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宿醉
一炷香后,秦樺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景褀閣,回想方才夕若煙的一番話,恍如餘音在耳,久久不消。
「瑾瑜,你我自小相識,如今見你找到自己認為的一生所愛,我這個做朋友的,也理應給予祝福。但有一句話,我卻不得不說。」
「秦家二老早年仙去,將年少的你託付於先皇照料。先皇將你同諸位皇子養在一起,你與阿風還有雪兒都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這麼多年來,彼此都是最親的親人。你與阿風之間更是情同手足,情誼比其他皇子更深、更重,可雪兒呢,難道你真的只是一直將她當作妹妹看待,絕無其他感情?」
「雪兒自幼愛慕於你,這事她從未對旁人說起,可我與阿風卻是看得一清二楚。她是個很單純的姑娘,縱然久居深宮,卻猶似清蓮出淤泥而不染,唯一令人遺憾的,便是她那自母胎裡帶出來的先天不足之症。」
「我記得我告訴過你,她身體很不好,當年御醫曾斷言她活不過及笄之年,這麼多年來,我也不過只是用藥吊著她的命,可她的身體,卻是一日不如一日。她喜歡你,自小便喜歡,只是忌著這虛弱不堪的身體,不知自己能活到什麼時候,她不想拖累你,所以一直以來才會將自己的心意隱藏,不曾表露。」
「可是瑾瑜,她的心思,你就當真不知?或者,你又真的只是將她當作自己的妹妹,從未起過別的心思?」
雪兒的心意,煙兒的當頭棒喝,秦樺如夢初醒,一顆心卻是亂糟糟的。此刻,他早已忘了進宮的初心,就連邁出的步伐也變得格外的沉重,如同上了鉛石,舉步維艱。
「秦將軍,請留步。」
身後傳來慶兒的呼喚,秦樺聞言頓下步子,回頭正見了疾步追來的慶兒。
許是跑得急了,慶兒微微有些氣喘,近了,連忙蹲了禮,方道:「方才主子的一番話均是肺腑之言,言辭若有不當之處,還望將軍海涵。將軍,奴婢大膽,有話要說。」
「你說吧。」
「謝將軍。」慶兒站直了身子,微微垂著頭,道:「自古以來,女子若有心悅之人,便會親手縫製荷包相贈,以明心跡。九公主自來身子不好,卻曾熬夜綉制荷包,此心此情早已相告。」
聞言,秦樺驚怔,垂下的右手竟在不覺間撫上腰間的荷包。
慶兒抬頭,拿眼去瞧秦樺神色,見其並未動怒,這才壯了膽子,接著道:「國公府四姑娘素來才名在外,與將軍本是金童玉女,更是門當戶對,實為天賜良緣。奴婢大膽,倘若將軍一心只鍾情於四姑娘而非九公主,還請將軍念在多年的情分上,在九公主身子尚未大好之前,請將此事隱瞞,也好全了公主一番痴心不傷,更勿因此事而大傷身子。」
秦樺一怔,心頭某處仿似被東西重重一擊,隱隱作痛。
他定定凝著慶兒,那目光仿似利刃,直直將慶兒看得心底發慌。
頃刻,他方道:「這話,可是你主子讓你說的。」
慶兒搖頭:「此話並非是主子授意,而是奴婢自己要說的。只因九公主自來都待宮中人極好,不論是宮婢還是奴才,公主都從不疾言厲色,仗勢身份。同是女人,奴婢只是心疼公主,不忍她傷身之餘,再添傷情罷了。」
慶兒由心而論,一時間竟心疼起那位嬌柔的公主來。若是她知曉自己傾心愛慕了多年的秦大哥如今已心屬他人,她,不知該會是如何的傷心難過。
「將軍……」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我自有主張。」秦樺斷然轉身,也不論身後慶兒投來何樣目光,亂了心的他,此刻只想離開此處,別的,他已無力再想。
邁著沉重的步伐離去,獨獨緊握著腰間的那枚荷包卻是久久不松。
是夜,天空飄起了細雨綿綿,街旁兩道的商家小販已盡數撤去,唯鳳凰街上的酒肆還一一開放,似在為那些個無家可歸的人留了一處落腳之地。
「小二,再上一壺酒。」
秦樺醉眼迷濛,身子一軟歪倒在木桌上,白白摔碎了好幾壺已空了的酒壺,在這寂靜的夜裡發出好大的聲響,平白攪得那一汪平靜泛起了漣漪。
店小二聞聲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先是將手中的酒壺擱下,再迅速收拾起地上的殘渣來:「客官,天色已晚,小店就要打烊了,您看……」
「店小二。」
門外一聲高喝打斷了店中小二的喋喋不休,店小二抬頭望去,正要說聲「本店已經打烊」,卻忽見來人隨手丟了一件黃燦燦的物什於桌上,店小二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這才看清了那桌上之物竟是一錠黃燦燦的金子。
「小二,上十壇好酒,再來幾個下酒好菜,我要和這位公子好好喝上幾杯。」秦樺揚聲,再隨手丟下一錠金子,緊跟著便邁步朝著裡頭那唯一留下的一桌走去。
