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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灰河暗潮

  江口城西,灰河東岸,紫袍道人點燃符紙,隨手一扔。


  符紙如石塊般落入河中,泛起滋滋煙氣。


  道人端著陣盤,嘴裡念念有詞,煙氣冉冉,拉作縷縷細絲,匯聚到陣盤上。


  審視許久,道人收起陣盤,皺眉沉吟。


  「王道長,今日可過河么?」


  身後一個富態中年怯怯的問,看眼眉依稀與叔天德相似。


  「天郎兄,你是家破人亡,而我壞了國觀名聲,就此回去,下場比你更慘,我比你還急。」


  王道長上了河岸,搖頭道:「但要過河,得有十足把握。否則你我上船,讓那野河神察覺,一個浪頭打來,萬事皆休。」


  富態中年急切的道:「前日郡守不是允了我們抬杜江河神像過河嗎?有那神像在,區區野神何足為懼?只要過了河,道長施法鎮壓野神,人事則交給我叔天朗,也就半日功夫!」


  河岸後方是大片雜草,草灘后的小樹林里,依稀見到頂頂軍帳。樹林邊,又有黑袍道人向河岸眺望,讓王道長眉頭緊蹙。


  之前在西關郡行走,受叔家延請來封河神,王文度本以為不過小事一樁,不料栽在河中惡蛟身上。還好當時他跑得快,不然就與叔天雄和汪門主一併喪命蛟口了。


  身為殊京隱龍觀的道士,求雨封神之類的事情已做得太多。這一趟並非觀中公務,而是趁空作趟私活,本不為觀中戒律所容。觀中倒不嚴禁此事,前提是沒惹出麻煩,壞了國觀名聲。


  眼下這狀況,已經不是麻煩這麼簡單。


  王文度先是懊惱,自己怎麼就不多了解一下就接下了這活?還以為貫山不過是化外野地,沒想到竟然藏狼卧蛟。


  怒火接著升騰,一時恨意滔天。那條惡蛟還是其次,看河神廟立得如此快,又從叔家人那裡知道了這幾日的變化,叔家西面那個仲家小子就浮出水面,隱隱有主導這場驚變,將貫山盡收入手的陰霾。


  這也是王文度不願輕易過江的原因,他的失敗,並不是簡單的神道之事,還雜有人道之爭。只靠他和叔家殘餘,力量應該不夠。


  又看了看那個與叔天雄面目酷似的叔天朗,這是叔天雄的堂弟,一直在江口城負責商貨和通聯之事,當初也是他來請的自己。


  叔天朗臉上的急切又另有原因,王文度很清楚,這正是叔天朗拿到家主之位的好機會。此人並沒把叔家驚變傳告在外的叔家子弟,包括叔天雄那個去了元靈宗的女兒,就是想拖到坐穩家主之位后,讓他們難撼大勢。


  不管是修道之人還是凡人,都各有各的難處。當然跟自己相比,叔天朗求的家主之位,就著實卑微可笑了。


  不過的確不能再等了,剛才探查灰河,已有明顯的香火氣息,惡蛟快坐穩了河神之位。再過些日子,惡蛟造化出偌大功德,修士凡人剿殺的話,哪怕是野神,也要遭天譴。唯有借來頭更大的神靈,比如杜江河神,將其降服,但河神之位終究奪不下來了。


  王文度嘆氣,雖然心頭不喜,但不得不與郡守的人合力了。


  前日郡守找到叔天朗和他,問起貫山之事,又派來三江口河神觀的副觀主,連同碧水門的新任門主,以及一位郡將主持事務。


  那位姓龐的觀主顯然是龐郡守的親信,面上對自己這位國觀道士恭謹有加,手中緊緊握著道士和郡兵,打的是讓他跟叔天朗為王前驅的算盤。


  現在他不得不向龐觀主低頭,爭取雙方通力協作,不求什麼大功,只求把自己封神失敗的麻煩收拾掉。


  樹林邊緣,見紫袍道人和華綢胖子領著人朝這邊過來,青袍道士輕捋長須,面露微笑。


  「王文度和叔天朗既不敢過河,又等不得了,只好來求龐觀主。」


  黑袍道士小意的道:「他們也該清楚了,想要此事善後,就必須做過河卒子。」


  青袍道士正是龐郡守安插在郡內神道里的親信,聞言淡然道:「貫山雖小,卻關聯甚廣。只為收服貫山,我等修士,再加上身後五百郡兵,足以掃蕩貫山。」


  「可郡守盡忠為國,考慮的不是貫山一地歸屬,而是由灰河凝成的這一縷龍氣。」


  「郡守對我說了,我杜國沒有必要搶先出手,至少要休養生息幾年,暗蓄實力,再伺機而動。北面宛國和南面羅國都是弱國,不奮起爭先的話,必然成為爭龍的祭品。此時他們還不敢針對杜國,只能往更北和更南看,一旦我們在貫山大動干戈,引得他們矚目,這就壞了本國的大計。」


