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中計
「不!……」
一名守備營軍侯策馬舉槍刺向混亂的敵陣,狠狠貫穿了一個黃巾賊子的胸膛,鮮血濺出,正欲一槍甩起,定睛一看,卻是發出凄厲的吼叫:「不!……阿舅……」
那槍尖上挑著的是一位頭戴黃巾,身著儒衫的枯瘦中年人,那中年人口吐鮮血,朝軍侯慘聲叫道:「虎頭……」
「虎頭」正是這位守備軍軍侯的小名,他姓趙名雨,本是壽張縣臨近鄉村的農夫,去歲因為宋時江帶著梁山好漢重又占回被黃巾奪取的壽張縣城,用重金與真情招兵買馬,他感動之下加入了護衛軍。又因個子長大強壯,訓練作戰勇武,更因他隨他娘家舅舅讀得些許書籍,能識文斷字,這在漢時黔首百姓中已是相當難得了,雷橫遂把他提為守備軍中的四個軍侯之一,掌著麾下兩屯總兩百士卒。
「不!都是附近百姓!不!停下……停下……」趙雨凄厲的叫喊著,他一把跳下馬來,緊緊地抱起死於他槍下的娘家舅舅,痛哭不已。
「停下……」
高舉著刀槍的壽張守備營將士呆住了,他們怎麼能想到,在面前狼狽逃竄的潰不成軍的居然是臨近百姓!在面前頭戴黃巾手持刀槍的居然是臨近百姓!死在守備軍將士刀槍之下,殘肢斷臂,身首分離,血流成河的居然是臨近百姓!
「怎麼回事?……」一名守備營屯長一把揪住一個屁滾尿流,狼狽痛哭的黃巾打扮的鄉民,嘶吼道。
「他們……他們驅趕我們……不來就殺……殺……婆娘娃娃都在他們手頭……」那個鄉民癱在血地上痛哭,呼天搶地。
這時守備營將士分明地望見混亂的黃巾打扮的鄉民隊列最後數百名也是黃巾打扮的卒子如潮水般地向後奔跑著,如此敏捷如此有序迅速。
「有詐!中計啦!直娘賊……」雷橫拉著馬韁,氣急敗壞地大喊!
「有詐!左側左側有騎兵!……」城頭上凌振清楚地望見左側山地漫天的煙霧騰起,如沙塵暴般向城外守備營席捲而去,他急得扯起嗓子大吼。
城頭上剩留城門守軍與火器爆破營將士急得齊叫:「有詐!快快回來!快快回來!」
守備營將士感受到大地在腳下顫抖,也聽見了若雷霆般轟隆的馬蹄聲,俱左向望去。左側兩三裡外,上千頭裹黃巾的騎兵裹挾著滾滾煙塵,戰馬嘶鳴,山呼海嘯著向他們衝來,陽光下分明看得見高舉著的刀槍的錚亮與張嘴呼吼的猙獰嘴臉。
「回城!速回城!……」城上的凌振與守軍焦急的呼喊著。
「回城!回城!……」麾下的守備軍將士在尖叫著喧嘩著,倒退著推搡著,面色煞白,冷汗直流,持槍拿盾的手在不由自主顫抖。
雷橫也是冷汗直流,冷菁菁的汗水早已打濕了他的朴刀刀柄。「來得及么?……」他慘然一笑,往後望了一下離城門的距離,兩里開外,那騎兵離他們守備營也是兩三里距離。等他們兩條腿跑到城門,騎兵早衝到了,背向敵軍,純粹是遭屠殺,何況還要湧進狹小的城門,對,城門,不正是黃巾軍希望你打開的么?
「好計策!」雷橫全都明白了。黃巾軍驅趕著臨近村民假扮黃巾,就是為了引你守備營出戰;示敵以弱,出戰,沖陣,追逐,一切都是為了你守備營遠離城池庇護;若你守備營不回城,騎兵對步兵,吞噬;若你守備營逃回城,城門大開,人腿對馬腿,搶城!
雷橫霎時間全想明白了,他慘笑起來,慘笑畢,發出震天的吼叫:「列陣!……對敵!」
四個軍侯凄厲的叫喊起來:「列陣……對敵……」
守備軍全明白了,他們留戀地回望城頭一眼,反而冷靜了下來,不再推搡喧嘩,默默地在軍侯屯長的吼叫下整隊列陣。第一排盾牌兵側身半跪在地,盾牌六十度角插在地上,肩膀緊緊的撐著盾牌;後面再是一排盾牌接上,再是一排,眾卒子如岩石山巒一般,穩穩不動。長槍兵一個隔著一個盾牌兵緊密靠著,一把把長槍從盾牌的盾眼中直直扎出,宛若刺蝟一般,槍手們把長槍四十五度放在地面,一腳在前,頂住長槍的尾端,一腳在後,支撐身體。弓箭兵已是極少了,前番沖陣的時候,大量的士卒丟棄了弓弩,只就近拾撿了上百把,俱是張弓拉弩,箭在弦上。死戰在即,空氣凝滯!
