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六 元靈與真靈
第二日,宗師爭冠賽雖是高潮迭起,對貫山人來說卻是波瀾不驚了。
在蒙山宗的精心安排下,伯洪虎拿到了第三名,這位副宗主的境界雖不高,朱雀焚天劍的威勢卻夠強,這個排位令看客們心服口服。
塗糊以妖仆身份拿到了第九名,雖然出局,但還是給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王馬力,只是弟子身份。再加上有同請四神之力,一劍擊殺結丹修士的宗主仲杳,以及一直沒有露面的那位金丹真人,還有企圖冒充劍宗弟子的灰河水伯,貫山劍宗展露出來的實力面面俱到,不容小覷。
剛剛開宗立派,就躋身三國宗門的前列。再算上仲杳這個杜國博望侯的身份,貫山劍宗的影響力甚至能與只有外伯爵位的蒙山宗分庭抗禮了。
宗師十冠在河西的河神廟下頒獎,除了若干大還丹之類的珍貴丹藥外,每人還領到了一件「克魘專武」。
所謂「克魘專武」,正是仲杳最初提過的剋制魔魘的兵刃。過去一直沒找到思路,後來從羅國拉來了幾個專修靈氣鼎爐的器修,才有了進展。原理是對靈氣鼎爐進行改造,以貫山特有的五系靈氣熔煉錘、劍、陣盤等各類武器。得到的兵刃既可替代消魘丹和驅魘燈,在魔魘中庇護修士,又能作為兵刃誅殺魘怪。還因為五行皆具,各系相性都能有效運用,完全是足以傳家的法寶。
因為煉製過程非常精細和繁雜,都是以瓷為胚,再融入由靈氣之火淬鍊的桃木和金鐵中,這套克魘專武的成本非常高昂。不是銀子可以買到的,成為貫山劍宗新出爐的「高端產品」,只是少量供給各大宗門道觀。現在贈給宗師十冠,算是初步的推廣。
獲贈的宗師們最初還沒太放在心上,對貫山贈送的各類丹藥更感興趣,這才是修行界的硬通貨。不過當他們禮節性的將靈氣注入克魘專武時,都被其散發出的濃稠且特異的靈力驚住。
「此物自然比先天靈寶差得多,但也算極品法寶了,與靈基一樣,使用過久會損耗靈氣……」
給宗師們頒發贈品的仲杳這麼說,宗師們正暗暗不爽,心說這玩意肯定必須來貫山回復靈氣,到時再狠狠宰他們,卻聽仲杳說:「不過贈給諸位的不只是這件兵刃,還保終身有效,待損耗過大時,可來貫山免費修補。」
宗師們頓時喜笑顏開,紛紛贊博望侯仁義豪邁。
頒獎之後,對看客們來說,這場持續了七天之久的三國修士大會就落幕了。但對三國宗門道觀來說,正戲才剛剛上場。
河神坡的迎賓館被臨時擴建為「貫山特產商貿洽談會」的會場,三百來家宗門道觀的代表濟濟一堂,與由仲至強仲承啟為首的團隊洽談商貨事務。哪家做哪國哪郡的代理,保證金多少,承銷量多少,如何交貨結款,樁樁細務一一談來,談得滿場唾沫,喧嘩勝過市集。
修士終究是修士,並不理會諸多世俗傳統。到了黃昏,諸事敲定后就徑直散了,連關係已經升格為緊密盟友的蒙山宗之人,都沒留下來吃酒宴。
那些個燒烤串串涮鍋火鍋的,背地裡吃個嘴爽就行了,哪上得了檯面……
一連熱鬧了幾日的市集終於消停下來,劍宗弟子、鄉衛和丁壯們都忙著收拾,仲善存抱著厚厚一沓約書,找到了在河岸邊透氣的仲杳。紫蘿還在養傷,他又干回了貼身書記的老本行。
「總計三百一十七家,未來三月的訂貨是……」
仲善存報告了初步統計出來的數字,光是預交的訂金,就以萬為單位。而每月預計能收到的銀子,也是以萬為單位。要知道在過去,貫山四家裡即便是叔家,每月能到手的銀子,也沒到這個數目的十分之一。
可正氣少年臉上卻不見什麼喜色,倒不是與那些又老修為又高的修士一樣,不把這點銀子放在眼裡,而是某種巨大的壓力壓得難以展開笑顏,而那種壓力靠這些銀子是消解不掉的。
仲杳望著江水,語氣也很沉重:「善存啊,你覺得咱們做的這一切有意義嗎?」
仲善存的背頓時駝了起來,苦澀的道:「本來覺得很有意義,可昨天聽了老先生說的那些事,就覺得……覺得我們再怎麼做,都逃不過的。」
仲杳低低的笑道:「是啊,如果那老頭說的都是真的,那別說我們,整個摩夷洲的億萬凡人,不管做什麼都沒有意義。」
仲善存的背又挺直了,語氣熱切的問:「那些事情都是假的吧,宗主,一定是假的吧?」
仲杳卻緩緩搖頭:「不會是假的,事情只有如此,這一切才說得通。為何獨有摩夷洲,為何摩夷洲被魔魘吞噬,為何修士未能飛升,就滯留於摩夷洲的天地,化為魔魘,只有如此才說得通。」
仲善存獃獃的重複仲杳方才的話:「既是真的,那我們所做的這一切,又有何意義呢?」
昨天卧槽老人交了底,因為真相太過殘酷,仲善存到現在還心神恍惚。仲杳有轉生三世的經歷,倒並不太過震驚,只是感受到了此世更深的惡意,有些意興闌珊。
