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結局(一)
「不,不是這樣的,阿風不是這樣的人,他不是……咳,咳咳……」夕若煙著急辯解,一時血氣上涌,連聲咳嗽不停,慘白的兩頰泛出兩抹不正常的紅暈來。
趙嬤嬤擔憂不已,又是替她順背,又是出聲安撫,直急得不行。
尹浩本是一肚子的窩火,可見她如此也是滿面擔憂,連忙妥協:「是是是。你別著急,保重身子要緊」
夕若煙按著胸口,勉強撐起身子,看向尹浩的雙眼通紅,卻帶著不容人質疑的肯定:「父親是被人誣告,鳳鸞殿的大火也與阿風無關。若非有他,豈能還有今日的我?啞奴,我不知你被何人誤導,可我告訴你,只要有我在,我就絕不容許任何人傷害我的夫君。」
「倘若不是他做的,那為何當年丞相府大火,朝廷竟然連查也不查?」尹浩大喊,幾近聲嘶力盡地數落著朝廷的不是,「丞相一生盡忠,若當年不是娶了丞相府的小姐,不是背後有了丞相的支持,當初皇位爭奪上,就不該是他坐著那個位置。」
「你住口,你住口,你住口。」夕若煙推開趙嬤嬤,一把掀開身上的綉被下了床。
她赤腳踩在冰涼的地面,一把激動地揪著尹浩胸前的衣襟,雙目死死盯著,半點兒也不怯懦。
尹浩被她盯得項背生寒,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唯恐再出言刺激到她。
趙嬤嬤拎了鞋襪和斗篷過來,說著就要將斗篷往她身上披:「姑娘快些穿上吧,你剛生產,身子正虛著,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啊!」
趙嬤嬤去拉夕若煙的手,可無奈她手攥得緊,拉不動,扯不開,反叫自己也跟著落了淚。
夕若煙紅了眼眶,咬牙切齒道:「父親是無辜的,阿風也是無辜的。我不管你現在是啞奴也好,還是尹浩也好,你都給我清清楚楚的聽明白了。」
攥著尹浩衣襟的手忽然鬆了,夕若煙後退兩步:「你記好了,當我是楊晴柔的時候,我是北冥風的皇后;當我是夕若煙的時候,我是他的和嘉貴妃。但不管是皇后也好,貴妃也好,我的夫君從始至終只有一個,他叫北冥風。」
「可是……」
「沒有可是。」夕若煙語氣堅決,「出宮前我曾對他說過,此戰,他若勝了,我陪他共賞繁華盛世;若敗了,他死,我便跳下城牆,帶著我們的孩子,與他共赴黃泉,終不叫他一人孤孤單單。」
熱淚滑落,夕若煙目光忽然變得柔和,無限溫柔繾綣,似望見了她心中日夜祈盼的那人,隔著重重阻礙,恍然就在眼前。
尹浩不再言語,垂落兩側的雙手緩緩成拳,原以為冷如鐵石的心竟有了絲絲動搖……
兩日後,祁王大軍進攻皇城。
當夜城破,屍骨遍地,血水蜿蜒成河,守宮侍衛不敵,被逼得節節敗退。
消息傳到行宮時已近黃昏,廝殺撼地之聲透過雲霄傳來。屋內三個嬰孩齊聲放哭,慶兒、花頌手忙腳亂,司徒菀琰也一整天未松眉頭,只嘆:「莫非真是窮途末路,已近黃昏?」
趙嬤嬤正伺候夕若煙進葯,生產後她身子極虛,大夫說要好好調養,否則恐留下病根。尹浩不敢怠慢,當即吩咐大夫開藥,一應藥材吃食皆是最好。
此刻聽了司徒菀琰這話,趙嬤嬤也只是嘆氣,並不多言。
夜幕初降,行宮外頭傳來嘈雜之聲,有守衛匆匆入內稟報,只於尹浩耳畔竊竊私語。當即見他面色一變,囑人照看此處,便匆匆去了。