凌振痛苦地一拳拍向城垛,「不!快回來!……」。
他轉身朝城頭忙成一團的麾下怒吼著:「火炮,火炮準備好沒?」可他自己最知道,哪有這麼快!幾十蹲數百上千斤重的火炮要從軍營搬移出來,抬上城頭,還要架好底座,就區區四百名火器爆破營將士,如何來得及。將士們城下的驅趕著裝載火炮的牛車馬車,城上的抬的抬,扛的扛,各個累得急得滿頭大汗。
凌振知道這樣絕來不及,他原來安排的六人負責制,也就是一伍負責一蹲火炮,設伍長及炮長一員、副炮手及瞄準手一員、裝填手兩員,清膛手兩員。專人負責一蹲火炮,眾人俱圍著自己的火炮團團轉。凌振嘶聲大叫:「四伍五伍幾十人為一組,先架好十蹲二十蹲炮,其他的放下放下……」麾下聽得凌振命令,馬上丟下手中的大炮,臨近四五伍組成一組,火急火燎的抬起火炮來。
話雖多,實則一剎那。雷橫望著愈來愈近的轟隆煙塵,扯開震天的喉嚨嘶吼道:「跟他們拼了!」
「拼了!」守備營將士齊吼著。
突然,一個粗魯的聲音大聲叫罵:「娘的,老子肉還沒吃夠呢。這輩子才吃了半年的肉!」
「狗娃,怎麼還是你!」一聽就是知道是那個狗娃的屯長喊的。
狗娃不理屯長,繼續叫罵:「該死的黃巾,該死,該死。壽張老子們過得好好的,營里五天一頓肉,哪裡能吃得到。半年,才半年……」他不停的叫罵著。
雷橫大眼怒瞪,鬚髮俱張,吼道:「活著,活著,頓頓有肉,老子所有銀餉都拿出來給你們買肉……」
「要活著,趕走黃巾!」身旁一個騎馬的軍侯也大吼了起來,「老子也都拿出來!」
「活著,趕走黃巾!……」大家都嘶吼著,給自己打著氣。
天空已是慢慢地暗淡了下來,天邊血紅的晚霞,映照著奔騰呼嘯而來的黃巾騎兵頭上黃巾,反射出妖艷的玄黃。「射」,守備營軍侯大吼著,百餘支弓弩攜帶著破風聲呼嘯著射向黃巾騎兵。根本無需瞄準,數十個騎兵慘叫著滾下了縱馳的戰馬。
可惜沒有第二次射箭的機會了。「殺!」那黃巾騎兵高吼著,殘忍的笑著,平端長槍,高舉大刀,黑壓壓鐵騎的洪流猛地撞上槍與盾組成的刺蝟。
「啊……」
「嘶……」
前排的戰馬因為衝力,被無數只長槍插進身軀,它們悲鳴著胡亂踩踏,重重撲倒,身上的黃巾騎兵連驚呼聲都沒來得及喊就被掀飛,落在後排戰馬的鐵蹄之下,身如紙糊,腦漿崩裂。
守備營的情況更慘!盾牌阻擋了一下馬勢,長槍扎入了馬身,但是前排的將士早被戰馬巨大無比的衝擊力高高的撞飛,「噗」在後面摔倒,胸骨破碎,口吐鮮血,慘叫連連。
第二排,第三排,一排又一排鋼鐵洪流帶著不可阻擋的衝擊力撞過來,守備營的陣列就如暴雨中的小草承受著猛烈衝擊。
兵器碰撞的鏗鏘聲,人馬落地的慘叫聲,兵器撕裂身軀骨頭聲,絕望的瘋狂的殺喊聲,在這裡奏響了敲開地獄大門的哀樂。
守備營步兵隊列身後只有十來位騎馬的將士。雷橫左右望了下,暴吼一聲:「殺!」,馬肚一夾,高舉起朴刀沖了上去。「殺!……」趙雨等四位軍侯與其餘騎兵也虎吼著,端起長槍沖了上去。
雷橫一衝而上,側身避開迎面而來的長槍,「殺」,怒目圓睜,手中朴刀就著馬勢一砍,那黃巾騎兵慘叫一聲,摔倒下馬,想要去捂住已斷半截的大腿。雷橫不再管他,朴刀順勢一架,擋住了右側另一個黃巾騎兵刺來的長槍。「殺」,他又是大吼一聲,朴刀重重一揮,第二個黃巾騎兵的頭顱應聲飛起。
軍侯趙雨也衝到敵軍跟前,長槍快如閃電,一槍刺入迎面而來的一名黃巾騎兵身軀,那騎兵慘叫著,卻不死心,用盡最後的力氣把手中大刀砍下。趙雨側身一閃,避過大刀,可對面卻緊接著好幾把長槍扎了過來。避無可避,「噗」「噗」幾聲,長槍刺入而來趙雨的身軀,血如噴泉。
「將軍……」趙雨口吐鮮血,用最後的眼光望了在前面廝殺的雷橫一眼,低低叫了一聲,砰地摔下馬鞍,就此身亡。
雷橫一刀劈開數支急刺過來的長槍,轉身回望,目眥盡裂,凄厲嘶吼道:「趙雨!」旁邊一名騎兵見得時機,手中大刀呼嘯著劈了下來。「將軍」,左側一位軍侯急忙一個撲身,將那騎兵撲倒,兩人俱摔倒在地。那敵人翻了兩番,翻不過來,軍侯來不及持槍,張嘴一口咬住了敵人的喉嚨。
「嘶……」那騎兵嘶嘶叫著,兩腿不斷撲騰著,翻著白眼,繼而瞪大眼睛斃命了。邊上黃巾騎兵見狀,數把長槍齊齊扎了下去,那軍侯長槍入體,鮮血循槍沖濺,氣斷身死。
「啊……」雷橫眼眶裂血,瘋狂吼叫著,狀若瘋虎,朴刀如風一般舞動起來,頃刻間,四面圍上的黃巾騎兵倒下一片,鮮血激濺,肉沫翻飛。
突然,一個粗豪的聲音響起:「這是個將軍,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