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和嘉貴妃
諸人告退,夕若煙這才從內殿緩緩而出,身上只披了件外裳,卻因殿中燒著地龍,倒也並不覺得冷。
聽聞腳步聲聲,北冥風從深思中抽出心神,回頭一眼瞧見衣裳單薄的纖弱身影,再不顧其他,匆匆迎了過去。
「外頭冷,你穿得這麼少,當心回頭該受寒了。」北冥風緊張地將她圈在懷中,聲線溫柔,摟著她朝著內殿踱去。
「方才我都聽見了,可我是無心的。」夕若煙抬頭看他,晶亮的眸子透著無辜,惹人生憐。
北冥風笑笑:「無妨,本來也是打算進來與你詳說此事,你聽見了也好。」
二人入了內殿,滿室生溫,北冥風仍不放心,又取了件大氅披在她身上,仔細攏好領口,再三確認並不透風,這才就著她身旁而坐。
不知是否因體質原因,一到冬日裡夕若煙總是手腳冰冷,夜裡總要在被褥里放上個小暖爐,否則一夜下來也是冰涼的。
北冥風將她手握在手中,掌心溫度源源不斷傳遞,仿若呵護著什麼了不得的珍寶,片刻也不肯松。
「方才聽瑾瑜說起賑災錢糧的事情,似乎都已經解決了?」夕若煙淺聲著開口。
北冥風點頭。
「我似乎還隱隱聽到,祁王想要帶著王妃一同回平州,名彐侍疾,也是真的?」方才恐現身後引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是以她都刻意離得有些遠,只模糊間聽到了隻言片語,也不曉得是不是誤聽。
聞此言,北冥風替她捂手的動作略微一頓,眉宇間更顯几絲化不開的愁緒,故此,夕若煙便可更加確認了。
半晌,她只又問:「你拒絕,到底是因為覺得語寧臨盆在即不宜長途跋涉,只為她身體著想,還是……另有其他?」
北冥風抬眼看她,片刻不曾轉移視線,內心卻隱泛漣漪,久久不曾平復。
到底知己難尋,偏偏身邊就有兩位,此生亦是無憾了。
他起身,負手踱步至窗前,窗外一株紅梅開得正艷,一截枝椏已有向內伸展之意,花枝尚且不安於現狀,又何況是人呢?
「祁王向來與朕不睦,表面兄友弟恭,實則各懷心思,暗潮洶湧。朝中之事無論大小他必要插手其中,近日來他稱病為由卧在府中不理朝事,朕本就深覺奇怪,如今他又捐獻五千雪花紋銀,又主動請纓攬下這份差事,著實是叫朕有些琢磨不透。須知,這可是份苦差啊!」
拇指緩緩轉動指上一枚碧玉扳指,透過密密層層紅梅也不知望向何處,久久未曾收回視線。
賑災一職雖說是救百姓於苦難,乃是善舉,可長途跋涉不說,災民餓得久了難免不聽指令,既費心又勞神,臨了最後,也未必會撈得著什麼實際好處。北冥祁身份尊貴,實在不必去淌這趟渾水。
夕若煙細細揣度這話中之意,她緩緩起身,亦跟著步至窗前。
窗外的紅梅開得果然正艷,景褀閣園子里的紅梅樹都有日漸凋零之象,偏偏這株紅梅卻易發迎風開得蓬勃,尤其妖艷。
伸出手,毫不留情地將那支欲有探入殿中之意的枝椏折斷,把玩手中,絲毫不帶憐惜。
北冥風回頭凝著她,目光炯炯,卻隱有詢問之色。
夕若煙抬眸迎上,巧笑倩兮:「你瞧,這紅梅迎風盛開實在美麗,世人也皆贊梅花高潔,不懼嚴寒風霜,雖比不得松柏傲立挺拔,卻也堅韌頑強,頗受人喜愛。這枝開得最好,可它不安於狀,竟試圖侵佔他人領域,即使再美,亦要果斷除去,切不可拖泥帶水,惹來後患無窮。」
梅枝無辜,探入殿中亦不過帶來屋室一點紅,可人卻不一樣,一旦有了虎狼之心,若不儘早除去,恐將來後患無窮。
其實他們的想法從來都是一致的,只北冥風仍舊念著那份寡淡的手足之情遲遲狠不下心腸,若換了旁人,只怕是早就痛下殺手,欲除之而後快了。
她與瑾瑜都一致覺得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只是先帝血脈已先後斷絕,如今,只唯剩了當今天子與祁王兩條血脈,心有不忍,亦是人之常情。
默了片刻,她放下手中梅枝,輕輕扯了扯他的袖角,淺聲道:「阿風,如今祁王狼子野心已驟顯,你再不可有婦人之仁。你雖念著兄弟情誼,可他未必肯記得,他一直只記著是你害死了他母親,又搶走了皇位,今生今世,你們是再無可能回到往昔了。」
北冥風驀然睜圓了一雙眼,他竟是險些忘了,當年為報母仇,他曾親手灌了祁王母親一瓶鶴頂紅,殺母之仇不共戴天,又奈何天家自來無情,他又如何能再奢望兄友弟恭,盡棄前嫌?