秦樺已頗具醉意,歪倒在木桌上早已是不知天地為何物。一時只覺腦袋昏昏沉沉,雖意識到有人步步踱近,可眼皮沉重,如墜了千斤烙鐵般掙扎不開。
楚訓走近,隨意尋了旁的一處位置落座。
目光淡淡一掃桌面的狼藉,眉頭不禁一蹙。拂手將那桌面胡亂堆了一堆的空酒壺挪開,登時竟空出了不少閑餘地方來。
說來那店小二拿了楚訓兩錠金子,這上菜的速度倒也還快,不消片刻便已上了十壇好酒,均是店中上好的女兒紅,輕易不肯露人的。緊接著又上了幾盤小菜,一碟花生米,一碟黃牛肉,又十足諂媚的說了好些討好的話,這才又折身出了大堂。
一時耳畔也清靜了,楚訓這才重新拿了兩個乾淨的杯子擺好,利落地將一壇女兒紅啟封。
塵封已久的酒味瀰漫在大堂內,微涼的夜裡透著一縷甘芳,酒味瀰漫,惹人饞涎。
也不知是否因這酒太香過於誘人,原本醉意朦朧的秦樺竟生出了幾分反應,一番掙扎后也自顧撐著桌面坐了起來。
「來吧。」將杯子往前一推,楚訓又自顧執起另一個杯子仰頭一飲而盡,佳釀入腹,醇厚甘甜,回味無窮,不禁令人咋舌。
秦樺兩頰生紅,雙眼迷離,因酒醉而頓覺渾身似火燃燒,燥熱非凡。略有些無力的手觸碰到那冰涼的酒杯,指尖觸著冷意,竟是在霎那間回了幾分清醒。
他恍然如夢,卻努力睜著一雙眼保持清醒,待看清旁坐之人面孔時,懸了不過片刻的心遂又低低落下:「是你啊!」
「怎麼,聽你的口氣,好像還挺失落似的。」楚訓端著酒杯淺嘗一口,醇厚甘鮮的味道登時瀰漫在口中,抿了抿唇,抬首一飲而盡。
唇邊噙著一抹笑意,他手肘半支著桌面以一副極其慵懶的模樣凝著半伏在桌上的秦樺,調侃道:「看來,是我來得不是時候?還是,來的不是你心中所想的那個人?」
秦樺抬眸覷他一眼:「是若煙讓你來的吧。」
「喲,你倆還真是默契啊!」楚訓故作了一番吃驚狀:「她告訴我你在這兒,你果真便在這兒,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煩,也省得到處去尋你。」
夾起一粒花生米放入口中嚼起來,楚訓似隨意般道:「下午入宮,臨走時她找到我,說是你不開心,讓我出來尋你,也好開慰開慰你。也是她說你可能不在將軍府,讓我不必去那兒直接來這裡找你,沒想到,這一找還真就讓我找到了。這沒人,介不介意說與我聽聽?」
秦樺有所猶豫,隨即卻一聲苦笑,搖搖頭,抓起面前的杯子仰頭喝盡。
一杯不夠,他還要再倒,卻被楚訓一把攔下:「酒不能澆愁,只能愁上加愁。你已經喝得夠多了,要是不想說,我這就扶你回去。」
秦樺不予回復,楚訓只當他是答應了。仰頭將…杯里僅剩的佳釀一口飲盡,站起身來扶起他踉蹌著出了酒肆。
夜色漸涼,酒意上身,忽一個涼風襲來,直叫人冷不防地打了一個哆嗦。
秦樺身子癱軟,整個身體的力量都幾乎壓在了楚訓的身上。胃裡一陣翻騰,他一把推開楚訓,跑到牆邊扶著牆便忍不住一陣嘔吐。
自下午出宮,他至今沒進過食,也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酒,這番一吐,登時將胃裡吐空,愈漸難受了起來。
楚訓擰眉上前替他撫背:「你說你,好端端地給自己折騰成這樣。想我們當初一起並肩上戰場的時候,偶有敗仗的時也不見你像現在這樣頹廢,究竟是為了什麼?」
最後一句話楚訓問得沉重,隱約帶了些無奈。
冷風灌頂,秦樺渾身一個機靈,竟從中拉回了幾分意識。
他使盡渾身力氣推開楚訓,自己卻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模樣狼狽,與昔日那個高高在上,威嚴並存的大將軍簡直判若兩人。
楚訓往前了兩步在他身後頓足,望著他意志消沉的模樣,心裡忽然很不是個滋味。
他很想開口問,可想想即使問了也未必會得到一個回答,只立在風中受涼風習習,待他清醒了些,這才上前。
「走吧,我送你回將軍府。」大步上前,楚訓一把撈起地上的秦樺,不由他掙扎拒絕,蠻力將他的身體搭在自己身上,邁著沉重的步子往前走。
「為什麼?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酒意上涌,秦樺喃喃重複著這句話,沒頭沒腦的一個問題直叫楚訓聽得一頭霧水,但想著扶著的是個醉鬼,也就懶得問了。
楚訓送秦樺回了將軍府,親眼看著府里的管事將他扶進府內,這才放心準備打道回府。
一轉身,朦朧夜色下立著的女子不禁叫他一怔,隨即欣喜道:「你怎麼來了?」
「一直跟著你們,只是你沒發現而已。」溪月淡淡啟口,目光投向楚訓身後那緩緩關上的兩扇紅木大門:「既完成了別人的囑託,現在,可有空送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