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拒見
伴隨著窗外雨滴擊打著石塊的聲音,整個太和殿卻是寂靜的可怕。
所有的宮人都被遣散了出去,就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北冥風褪去一身上朝時的龍袍,換上鮮少在宮中穿起的素白錦緞長袍,長身立於窗邊,卻是顯得無比的落寞。
玄公公偶爾進來看看,可是從下朝回到太和殿,整整一個時辰過去了,皇上只一個人默默的站在窗邊,他幾次過去詢問,可從未聽到皇上回應個一字半句。
眼見著外邊的雨越下越大,窗欞大開,皇上就這麼毫無遮蔽的站在窗邊,時而風起吹來一層雨簾,而皇上卻是不躲不避,就這麼直直的站在那裡,沒有多久,身上的素白錦緞也濕了一大半。
他知道皇上心中難受,也有許多的無可奈何,可是他還是擔心皇上的身體,要是再這麼淋雨受寒下去,只怕明日皇上就該請御醫來看看了。
「皇上,」躊躇許久,玄公公邁著小步上前,目光小心翼翼的朝著那張冷冽的俊顏看去,低聲道:「外邊風大雨大,皇上還是進屋歇息吧,可要當心著龍體。」
「……」
北冥風不言,不知在看向何處失神,卻是並未有回答玄公公的話。
也許此刻只是借著景物失神,而他想要看到的地方,看到的人,這裡,卻並看不見。
玄公公垂頭嘆了一口氣,明知會是這樣一個結果,但他還是忍不住心中有些難受,是為了皇上而難受,也為了,那個能讓皇上牽腸掛肚,朝思暮想的夕御醫惋惜。
「皇上,微臣祁洛寒,有事求見皇上。」
正當兩人都一時無言之際,殿外卻響起了祁洛寒的聲音,玄公公一個激靈,抬頭看了一眼佇立在窗邊的皇上,見他還是沒有任何的反應,也不再多想,當下便大步邁出了內殿。
打開殿門,玄公公剛一看見外面的情形,整個人頓時一怔。
雨幕中,祁洛寒渾身濕透,大雨仍在不斷的下著,雨珠從他的髮絲上羽睫上落下,而他卻依然站得挺直,身姿挺拔猶如風吹不倒的胡楊樹。
但,最讓玄公公吃驚的,卻還是他懷中抱著的那名女子。
同樣,淋了雨,懷中的女子也是渾身濕透,但她沒有祁洛寒的強健,整個人依偎在祁洛寒的懷中,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樣像極了一隻在生死邊緣徘徊的淳弱蝴蝶,那麼令人憐惜。
心中的震驚不過只在片刻,因為不過只是一眼,玄公公便已經認出了祁洛寒懷中抱著的女子是誰。
來不及驚呼,一把躲過侍衛遞來的紙傘,玄公公便已經迫不及待地朝著雨幕中而去。
「哎喲我的天吶,夕御醫這是怎麼了?」將傘放在夕若煙頭頂為她遮去不斷下落的大雨,而玄公公走近了方才清晰的看見,不知為何,此刻的夕御醫看上去竟是無比的虛弱,那露出的一節玉臂上也是傷痕纍纍,目光向下,也看見了她那不知是被花刺,還是被其他什麼東西給劃破的衣衫,當下不禁一陣心疼。
在他心裡,除了只有皇上這一個主子之外,夕御醫也是他的第二個主子,他衷心皇上,同樣也衷心夕御醫,見她此般,心疼難免。
「快別說了,勞煩玄公公去稟報皇上一聲,就說我與夕御醫求見。」感受著懷中女子不斷虛弱下去的身體,祁洛寒心中早已經是焦急萬分,也來不及為玄公公多加解釋什麼,此刻,是要趕緊見到皇上才是。
至少,只要進了太和殿,她放心了,也好將這濕衣服換下來,然後再取取暖,否則再繼續這樣淋雨下去,就憑著她那副單薄的身板,又如何能夠熬得住。
「好好好,奴才這就去,這就去。」
揮手招來一名守在殿外的侍衛,將紙傘交給他為夕若煙繼續撐傘之後,玄公公也不敢耽擱,忙快步跑進了殿中。
望著那抹匆匆跑入殿中的身影,祁洛寒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垂眸看向懷中的女子,焦急不在,只餘下滿滿的心疼。
「何必這麼折磨自己,傷了身體,苦的還是你自己。」
傷了身體,雖然讓在乎的人看了心疼,可到底,傷的痛的難受的還是她自己,何必呢?
一直處在昏昏沉沉之中的夕若煙,耳邊彷彿聽到了誰的淺嘆一般,雖然她很累,真的很累,累到幾乎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可她還是忍不住搖了搖頭。
也許在別人的眼中她看起來很傻,但是沒辦法,在這個世界上,她就只有那麼一個親人了,那個曾經說過會陪她走一生一世,陪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人,現在,難道也不要她了嗎?
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滑落,和著雨水並無人看見,但是她卻知道,那是淚,是傷心的淚。
因為,此刻她猶豫了,她不知道最後得到的結果會不會是會讓自己失望的,但是沒辦法,她還是要一搏。
知道她是如何的倔強,祁洛寒深知自己如何勸也是無用,索性現在已經到了太和殿外,只要皇上召見,那麼,她便能夠好了,是不是?
