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平安扣
「公主,公主您不能出去,夕御醫交代了,您現在身子正虛弱著,不宜出門吹風的。」
「我就在院子里走走,一會兒就好。」
「公主……」
夕若煙端著葯碗遠遠走來,尚未來得及踏入寢殿一步,卻已是先聞其聲。
不用多問,想必也是雪兒悶的慌了想要出門,眉兒謹遵著她的吩咐不給放行,卻也同樣不敢強行阻攔,兩方僵持不下,這才鬧出裡面的動靜來。
蓮步輕移邁過屏風,正好瞧見軟榻旁的一幕。
大病初癒的北冥雪只略著一身以柔滑絲緞所制的寢裙便執意要下床,而眉兒正盡了全力的擋在前面,說什麼都是不肯讓開一步,兩人你推我就的誰也不肯退讓,倒徒演就了這麼一幕場景。
夕若煙緩步至圓桌旁站定,放下手中的葯碗,有意那麼高聲咳了一咳,板了臉嚴肅道:「好啊,連我的話都不聽了,是長大了不得了呀!」
「夕御醫,你可算是來了。」眉兒福身蹲了一禮,前一刻還愁眉不展的面容此刻卻已是喜形於色,忙上來接過夕若煙手中的葯碗,一個勁兒的朝她暗使著眼色,只盼著她好去勸勸自家這位不肯乖乖聽話的公主。
夕若煙狀似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裙擺,一個眼神輕飄飄地睇去,北冥雪立時如同喪了氣的皮球一般,也不鬧著要下床了,只垂頭絞著手指,小聲嘟囔:「我都已經在床上躺了七天了,身子早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況且,我也沒想要去哪兒啊,只不過是想要在院子里走走就好,真的,只是走走就好。」
沒有人知道她這七天是怎麼度過的,一個人整整躺了七天啊,除卻每日皇兄都會抽那麼一些時間來陪陪自己說說話,其餘時間真是悶都悶死了。
夕若煙走上前就著床沿而坐,伸手探了探北冥雪的脈門,見她脈相平穩,倒也沒有什麼大事,這才暗自里鬆了口氣。
「你也是,這病才剛好一點你就開始與自己的身體過不去了,是真不把我的話當回事了么?」那日的事情自今想來都還令人心有餘悸,倘若不是上天垂憐,後果如何真是可想而知。
「我……」北冥雪張了張口,但自覺是自己理虧,索性放棄任何可以狡辯的機會,垂下頭去默默揪著錦被上的花紋扯,那模樣,竟是小小的有些讓人不忍。
一看自家公主不再逞強著硬鬧要出門,眉兒便也鬆了一口氣,微微笑道:「夕御醫可得好好說說公主,這祁王殿下與祁王妃才剛走不久,公主便硬吵著要下床,奴婢是怎麼勸都勸不住。」
「祁王?」夕若煙微有詫異,「方才,祁王來了?」
北冥雪重重點頭,「八皇兄攜著八皇嫂來的,就在夕姐姐進門前的一炷香離開的,可能是時間不巧,你們正好錯過吧。」
夕若煙聞言低頭無奈一笑,自從上次在御花園發生的那件事之後,她已經在儘力避免與北冥祁碰面了,今日錯過還要好些,也省得兩兩相見無言,倒還徒生枝節。
不過只多問了一句,夕若煙便不再就著這個話題一直說下去,扶著北冥雪重新躺好,為她蓋好被子,這才接過了眉兒手中的葯碗。
