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紅鬍子的耿直
巨鷹盤旋良久,偶爾衝下來扇起凌冽旋風,把無數魘鼠卷上天空,魘鼠之潮為之一滯,讓伯家人岌岌可危的防線緩上一緩。
再過了會,巨影朝著石山之下的谷地俯衝,投下了什麼,在地面炸起衝天塵柱。
待煙塵稍散,地面多了個大坑,深達數丈。坑底一人右手持三尺青鋒,左手灑澄黃光網,罩住一頭巨鼠。
這巨鼠足有水牛大小,渾身黑毛油光水滑,帶著某種護身術法,那人的長劍帶著清光劍芒不停落下,竟沒有一道劍芒落實,全都滑到左右地面,劈出股股塵土。
坑底還有條甬道,左右延伸不知多長,巨鼠被光網兜住,拚命往甬道里鑽,帶得那人不斷下沉。甬道里涌動的黑**出股股浪花,竟是群群魘鼠。
「是小杳!」
伯明翰叫道:「他抓住鼠王了!」
那人正是仲杳,讓紫蘿到石山上通報消息,搭手幫忙,他讓鷹王帶著,尋找鼠妖穆鐵牙的下落。
要將如此規模的鼠潮操控得當,穆鐵牙即便躲在地下,也不可能太深。對鷹王來說,搜索這種目標不過是小菜一碟,很快就發現了穆鐵牙的藏身之處。
仲杳自半空砸落,用九土真氣鑽地攻擊,果然網住了穆鐵牙。可這個傢伙的護身真氣頗為詭異,連風影月竹劍的攻擊都很難奏效,一時陷入危局。
伯明翰只是在叫,伯洪虎劍光暴漲,掃清大片魘鼠。再人劍合一,拉出道火紅虛影,直接射向石山之下。
「爹——!」
伯明翰驚恐大呼,這足足數十丈的高度,就算是鍊氣中期境界,直接跳下去也得受傷。
他幾乎是本能反應,蹬蹬幾步衝過去,一個姿態矯健的魚躍,也跳了下去。
「大哥——!「
他的妹妹,也就是剛才差點被魘鼠埋了的少女悲呼一聲,跟著衝過去。剛剛躍起,就被根根細絲纏住腰,硬生生拖了回來。
紫蘿沒好氣的呵斥:「你爹和你哥跳下去應該死不了,你跳下去是死定了。」
這邊剛拉住人,那邊又有幾個少女哭喊著要跳,竟然全是伯明翰的妹妹。
紫蘿將藤絲分作若干股,千辛萬苦的把這些伯家女拉回來,氣得暴跳如雷:「你們伯家人是不是頭殼有問題啊!」
石山下轟隆連響,兩團火紅焰芒在魘鼠之潮中炸開,又一道火紅劍光掃出通道,伯洪虎衝破煙塵,朝著仲杳直衝而去。就在他的肩上,伯明翰被腳前頭后扛著,像是受了傷。
伯洪虎大步急奔,順口問道:「明翰你怎麼樣?」
伯明翰嘶嘶抽著涼氣:「腿……一條腿折了……」
伯洪虎哦了聲:「那就好,等下你用朱雀三焚劍清理老鼠。」
伯明翰哀叫:「我的腿折了啊爹!」
伯洪虎咆哮:「那只是腿,又不是脖子!」
下一刻,伯洪虎肩頭聳動,伯明翰高高飛起,拉出長音,落向仲杳所在的大坑。
他倒沒忘記父親的交代,落下的同時,長劍攪動,放射出道道火紅劍光,恍惚間像開到最大火力的燃氣爐盤。
這個爐盤徑直落入甬道中,燒灼得鼠群瞬間潰亂,一時鼠叫人嚎,好不熱鬧。