  黑袍道士是個乾枯中年,聞言呵呵笑著,豎起大拇指讚歎:「郡守英明!觀主睿智!」


  此人是碧水門餘孽,前任門主和精英門人盡數喪於蛟口,元氣大傷,他只能借復仇之事,抱緊龐觀主的大腿。


  「既然這叔天朗對家主如此心熱,就讓他們打前站吧,能成最好,郡守便能坐收貫山土地與河神之位。」


  龐觀主也有扶持碧水門之意,別看碧水門如今凋落,可他們的祖師卻是元靈宗弟子。而門人叔賁華又將入元靈宗,宗門因人而貴,碧水門還是頗有價值的。


  至於叔天朗想爭的家主之位,別說他們不放在眼裡,像叔賁華那等入了元靈宗的修士,更是懶得計較。


  片刻后王文度和叔天朗到了近前,與龐觀主一番客套后,終於談到了過河之事。


  兩人也有了覺悟,得到龐觀主加持神像,護佑過江安全后,咬牙定下了時間。


  龐觀主交代道:「過河之後不要妄動,先搞清楚情況,確定遊刃有餘的話,可以佔住河神廟,但不要急著行覲封之事。杜江河神有無數尊神像,這僅僅只是其中一尊,未必能鎮住那尊野神。」


  王文度和叔天朗對視一眼,只覺這個目標太過簡單,當下點頭稱是。


  兩人自去準備,路上邊走邊聊。


  叔天朗笑道:「那仲家小子就算裹挾了我叔家鎮的賤民,也不過一幫烏合之眾。他仲家最近得了什麼外財,大買稻種,終究是農夫之流,不足為懼。」


  王文度點頭,凡人紛爭他壓根不在意,只要佔住河神廟即可,在他看來這也是順手而為。最難的還是過江,以及過了江后,鎮住那條惡蛟,防祂生事而已。


  若是只有他一個人,倒還忐忑,但龐觀主允諾派三江口河神觀的一隊道士幫手,還包符篆靈香之類用度,就沒什麼可憂慮的了。


  河東暗潮湧動,河西卻是喜潮連連。


  「好好養傷,等你傷好了,貫山劍宗的混元真靈劍譜應該也寫好了,到時照著劍譜修行,不會再傷到自己。」


  石堡中的病房裡,仲杳慰問了臉上身上纏滿繃帶的巴大,這小子昨天自顧自的練習,無意間用上了仲杳和卧槽老人剛商量出的「真靈並修法「,鑄鐵劍在手中崩碎,炸得渾身都是血窟窿。


  有巴大這個活例,卧槽老人對創出劍譜信心更足,仲杳決定給巴大獎勵個「一期首席弟子「的名號。


  「這個名號太惹眼了,大家會妒忌的,鄉主給我賜個大名吧。」


  巴大趕緊推脫,別看他憨厚老實,起碼的心眼還是有的。頂了這個名號,那不天天被師弟師妹們追著比試,他還有安生之日嗎?


  仲杳看破不說破,笑著道:「也好,就給你取個名。」


  看著他那腦勺,即便被繃帶裹住,也擋不住滿頭油光自縫隙中射出,仲杳拍著巴掌道:「就叫……巴旭,旭就是太陽的意思,寓意是你終究會成為令萬眾矚目的大人物。」


  巴大歡喜無比,他也是有大名的人了!


  之後仲杳趕往河神坡。河對岸始終沒見動靜,讓他忐忑不安。


  「沒什麼大事,就是有誰成天往河裡丟垃圾,那種專門撩撥香火之力的垃圾,應該是探查我的情況吧。」


  河神廟在山脊末端的高崖上,紅髮紫瞳的絕美女子蹲在廟子里,跟紫發紅瞳的紫蘿圍著碳爐邊吃邊嘀咕。


  吃得滿嘴流油,敖盈盈信手將鐵簽飛到牆上,拍著手盪起稀薄水氣,清理手上的油漬。


  「河裡的魚蝦真是難吃啊,還是海鮮好,我似乎還記得海鮮的味道,但記不起是怎麼吃到的,又是跟誰吃的了。」


  吃飽吃好后,敖盈盈卻抑鬱起來:「好想咬人啊,咬死很多很多人。」


  仲杳咳嗽,還好借修繕之名暫時封閉了河神廟,不然讓進香的凡人聽到,怕是會嚇得魂不附體。


  他耐心的勸解:「你是河神了,殺人是損功德的事情,不能再做了。」


  紫蘿卻說:「未必喲,如果是惡人來犯,殺了他們,又怎麼會減功德呢?」


  仲杳擺手笑道:「這是兩碼事,只要殺人,不管那是善人還是惡人,都會損功德。上天有好生之德,損的就是天地功德。」


  「這時再論人是善是惡,如果殺的是惡人,保護了其他人,自然會掙到功德,但那是人道功德。就像凡人吃葷,那也是殺生。不過殺生是為了活人,人口更多,人活得更好,人道氣息就會興旺,又會掙到功德。」


  「功德從來都不是單純的進出,而是進出一體的。」


  紫蘿恍然的點頭,小嘴咬下又一串烤蝦,咕吱咕吱吃了,髮絲飄飛,在頭上拼出一行字。


  「天道功德減一,人道功德加十,人道功德折五計算,總功德加四。」


  敖盈盈吸了吸口水,再度加入戰場:「原來吃好吃的就是加功德啊,我沉睡了千年,豈不是損失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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