「自從八皇兄成親之後,我也是許久沒有見到他了,本想著語寧郡主嫁入祁王府,兩人也算是男才女貌,倒也是般配。原本我還想著,這兩人也該是夫妻和諧鶼鰈情深的才對,可今日看來,倒是與我原想的那般大相徑庭。」抬手捻好被角,北冥雪也放棄了要出門的念頭,偶然想起那令自己不太想得通的一幕,便也似閑聊一般自顧自地說了出來。
其實這幾天她病著以來,八皇兄也並非是第一次進宮來看望她,往日進宮都會帶一些精緻的小玩意來送與她解悶,可身邊卻也只有一個尤冽跟隨。但今日卻是不大一樣,取而代之跟在身側的反倒不是尤冽了,而是已許久不曾見到的上官語寧。
原這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本就是夫妻倆,一同進宮來倒也是在情理之中,只是八皇兄那淡漠的語氣,彷彿對著的不是妻子,不過只是一個不曾相識相干的普通人罷了。
唯這一點只叫她深覺奇怪,當著面不好問出口,可左右眼下不過就只有夕姐姐與眉兒兩人,她也實在是無聊得緊,便也將此事當著一個故事般講訴出口。
一句貌似無心之語,卻也著實是叫夕若煙怔了一怔,連帶著吹葯的動作一頓,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你是說,他們倆的感情,其實並不好?」
「也許是吧。」北冥雪懵懂道,順手接過夕若煙遞來的葯碗一飲而下,因為葯苦,還有些嫌棄地皺了眉頭,直到吃了眉兒呈上來的蜜餞才算是勉強好了不少。
「說起這個,奴婢倒也是注意到了。」捧著葯碗立在一側,眉兒回憶道:「記得前兩日祁王殿下獨自進宮來看望公主時,雖也與往昔並無二樣,倒也是和和氣氣的,對著也是公主噓寒問暖,照顧周到,而且一待就是小半個時辰,儼然就與尋常百姓家的兄長一般無二。但今日卻也是怪了,非但坐了不到兩刻鐘就走人,對公主可勁兒好的人也不是殿下,相反卻是那位祁王妃。可奴婢親眼見到,殿下在一旁瞧著,光是皺眉都不下五六次,就是連一個笑臉也還沒給過呢!」
夕若煙的臉色已是愈見不好,北冥雪猛然想起那位祁王妃可是夕姐姐當成了小妹看待的人,眼下她與眉兒雖只是說說而已,並無它意,可在夕姐姐聽來,卻未必不是另外一種暗示。
心中暗道不好,北冥雪慌忙給眉兒示意別再多說,一邊又急著想辦法圓這個話,「夕姐姐也別多慮了,我與眉兒不過就隨口一說,這兩夫妻的事情旁人又有誰能夠說得准呢!」
「無礙,既是她自己選的路,她自己不後悔,我們這些旁觀者,也無法多言什麼。」夕若煙淡淡道,起身便要走人,「我先去後面為你打點一切,知道你悶得慌,可也要聽話,為自己的身子著想。這兩天陰雨綿綿的,路濕地滑,你出門也不安全,等再過個兩日天晴了,我便讓眉兒攙你出去走走,你看如何?」
「一聽皆聽夕姐姐的安排。」北冥雪甜甜一笑,也算是乖巧的應了。
夕若煙欣慰一笑,正欲端了葯碗離開,北冥雪卻喚住了她:「昨日楚昭儀來雪梅殿看我,臨走之時落下了一個荷包,本想著什麼時候著人給她送去,但一時也忘了。倘若夕姐姐不嫌麻煩,可願替我走一趟絳雲殿,把這荷包送去?」
「是什麼東西?」