夕若煙的話如雷在耳,打破了他最後一絲希冀,終究,不過均是泡沫無影,何處可尋!
見他不語,夕若煙垂了頭,拉著他的手緩緩撫上小腹,清亮的眸子溢出點點淚光,卻微微一笑:「腹中胎兒已經足月,待得九月他便要降臨在這個世上。」
北冥風大駭:「煙兒,我們……」
夕若煙抬頭,眸中珍珠悄然垂落,她卻粲然一笑,道:「我一直覺得他是那個孩子的投生,上一次,我沒能將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已是大憾,可他念著我們,所以,他悄悄的來了。你說,他會是個兒子嗎?」
北冥風心中盪起驚濤駭浪,雙手微微顫抖竟是久不成言,幾分僵硬的手隔著衣料撫上尚平坦的小腹,卻是久久不能消化這突來的天大喜訊。
向來沉著的帝王此刻也有了手足無措的時候,夕若煙啞然失笑,忍不住拿話揶揄他:「瞧你,都快是當父皇的人了,這時候怎麼就開始畏畏縮縮的了。」言罷,她又抓起他另一隻手放到小腹上,北冥風只唯恐手下力大了幾分,落手時亦是格外的小心翼翼。
「煙兒,朕、朕真的要做父親了?我們的孩子?」北冥風始終不敢相信,心裡激動萬分,卻偏偏害怕出錯,只怕到頭來不過黃粱美夢一場,那才更加叫人心傷。
「瞧你這話說的,難不成我一個人還能懷上孩子?」夕若煙白他一眼,努嘴道:「也不知是誰那晚在梅林里口口聲聲說想要個孩子來著,如今心愿達成,他卻是不肯信了。要不信,索性就別要。」
夕若煙賭氣著背過身去,卻當即嚇得北冥風連連稱信:「你別生氣,當心孩子。朕信,朕信,只要是你說的朕都相信。」
北冥風展顏,握住她的雙肩令她轉身,他卻緩緩蹲下,將頭貼在她小腹上,眸中精光亮亮,歡欣大喜之意卻難以掩藏。
夕若煙掩口一笑,抬手只推了他一把:「才足月,什麼都聽不到,你又聽得到什麼?」
「不,朕要聽,朕聽得到,他是在叫爹,在叫娘,他說他要到這個世界上來,讓朕等著,等著他出來后聽他親口叫一聲爹爹。」北冥風已經有些語無倫次,可心裡到底是歡喜的,五年來的希冀這一刻達成,又如何不叫他激動!
夕若煙心裡亦是歡喜,也就由得他去了。
驚聞喜訊,北冥風難得肯放下手中之事偷閑了一日,分明才將將驗出身孕,他卻緊張得跟個什麼似的,非要眼不離,手不棄,當真是捧在手心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當日下午他便親自擬了旨意,封了夕御醫為昭儀,封號「和嘉」。
半月後,宮中傳出和嘉昭儀身懷龍裔之事,帝大喜,連升二級,封貴妃,賜居鳳鸞殿。一時風頭大盛,恭賀之人絡繹不絕,禮物更是重重疊疊堆成了小山。
聖上忙於朝政,卻每每都會抽出閑暇時間去鳳鸞殿用膳,偶爾陪著御花園中散步,二人舉案齊眉,如膠似漆,一如往昔的聖上與皇后,羨煞旁人。
坊間早有傳言,聖上多年不立中宮乃是思念先皇后,為皇室血脈凋零更是時時成為朝中大臣上奏之事。如今和嘉貴妃有孕,其兄玄翊又在靖州一帶治癒瘟疫立下大功,其又紆尊降貴時時救治貧苦百姓,倒是深得民心,除卻恭賀,竟是再無旁的流言傳出。
幾日下來,鳳鸞殿的門檻都快被人踏破了,好不容易送走了各位命婦以及諸大臣之妻,夕若煙總算可以歇息一會兒,由著慶兒扶著自己去榻上小憩,宮女則有條不紊的將送來的珍寶賀禮一一登記在冊,送去庫中存放。
剛落座軟榻,夕若煙尚來不及歇口氣,殿外又有宮女通稟,說將軍夫人在外請見。
不比那些個自來不熟的人說起話來還需斟酌再三,實在累得慌,夕若煙倒是很想同親近的人說說話,便讓侍女去請。
這廂慶兒已扶著夕若煙回到殿中貴妃塌上坐下,司徒菀琰款款入內,正要行禮問安,夕若煙卻先一步喚住了她,朝她招了招手:「又沒有外人在,不必行這些個虛禮。快過來坐下,我們好說說話。」
司徒菀琰也不扭捏,含笑應了,上前同在貴妃塌上坐下。
夕若煙同慶兒使了個眼色,慶兒會意,招了殿中侍奉的宮女近側,拿出了一宮大宮女的氣派,道:「你們四個速速將賀禮拿去庫房再登記,莫要在此擾了貴妃娘娘與將軍夫人敘話,你們兩個隨我去小廚房預備點心。」
「是。」
諸人聽話應是,告了禮,隨著慶兒身後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