緊接在伯明翰之後,一道細密劍光穿透仲杳的澄黃光網,自鼠妖左耳入右耳出,帶出縷縷煙氣,卻不見一絲血水。
劍光迴轉,落入伯洪虎之手。此時伯家莊主臉頰慘白,血色盡失,腳下一個趔趄,居然骨碌碌滾進大坑,摔了個五體投地。這一劍正是御劍術,伯洪虎應是拼上了所有修為,以折損本命靈基為代價,用出了這一劍。
鼠妖一聲未吭就癱在地上,細小鼠眼圓瞪,七竅溢煙,頭殼裡的腦漿應該已燒成了焦炭。
魘鼠之潮先是滯了滯,再轟然瓦解,鼠群亂躥,散向石山四方。
大坑裡,伯明翰頭下腳上栽在甬道里,伯洪虎仆在坑底,兩人與仲杳對視,目光里交織著如釋重負和尷尬異常。
仲杳一早就來了伯家莊,直到中午,伯家人才勉強把在山莊裡面亂躥的魘鼠收拾乾淨,伯洪虎和伯明翰父子倉促設宴,跟仲杳邊吃邊談。
「仲家小子,多虧你找著了鼠妖,大功一件,吃菜吃菜!」
伯洪虎對仲杳的援手輕描淡寫,仲杳卻不在意,這伯老爹就是個面冷心熱的性格,剛才那一劍與其說是急著殺鼠妖,不如說是急著救他。
此刻伯洪虎腦門纏了圈繃帶,伯明翰左腿打著石膏,這可不是伯家人願意示人的形象,顯然已把仲杳當作了自家人。
仲杳還在說客套話:「伯父別放在心上,咱們貫山四家,同氣連枝。」
伯洪虎不迭擺手:「咱們伯仲兩家,還有留了根獨苗的季家倒是同氣連枝,那個叔家,我伯家可不敢高攀。」
伯家出產的鐵礦鐵器,大多都是通過叔家外銷,想必也是被壓榨得滿腔怨氣。
伯明翰幫仲杳說話:「小杳是為防洪的事情來的吧,咱們山下的小溪都漲了好幾尺,的確麻煩啊。要是你們那的田地都被淹了,咱們伯家也沒糧食吃嘍。」
伯洪虎沉吟不語,看來對眼下的危局也有所了解,不過這樣子是什麼態度,讓仲杳一時摸不著頭腦。
這邊沉寂下來,外廳女席那裡卻鬧騰起來。
「哎喲別扯!我不願意,你們休想在我身上扯下一根毛!」
「這哪是假的啊,就是真的毛……不,頭髮!」
「唔……你們太討厭了,我是藤……人,不是娃娃!」
紫蘿正吱吱哇哇叫著,她被十多個伯家妹妹圍著,當做珍稀動物般圍觀。年歲大的還能剋制,那些跟她差不多大的就毫無矜持了。
伯洪虎咳嗽了兩下,忽然低聲說:「仲家小子啊,我的女兒侄女里,十歲以上,十八歲以下的都在外面了,等會你去看看,有中意的話,就挑一個娶了。」
仲杳正含著口米飯,聞言噗的吐了個漫天飛。
伯明翰熱切的道:「是啊小杳,我們伯家女別看熱情似火,其實還溫柔似水,還有內秀,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得起……」
剛說到就被伯洪虎罵了聲滾,灰溜溜的下桌了。
伯洪虎氣鼓鼓的道:「聽了些污言穢語就來滿嘴胡柴,他知道什麼是內秀么,哪有這麼說自家妹妹的。「
對著仲杳又變了臉色:「伯家女兒秀外慧中,水火相濟,娶到家中,閨房美滿……」
仲杳繼續咳嗽,莊主你這麼說自家女兒也不好吧?