「昨日我打開瞧過,倒像是個碎了的平安扣。」從枕頭底下取出一個粉色繡花的荷包來,北冥雪伸手遞給夕若煙,倒是有些不解,「這平安扣瞧質地倒不像個十足珍貴的,況且還是碎了一半的,那便就更加的一文不值了。也不知楚昭儀何故如此寶貝這東西,還日日的佩戴在身上。」
平安扣?夕若煙柳眉一蹙,伸手接過拿在手中反覆打量,才淡淡道:「我知道了,我替你走這一趟,你且好生休養著,別給我耍小脾氣。」
「是,雪兒定當遵命。」北冥雪乖巧著應了。
夕若煙拿她沒辦法,搖搖頭,轉身對著眉兒吩咐:「你且好生看著公主,若她拿了身份壓你,你自且來景祺閣尋我,看我如何收拾她。」
落下一句不輕不重的警告來,北冥雪揚起小臉俏皮地吐了吐舌頭,難得在病態中還能露出一絲女兒家的嬌態來。
眉兒掩唇一笑,調侃道:「公主果然還是最聽夕御醫的話,有時就連皇上交代幾句,公主不樂意姑且還要辯上一辯。整個宮中,怕也唯有夕御醫才能夠鎮得住公主,另外,左不過也就一個秦將軍了。」
提到秦樺,眉兒下意識朝著軟榻處睇去一眼,北冥雪狀似羞赧地垂下頭去,俏臉瞬時飛上兩抹粉霞,倒是安靜了。
夕若煙一顆心都在手中這個荷包上,故而自也是沒有注意到這兩主僕之間你來我往的種種暗示。再囑咐了幾句,便也離開了。
天空陰雨綿綿,氤氳了水霧的空氣中帶著炎炎夏日間難得的絲絲涼意。
夕若煙撐著把紙傘漫步在花園小徑中,手中反覆打量著那枚荷包,心中反覆思量再三,決心還是姑且打開看上一看。屆時,真相如何自然明了。
尋了一處避雨的亭台,夕若煙放下手中紙傘,打開荷包一看,裡頭果然是如方才北冥雪所描述的那般,是一塊碎了的平安扣。
夕若煙心中頓生疑慮,取出腰間玉帶中放好的那半塊平安扣,兩塊相合,竟是如此的完美無缺,一點兒瑕疵都沒有。
莫非,這兩個半塊,實則就是一塊完整的平安扣?
心中的懷疑一經得到了驗證,夕若煙一顆心卻是更加的煩擾起來,正思慮間,忽覺肩頭一沉,夕若煙心中一嚇,手中的兩個半塊平安扣從手中脫落。
祁洛寒眼疾手快地接住,看向夕若煙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不由覺得奇怪,「長姐這是怎麼了,方才我遠遠喚了你幾聲也不見你有所回應,這才將將走近了,你卻嚇得連手中的東西都掉了。該不會,是我突然出現,嚇著你了吧?」
夕若煙搖搖頭,沒精打采地走到石凳上坐下,「是我自己想事情入了神,怪不得你。」
如此,祁洛寒方才鬆鬆舒了口氣。
憶起方才遠遠望見長姐不知是在看些什麼出神,祁洛寒低頭望了眼靜靜躺在掌心中一塊碎成兩半的平安扣,忽然便明白了,「可是為了這個?」
順著話音望去,夕若煙接過那兩個半塊的平安扣拼湊在桌上,一時又迷茫了,「你說,好好的平安扣,何故將其扳成了兩半,這代表什麼?」
仰頭,巴掌大的小臉白皙乾淨,夕若煙睜著一雙水盈盈的大眼迷茫的望著祁洛寒,只為求一個答案罷了。
祁洛寒略頓了頓,才淡淡道:「倘若是兩個彼此相愛之人,以平安扣為信,一人一半倒也是合情合理啊!」
「是么?」夕若煙垂下眼眸,在祁洛寒未曾注意下一閃而過一抹嘲諷之色。
兩個相愛之人么?可其中一個,為何就偏偏是她楚昭儀不可?
