回頭。
出了山林,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平緩山脊,黑袍人終究不甘心:「這一趟連寶貝都沒見到,真的就這麼走了嗎?」
壯漢瓮聲瓮氣的嚷嚷:「不走還幹什麼?那小子好生厲害,被他袖中的絲線一碰,我就泄光了!」
女子捂著臉附和道:「我也一樣,我是說真氣。方老大我真陪不了你,現在我這臉怕是平了吧。得趕緊回去找藥膏,不然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旁邊青年咿咿唔唔的,大著舌頭說不出話,剛才像是咬得東西太多,連自己舌頭也咬了。
女子沒好氣的說:「呂秀才你想說什麼我可清楚得很,把我當便宜撿,沒門!你哪不咬,偏偏咬那、那裡,簡直毫無廉恥!」
壯漢哼道:「我看他不是沒廉恥,是沒人性,連我……咳咳。」
剛才四個人疊羅漢的情形著實不堪,連壯漢都覺說不出口。
黑袍人還在努力挽回:「小妹你別擔心臉,我這有藥膏。我們可以先回叔家鎮休養,觀望一下風色。」
「我也想通了,這並不是針對我們的陷阱。貫山藏龍卧虎,不是善與之地。一個小小寨堡的堡主,還是個弱冠少年,就深不可測,必然是憑藉了異寶。」
「這說明天外飛石是有的,只是本地人不在意,對我們而言,這恰恰是個機會!」
黑袍人說得起勁,鼻血又掛下兩行:「方才仲堡主還驅散了我們的魘氣,這是個善緣!我們完全可以借道謝之機,跟在他身邊伺機而動!」
青年嗚嗚叫著,頗為急切,可惜連個囫圇的字都吐不出來。
壯漢猶豫起來:「那小子是個好人呢,這麼欺瞞人家,不太好吧?」
女子語氣無比消沉:「換在以前倒沒什麼,現在我這張臉,哪見得了人呀?讓人家嫌棄的話,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黑袍人先對壯漢說:「我們又不是要對他不利,就是找寶貝而已,到時幫他做點事情,寶貝到手就走,兩不相欠。」
再奚落女子:「小妹你別想多了,人家年少有為,還有嬌妻待娶,哪會多看你一眼?在叔家鎮咱們遠遠見過叔家嫡女,那是你能比的?」
女子惱怒跺腳,青年繼續嗚嗚嗚。
夥伴心氣都不高,黑袍人更賣力的鼓舞:「為什麼我們次次尋寶都受阻呢,還不是因為我們機緣巧合,練成了四象元靈陣?」
「能讓四人氣機相融,靈基共用,這等法門本身就是逆天的寶貝,我們已經遭了天妒啊!」
「不過修行就是逆天而為,有進無退!只有找到天外飛石這等異寶,我們這輩子才能安穩!」
「眼前這點挫折,連傷筋動骨都算不上,就此退縮的話,就不怕抱憾終身嗎?」
默然片刻,女子嘆道:「總之先回叔家鎮吧。」
壯漢則揉著肚皮說:「得去吃頓好的,暫時不吃肉了。」
青年揉著嘴巴,嗚嗚點頭。
摩夷四傑繞過仲家堡,灰溜溜直奔叔家鎮而去,貫山深處,狐妖塗糊也回到了自己的巢穴。
密林窪地的角落裡,塗糊散去人形,變回一隻黃白相間的狐狸。除了尾巴大點,肚腩肥點,四肢顯得短了些,看上去還是只普通的狐狸。
像是近鄉情怯,他在一叢灌木前徘徊了許久,唧唧叫了兩聲,閉著眼睛縱身一躍。
蓬的一下,狐狸頭下尾上,直直卡在洞口。
小短腿蹬著,大尾巴晃著,肚腩一點點擠大,最後變成一坨渾圓毛球。
尾巴急速甩動,帶著身體轉起了圈,啵的一聲響動,他終於鑽進了洞里。
地下深處,類似紫蘿鑿出的灰岩洞穴里,狐狸夾著尾巴,小心謹慎的前進,不時湊到地面牆上嗅探一番。
擠過若干洞口,避過各類機關,進到一處空曠洞穴。
頂壁嵌著若干夜明珠,投下白晝般的光亮,洞內水潭清冽、小溪潺潺、木屋連檐,竟是片世外桃源的景象。
狐狸獃獃望著這片美景,眼裡漸漸升起淚霧。
看到木屋前晾著被褥,還鋪著各種堅果,狐狸齜牙咧嘴,竟然露出了笑容。
他唧唧叫著,四腿翻飛,朝著水潭奔去。
胖狐狸高高躍起,眼見要投進水潭裡,黑黢黢毛茸茸的尾巴驟然自半空中浮出,呼啦一抽,正中狐狸的臉。
狐狸慘叫著高高飛起,升到頂點,煙氣彌散,變成人形。
「黑黑!」
頂著一張豬頭臉的胖子塗糊落地,驚喜的叫道。
水潭前,一隻黑貓落地,尾巴直直豎著,朝塗糊嘶嘶哈氣。
細看這貓不是全黑,隱有豹紋般的塊塊花紋,眼如碧玉,耳朵圓圓短短,煞是可愛。
煙氣升起,黑貓變成少女,她身材嬌小,留著短短的瓜皮頭,還殘有貓的特徵。兩隻圓耳朵依舊支在腦側,細長貓尾在身後遊動不定,宛如靈蛇。
「你還知道這是你家嗎?」
少女的嗓門尖尖細細,憤恨的道:「七年了!你已經七年沒回來了!我也長大了,不再是黑黑,我叫塗黑!」
塗糊看著少女,笑得無比燦爛:「我還是回來了嘛,看來他們照料得不錯,你真的長大了。」
少女怒哼:「師傅們對我很好,不像你,根本不在意我,不在意這個家!」
塗糊伸展雙臂:「是是,是爹的錯,來,讓爹抱抱,就像以前一樣。」
貓尾擺在身前,急速搖動,少女抱著胳膊說:「我是貓妖,我爹哪會是狐妖!」
塗糊的笑容漸漸消失,盤腿坐在地上,哀苦嘆氣:「爹也不想離開你,可魔魘太兇惡了,爹為了照顧你那些小夥伴,只好去了山神廟,然後陷在那裡,一睡就是七年。」
貓尾一僵,少女驚訝的道:「爹你就在山神廟?我去過那好幾次燒香拜神,求山神老爺護佑你呢!」
塗糊呆了呆,嘀咕道:「那些狸貓黃鼠狼什麼的,是你帶過去的吧?」
少女愣愣點頭:「我看周圍沒有虎豹豺狼,就招呼它們去那搭窩,怎麼了?」
塗糊先是苦笑,再變作燦爛,搖頭說:「沒什麼沒什麼,你看還不是叫我爹了?」
少女抽了抽鼻子,轉頭說:「你都錯過我化形的時候了。」
塗糊哈哈笑道:「還有機會,你還沒化形圓滿呢。」
少女呼的一下閃到塗糊身前,張牙舞爪的道:「最重要的錯過了!」
塗糊撫著少女的黑亮短髮,滿足的道:「黑黑還好好的,這是最重要的。」
少女的淚水終於下來了,投進塗糊的懷裡,帶著哭腔喊道:「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