夕若煙眼瞧於此也不想多言,喝盡碗中藥汁,再接過趙嬤嬤遞來絲帕拭了唇,動了動疲乏的身子,睏倦之意立時湧上。
外
頭吵嚷之聲漸大,屋內三個孩子又啼哭不休,夕若煙縱使乏困,此刻卻也是翻來覆去睡不安寧。
不多時,只聽房外有倒地之聲,緊接著房門被人由外推開。眾人均是一驚,就連正躺在榻上的夕若煙立時褪了周身倦意。
兩個丫頭嚇得面色蒼白,抱著憶璇、常樂往著內室挪去,司徒菀琰抱著朗兒也去到了床榻旁,目光緊緊盯著大開的房門不敢出聲。
「師叔?」
一道輕喚傳來,夕若煙猶如驚弓之鳥,待又聽得那聲音響起,這才確定心中猜想,驚喜道:「是溪月嗎?」
有響動自屏風後傳來,一道人影現在眾人眼前,那人高高瘦瘦,眼如彎月,一身乾淨利落的便裝,腕上纏著一條長鞭,正是溪月無疑。
「師叔!」溪月大喜,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伏在榻旁,握住夕若煙的手泫淚欲泣,「我可找著你了,看見你平安就好!」
夕若煙也是大喜過望,幾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她抬手撫上溪月髮鬢,眸中頃刻結了珍珠:「多月不見,你瘦了。」
溪月強忍淚光搖頭。
兩人久別重逢自是歡喜,待一番訴說,夕若煙恍覺外頭吵嚷之聲已停,又見溪月這身打扮,不禁惑從心起:「你怎麼會在這兒?你不是去尋楚大人了嗎?」
「此事說來話長,一時三刻我也細說不清。」溪月抬手朝著臉上胡亂抹了一通:「不過師叔放心,阿訓沒事,先前傳回的消息不過是為了迷惑敵軍,並非真實。對了,秦將軍也沒事,現今已經帶兵入宮馳援,與聖上、司徒少卿來個裡應外合,定能將叛軍打個措手不及,全數擊潰。」
「相公還活著?」司徒菀琰欣喜萬分,望了望夕若煙,眼淚不住決堤:「我就知道他一定是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如今圍守在行宮的叛軍已被全數控制,師叔不必擔心。」
「那叛軍領頭的……你別殺他,只暫且收押就好。」
溪月有些疑惑,但見夕若煙神情堅定,便只好應了。
夕若煙鬆了口氣,思緒一轉,忽然掀被下床。
趙嬤嬤急了,忙就要攔住她:「姑娘正在月子間,可千萬不能吹風著涼。」
「嬤嬤不必擔心,我自有考量。」夕若煙安撫般拍了拍趙嬤嬤手背,復又拉著溪月問:「宮裡情況如何?」
「進了城,我與阿訓便與秦將軍並分兩路,秦將軍進宮馳援,我與阿訓帶了一隊人馬趕來行宮。」溪月沉思想了想:「至於宮裡……先前反叛的淮南王已被韓王誅殺,如今韓王也帶了兵駐紮在皇城外。祁王也並不知阿訓與秦將軍尚活著,又帶兵入了皇城之事,再加上守宮的護衛不少,若是裡應外合,此戰……祁王必敗。」
夕若煙明白了,原來一切,竟是阿風的計謀。
起初是楚訓在九嶷山遇險,後傳出命喪崖底之事。外人看來是山匪兇悍,朝廷可惜損失一員大將,卻殊不知,一切不過只是迷惑敵軍的計策罷了。
再說三王,趙王被誅,淮南王反叛,隨後韓王也緊跟著投靠了敵軍。眼見著聖上是大勢已去,卻殊不知韓王是假意投誠,只為尋了時機殺淮南王,斷了祁王後路。
至於秦樺……他從來都是北冥風的至交好友,所思所慮均不過相差無幾。若真計較起來,怕不是二人早有預謀,所謂皇城失陷實乃是誘敵深入,而那金碧輝煌的太極殿,怕是北冥祁最後的葬身之地。