「長姐可是在懷疑什麼?」他難得見到長姐為了何事而露出如此憂慮之態,祁洛寒只需略一細想,便也就大致可以猜出長姐所煩心之事,定然是與這兩塊平安扣有關了。
「你說倘若這兩塊平安扣是一男一女的,若我想要確認這其中一塊的主人,會不會太難?」夕若煙試探著開口,心中自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將這事給管上一管了。
祁洛寒正色以待,思付半晌才道:「長姐也清楚,這宮裡的宮人何其之多,就算我們暫且先排除公公,那還有宮女以及宮中的侍衛,只單說宮女人數,又豈止只是三千人。再者,一些在各宮殿當值的宮人,她們主子不是公主就是嬪妃,若真是要查起來,沒有一個正當的理由,很難。」
「那如果,只單單從侍衛之中著手調查呢?雖說這樣是很麻煩,但我也是真的很想知道這另外半塊平安扣的主人是誰。」夕若煙側頭凝望著祁洛寒,忽然伸手覆上他的手背,輕柔下了嗓音,道:「洛寒,你一定要幫長姐這個忙,此事茲事體大,容不得半點馬虎。」
「長姐你放心吧,你一句話,做弟弟的,就算是赴湯蹈火也定會全力以赴的。」輕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安慰,祁洛寒便要起身離開,「長姐姑且在景褀閣等我消息,一有任何消息,我便立即著人去通知你。」
「好。」夕若煙起身,拂去他髮絲上沾上的兩滴雨水,心軟道:「這兩天陰雨綿綿的,你要注意身子,回去后囑咐祁管家給你熬上一大碗薑湯,可千萬別受寒了。」
「長姐放心吧,那我先走了。」
「去吧。」
遙遙望著祁洛寒的背影漸行漸遠,夕若煙重新收好那半塊平安扣,另一半則完好地裝入荷包內,整理整理思緒,便也撐傘重新邁入了細雨綿綿中,朝著絳雲殿的方向步去。
細雨綿綿下了三日,籠罩著整個上京,一連三日的雨洗去了前兩日的炎熱,帶來絲絲涼風習習的韻味,倒叫人覺得舒暢順心。
這短時間來夕若煙都在細心調理著北冥雪的身子,不比初時發作那般,這兩日倒是輕鬆了許多,也不需要時時都在榻前守著,夕若煙也算得上是忙裡偷閒。
之前交代給祁洛寒查辦的事情,近日也算是有了一絲眉目。
據祁洛寒所述,幾個月前宮中曾新招了一批侍衛進宮,不日前也曾有人丟過東西,只是這丟東西的人,以及曾經是丟過什麼,這便還需要再繼續查證了。
那半塊平安扣夕若煙已經送去了絳雲殿還給楚玥,也曾暗暗探過她的口風,但卻是一無所獲。
至於另外半塊,夕若煙則是命慶兒拿去了司珍司給季司珍看,可得到的結果不過是那平安扣的質地相當普通,民間百姓也是能夠用得起的,故而若要從這平安扣上入手,大概是不可能了。
如此一來二去的耽擱下來已是連續過了好幾天了,最近一次見到楚玥,還是絳雲殿的宮人前來稟告,說是楚昭儀身子不爽請過殿瞧瞧。
留了慶兒在景褀閣中處理雜事,夕若煙收拾收拾藥箱便跟著宮人去了絳雲殿。
照禮數,夕若煙是應當與楚玥行禮的,只是這身子剛矮下去了半截,一個「昭儀」二字尚未出口,楚玥已是蓮步輕移而來,親昵地伸手將她扶了起來。
楚玥莞爾一笑,像是見著了閨中密友一般,挽著夕若煙的手顯得一派的親昵狀,「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可是叫我好等。」
清明的眸中一閃而過一抹打量的味道,夕若煙語氣略帶疏離,「不知昭儀娘娘是哪裡不舒服,不如,還是先讓臣給你診診脈吧!」
楚玥仰頭看向侍立在側的采荷,采荷會意,揮了手讓殿中的眾侍女退下,自己隨後也告禮退了下去。整個殿中,只餘下楚玥與夕若煙二人。
「我之前就已經說過了,我想和你做朋友,所以,你也不必稱呼我一聲楚昭儀。」楚玥微微一笑,猶豫之下握住夕若煙的手,見她並沒有掙脫,一顆心方才沉澱。
「所以,你是在故意稱病,目的就是為了引我前來?」夕若煙緊緊盯著楚玥的一雙眼,心中早已是明了。
其實在宮人前來稟報時她便已經有所懷疑,料想楚玥是習武之人,這身體底子再差也是差不到哪裡去的,又怎麼因為只淋了一點雨便感染了風寒呢?
雖說她尚且不知楚玥故意引她前來是所謂何事,但她能夠肯定的是,只怕這即將要開口的事,決計不會是件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