對這傢伙委婉推脫可不是好選擇,仲杳坦誠自己心中早有所屬,聯姻此事就不必提了,伯仲兩家也沒必要還用聯姻來鞏固彼此關係。
伯洪虎倒也不意外:「看來明翰的心愿是要落空了,你是早就定下季家那根獨苗了吧。」
仲杳面上應著,心頭卻微微嘆息,其實還只是一廂情願。
沒想到伯洪虎話頭又轉了回來:「收兩個庶女或者侄女填房,也是可以的,考慮一下?」
仲杳是真吃驚了,伯洪虎這麼講顏面的人,居然願意把自家女兒送出來當小妾?
臉色沉了下來,仲杳很認真的說:「伯父何出此言,若是伯家有什麼難處,小侄自然會全力相助,哪能把妹妹們當做價碼來談。」
伯明翰不在,伯洪虎也放開了,搖著頭說:「伯家眼下是有難處,咬牙熬一熬倒不難過去。可再往後看,我卻看不到伯家的未來。」
他的語氣越加苦澀:「伯家的鐵礦已經快挖光了,這些年來,我們一直派人四下查探,卻沒找到新的鐵礦。等現在的礦洞挖光,伯家人又靠什麼過日子呢?我已老了,明翰還年輕,他資質這麼好,實在不忍心看他埋沒於此。」
仲杳微微凜然,伯洪虎性子暴烈,極好顏面,卻並非是單純之人。終究是一家之主,該有的眼界可不缺。
伯洪虎繼續說:「拜侄兒你所賜,魔魘退了,這一災避過。可眼下這世道,總覺得難以安寧了啊。」
沒錯,連這裡的土地山神都收了爭龍令,伯洪虎的感覺還真敏銳。
「你倒是闖出了一條路,伯家卻走不了這條路。前路茫茫,不知去處何在啊。」
伯洪虎深深嘆息,仲杳卻笑了。
他情真意切的道:「伯父所言差矣,我這條路其實就是貫山之路。仲家季家已經聯手了,伯家若是願意,又何愁沒有去處呢?」
伯洪虎也笑道:「小子你啊,還把小竹那根獨苗拿來說事。」
仲杳笑意更濃:「伯父還沒去拜過季林山神吧?」
伯洪虎愣住,仲杳自顧自的點頭:「山神正是季家祖靈,就如我們梓原土地,也是仲家祖靈。」
「世界很大,我也想出去看看,但前提是守好家。明翰可以出去,伯父你正當壯年,完全可以為明翰守好家。而且修行之路未必就阻塞了,三家一體,說不定能闖出新路呢?」
伯洪虎訥訥的道:「你、你的意思是……」
仲杳心說雖然有些意外,進度也快了點,但形勢不等人,能快一步就算一步。
他很肯定的道:「伯家既然還有家神,就由我引見天地,受封此處的山神,永鎮此地。伯仲季三家合為一體,攜手共度時艱。」
伯洪虎瞪圓了眼睛:「你要我們伯家也散族拆祠!?」
不然如何呢?
看看穆鐵牙搞出的亂子,你們伯家的家神一點用處都沒有。只靠季林山神擋在前面,你們這片地方可絕不了魘氣侵蝕,魘怪襲擾。
「鐵礦挖光了又如何,伯家最初也不是靠這個為生的,只有守住土地山林,總有希望。「
仲杳呵呵輕笑:「伯父啊,你們伯家本就是諸姓一體,只要變個名義,就是一族,又何必散何必拆呢?」
伯家莊的確不同,族人外姓都住在石山裡,先人骨灰都葬在地下深處的墓穴里,只是有所區分而已。需要變的只是塊牌匾和稱呼而已。
這個提議超出了仲杳來此的目的,不過能實現的話,無數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當然,這麼重大的事情,一時半會可搞不定,伯家起碼得花幾天時間商量。
仲杳正要轉到防洪的話題上,伯洪虎卻兩眼閃起了精光。
紅髮加紅鬍子似乎變成了真的焰火,溢出灼熱氣息,伯洪虎說:「現在可以動手嗎?今天能請下來嗎?」
輪到仲杳瞪大眼睛,扶住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