夕若煙緊緊閉眼,亂如麻的思緒逐漸被一一理清。她忽然重重吸氣又緩緩吐出,再看向趙嬤嬤,難得露出一抹淺笑:「煩請嬤嬤替我梳妝,我要即刻進宮。」
眾人皆驚,不明白此時正是混亂之時,即便知曉結局已定,但此刻除了行宮,便再無一地是安全之所,尤其皇宮。
司徒菀琰哄了哄懷中漸漸睡去的小皇子,也並不贊同她的做法:「此行太過危險,你需三思而後行。」
溪月連連點頭。
夕若煙卻主意已定,兀自起身走向妝台,已是毫無商量餘地。
趙嬤嬤見她如此,嘆氣后,也只得為她梳妝。
而另一邊,叛軍長驅直入已攻到了太極殿外,禁軍連連後退,竟毫無應敵之象,恍若有意引著他們往一處走。
黑夜下,北冥祁身穿黑色戰甲,手握鋒利寶劍,身後是數以千計的大軍。他在石階前駐足,仰頭望著巍峨的殿宇,薄薄的唇瓣揚起勝利在握的弧度,仿若只需踏前一步,那至高無上的位置便是唾手可得。
大殿前黑壓壓站著一眾禁軍,禁軍一字排開,當先一排羽箭滿弓,蓄勢待發,將整座殿宇環繞其間圍了個水泄不通。然在北冥祁看來,卻不過是臨死之際的垂死掙扎,毫無作用。
一人從禁軍中現出身來,手持寶劍,仍舊一如往常的弔兒郎當模樣,視線環視殿前黑壓壓的一眾人群,忽然嗤笑:「果真是今時不同往日,祁王殿下……當真是威風八面啊!」
北冥祁不以為意:「司徒熙睿,識相的速速退開,否則休怪本王劍下無情。」
司徒熙睿嗤之以鼻,「哈哈」笑了兩聲,手腕一轉,寶劍直指階下之人,劍尖凌厲非常,一時寒氣迫人:「我司徒一門歷來忠心耿耿,與爾等犯上作亂之輩,怎可為伍?」
「冥頑不靈。」
「王爺,莫與他們在此廢話,就讓屬下帶人殺進去。」身側尤冽已經迫不接待,眸中凶光畢露,顯然已經等待不及。
北冥祁抬手,當即斷了尤冽念頭。他望著緊閉的殿門輕扯唇角:「不急,本王尚未與皇兄敘敘舊,如此急切做什麼。」
尤冽顯然並不這般想,但王爺命令重於一切,便只得暫且按捺。總歸大局已定,也不必急於這一時半刻。
如斯想著,他這才稍稍安下心來。
兩方對峙許久,竟是誰也沒有率先發起戰爭。
不一會兒,一侍衛從殿內跑出,行至司徒熙睿身邊也不知說了兩句什麼,只見他面色微變,視線不自主朝著階下一望,方才道了句:「知道了。」
他抬手,前排弓箭手紛紛收了陣勢,他自也將寶劍負於身後,在北冥祁摸不清門道時悠悠開了口:「聖上有請祁王殿下入內,說是……敘敘舊。」
司徒熙睿陰惻惻一笑,饒是一番不懷好意的模樣。
尤冽當即察出有異,遂附耳道:「王爺切莫相信,說不定這又是一個圈套。」
北冥祁不言,望著那殿宇沉默半晌。
「怎麼,祁王殿下這是不敢了?」司徒熙睿「哈哈」笑出聲來,一嘲諷,周圍禁軍也都紛紛大笑出聲,著實是將尤冽氣得不小,當即就要提劍上前。
北冥祁不動聲色將他攔下,臉上表情變化莫測,似在隱忍,似在考量。
半晌,他揚聲道:「好。正好,本王也想與皇兄好好敘敘舊。」縱觀局勢,眼下宮裡宮外皆是他的人馬,縱然有司徒熙睿護駕,也不過只是微末之勢,又有何懼。
「王爺……」
「不必多說。」北冥祁給以一個眼神,尤冽領會,便不再說了。
「祁王殿下真是好魄力,這邊請。」司徒熙睿上前,親自為他開道。
北冥祁也不扭捏,將寶劍入鞘,大步往著敞開的殿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