在淺嘆聲中,那抹急匆匆跑進殿的身影此刻又急匆匆的跑了出來,不待玄公公走至面前,祁洛寒已經迫不及待的發了問:「怎麼樣,皇上是不是讓我們進去?那我們現在就走。」
心中一喜,祁洛寒直接忽略掉玄公公臉上的為難之色,抱著懷中的女子便要往著殿內而進,只是還未走出兩步,前路便已經被人攔了下來。
玄公公擋在前面,沒有遮擋,此刻他也正被雨水淋著,只是臉上的那抹為難與心急,卻是真真切切的落在了祁洛寒的眼中。
「怎麼,皇上……不見我們?」
玄公公咬了咬牙,重重地點了點頭。
其實連他都覺得很是意外,本來他興沖沖的跑去見皇上,還以為皇上在聽到殿外求見之人是夕御醫之時,皇上一定會二話不說的便立馬下旨召見,可是,他終究還是難以摸透帝王的心思。
進入殿中,他尚未來得及開口,卻已先一步得到了皇上的一句:「不見」。
「皇上為什麼不見我們,你可有告訴他,來者是夕御醫?」祁洛寒不相信,就算是皇上不願意見他,那尚且還情有可原,但夕御醫……皇上沒道理會不召見吧!
不為別的,就為今早在太極殿中,皇上為了保夕御醫不嫁去南詔和親,甚至不惜將自己與神醫的私下關係也給暴露了出來,他看得出來,皇上其實是很在乎夕御醫的。
但是為什麼……會不見呢?
「奴才說了,可是皇上還是不見。」玄公公也是焦急萬分,尤其是在看見祁洛寒懷中那虛弱的女子之時,心中更加是擔心。
「皇上有旨,命祁侍衛速速帶夕御醫回景祺閣,必要保護夕御醫的安全。還有……」玄公公話語一頓,目光落在夕若煙的身上,凝視了半晌方才開口:「還有,回去之後,務必要找一個御醫為夕御醫診脈,這大雨淋身的,可千萬別受了風寒,落下什麼病根才好。」
他摸不透,皇上明明那麼在乎夕御醫,還特意讓他叮囑這些,但是為什麼,就是不願意相見呢?
可這一次,卻是換成祁洛寒猶豫了。
一路走來,他就是抱著皇上一定會召見的心理才會願意帶著夕若煙來這兒的,若是早知道皇上會拒見,就算是用狠的,他也絕不冒著大雨帶她來這兒。
如今倒是好了,皇上拒見,他淋了雨倒是沒什麼關係,畢竟他是男人,還可以挺得住,但是懷中的女子怎麼辦?
她那麼虛弱,一路走來,雖是都被他給抱著,但是他能夠感覺得到,她的身體在一直不斷的虛弱下去,能夠堅持到這裡,憑的,就是心底的那一份執念,若是知道此刻被相見之人給拒見,她該是怎樣的一種痛徹心扉?
抱著夕若煙的大掌在不斷的收緊,心中雖是焦急,但他卻還是拿捏得好分寸,並未有弄疼了她。
心中思緒千迴百轉,祁洛寒突然抬眸,目光緊緊地鎖在那明亮的大殿之上,竟雙膝跪了下去,高聲道:「微臣祁洛寒,帶著夕御醫求見皇上,還請皇上召見。」
沒想到祁洛寒會突然下跪,玄公公也是被嚇了一跳,「祁侍衛你這是幹什麼,快快起來,快快起來呀!」
別說這副樣子被其他人看了去不像話,就說此刻下著大雨,冷風習習,地上又如此冰涼,縱然身為男兒身,但畢竟只是血肉之軀,又如何能夠挺得過去?
「不,我不起來,我答應了夕御醫會帶她來太和殿,讓她見到皇上,祁洛寒從不做失諾之事,若是見不到皇上,我寧可就在這兒一直跪著,跪到皇上肯見我們為止。」
同樣的拗脾氣,就沖著這一點,就不禁讓玄公公懷疑,這夕御醫與祁侍衛前世究竟是不是倆姐弟,這脾氣,這性格,可真是一模一樣。
只是此刻他卻沒有這個心思卻多想其他,他只知道,再這樣下去,不但夕御醫的身體受不了,就是祁侍衛自己只怕也難免不會受了風寒。
心中一急,玄公公也跟著跪了下來,只是他跪的不是太和殿,而是祁洛寒。
「祁侍衛可不要意氣用事啊,這雨下得這麼大,就算祁侍衛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可也得想一想夕御醫吧。」玄公公苦口婆心的勸著,就在門口站了這麼一會兒,身上的衣服便已經濕透,穿在身上冰冰涼涼的,不禁讓他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
可想而知,這一路走來,祁侍衛與夕御醫又是受了怎樣的苦。
玄公公的話聽在耳里,祁洛寒的確是有些猶豫,可當他垂眸看向緊緊拽著自己衣衫不松的那隻素白小手之時,心卻再一次被堅定,不再動搖。
她昏迷之前,曾緊緊地拽著他的衣衫,求著他帶她去太和殿見皇上,如今即便是昏迷了,可由始至終那隻小手都沒有鬆開過,可見,她的執念有多深。
他有想過在她昏迷的時候強行帶她回景祺閣,可這個想法也僅僅只是想法,卻並未有實現過。
因為他怕,怕她在醒來之後知道自己身處的是景祺閣而非是太和殿時,她會心痛,會心傷,也會怨他。
所以,他不忍。
見著祁侍衛不知為何又突然堅定了自己的做法,玄公公知道再勸無果,猶豫之下終是起身,朝著太和殿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