事情還得從摩夷洲……不,是包含了摩夷洲在內的整個世界說起,如仲杳所猜測的那樣,摩夷洲只是此方世界的區區一隅。
傳聞中的「海外洲陸」的確存在,但所謂的「海外」,卻不是像常人所想的那樣,渡過摩夷洲周邊的四海,就能到達。周邊四海是有邊界的,由狂亂而恐怖的風暴阻絕,不知道是魔魘還是洲陸本有的偉力。倘若有金丹真人僥倖穿過風暴,又將置身於萬物皆沉,靈氣絕滅的「弱海」,根本到不了其他洲陸。
唯有特定的傳送法陣能跨越洲陸,但沒到超出金丹真人的境界,無法啟用,即便修行到了金丹真人之上的陰魂真人,沒得到法陣的控制者許可,也無法由法陣離開摩夷洲。而那些控制者來自海外洲陸,傳聞中只有仙人存在的仙界。
卧槽老人說到這,唏噓道:「其實海外哪有什麼仙人,不過是境界更高一些的修士。」
那些法陣並不僅僅只是供修士穿行洲陸,真正的用處,其實是抽取摩夷洲的靈氣。
也就是說,摩夷洲不過是被那些境界更高的修士,當成一座靈氣礦井。摩夷洲億萬凡人乃至修士,都是這座礦井裡的可悲螻蟻。
海外不只一處洲陸,也不是所有洲陸都是仙界,具體是什麼情況,卧槽老人也不清楚,這些也都是他的師父告訴他的,而他的師父,又是從師祖那聽說的。
他是從真靈宗開始說的,這個摩夷洲內聞所未聞的宗門,正是他的秘密傳承。
「真靈宗其實與元靈宗同脈,都是『仙人』遣到摩夷洲的『礦工』,那該是不知道多少萬年前的事情。」
「他們本是外人,在此洲紮根,代代相傳,漸漸也自視為摩夷人,對摩夷洲淪為靈氣礦井的狀況都有不滿,只是分出了溫和與激進兩派。」
「溫和派只是想要放緩抽取靈氣的速度,盡量延緩摩夷洲的崩滅。激進派求的自然是摧毀法陣,斷絕與仙人的關聯,保護摩夷洲。兩派爭鋒,搞出了偌大亂子,也驚動了仙人。」
「仙人清理了激進派,壓制了溫和派,因為無法再全心信任修士,又在摩夷洲扶持起神靈,也就是岱山府君。岱山府君一面壓制摩夷洲內由魔魘匯聚而成的魘煞,一面制衡駐留在摩夷洲的修士,那些修士就是元靈宗的前身。」
「不過仙人自身也分兩派,一派認為天地萬物皆由四象所化,皆是修士晉陞的資糧,這四象就是四元靈。另一派則認為四象之外還有一象,那是始終外於修士,無法被修士化為己有的天地,那缺失的一象就是真靈。」
「元靈派修的是個人,只求超脫飛升,將他人與外物都當做資糧,所以摩夷洲也好,乃至海外洲陸的仙界也好,都是註定要被魔魘吞噬的存在。而真靈派修的是人與天地,進展雖不如元靈派,卻能……就如你所說的那話,實現可持續性的發展。」
「下界清理修士的仙人里,隱藏有真靈派的仙人,他們與元靈派雖有分歧,卻不會為了摩夷洲這處外地與元靈派翻臉。但他們庇護了一些修士,傳下真靈派的傳承,想讓真靈之道在摩夷洲內得到呈現,摩夷洲是否有救,就看摩夷人自己的造化。」
「這就是元靈宗與真靈宗的由來,元靈宗與岱山府君一路走到現在,穩定著摩夷洲與所謂仙界的關聯。而真靈宗暗中傳承,彼此不相知,為了掩護自己,還偽裝作其他道路,久而久之,早已凋落,在我這一脈之外,已找不到同道了。」
卧槽老人一番話說得輕鬆,卻將摩夷洲的悲慘歷史與殘酷命運撕開,血淋淋的呈現給仲杳和仲善存。
老頭又為差點成了自己徒弟的方聲顏大發感慨:「曾經我寄望於她,從她年少時就做過許多鋪墊。可後來她的心性越來越偏向於元靈派,也就是自求個人超脫,待她準備凝結金丹時,我的那些鋪墊會讓她難以度過天劫,只好設法阻了她晉陞,我與她也就翻臉成了仇人。」
當時仲杳悶了好一會,才苦笑著說:「看起來是那些仙人來了摩夷洲,才將修行之道傳到摩夷洲。咱們都是受惠於他們的後人,由咱們將摩夷洲的靈氣獻上,聽起來合情合理。」
老頭噎了一會才道:「要這般算來,那的確無話可說。」
接著仲杳卻挑起了眉梢:「可合的是仙人的情,合的是仙人的理,摩夷人沒得選擇,他們只能被迫接受不選就去死的選擇。」
輪到老頭語氣變弱:「道理是這般,仙人雖仍是修士,卻是比金丹真人境界更高的陰魂真人、陽神真人乃至元嬰真君。在他們所居的洲陸,怕是結丹滿地走,金丹多如狗。摩夷洲以一洲的靈氣,都供養不起一位陰魂真人,面對選擇,當然只能不接受就去死了。」
當時仲杳沒說話,信息量太大需要消化。
此刻仲善存把問題丟了回來,他收束心緒,淡然一笑。
「老頭已經絕望得忘記了他的真靈宗傳承,真靈一脈說的是什麼?說的不就是這天地始終外於修士,無法被修士納為自身偉力么?」
「所以……我不認為摩夷洲連一位陰魂真人都供養不起……」
他轉頭看仲善存,眼裡精芒閃爍:「我們做的這一切,不僅有意義,而且比我們以前所想的更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