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負
周小娥抱著長琴，平滑的板面撫摸起來很舒服，這把琴雖然算不上上等良品，但跟她之前的那把比起來，那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她本來還說見面之後，一定要請葉秋吃飯的，卻沒想到自己不但沒請他吃飯，反而還讓他給自己換了一把新琴。
但她心裡還是很高興，她相信，有這把琴在身邊，自己一定能將他的故事說好，她覺得，有這把琴在身邊，就好像他在自己的身邊一樣。
她從小就無依無靠，一直都靠著乞討為生，她早已看透了生死，早已不畏懼死亡，所以她其實是真的不怕死的，特別是在師父死了以後，她就覺得死更加沒什麼可怕的。
只是她答應了他，一定要活著。
一想到琴坊的事情，她就覺得很愉快，他不想她死，這就夠了。
她一直都很容易滿足，能有口飯吃，保住性命，她就已經知足，如今還能有一個人記掛著她，希望她能活著，這對她來說，就已經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所以她要保護好這把琴，就像保護好自己一樣，因為她也希望在以後的某一天，他們還能再見。
然後她找了一把刀，在長琴的板面上刻下了兩個字，也不知是害怕影響到琴的發音還是害怕別人看到，所以這兩個字刻得很小，但很工整——葉秋。
做好這一切后，她背著長琴，一路往北而行，講述著關於他的故事。
————
朱小七實在很生氣，每次見到葉秋，這傢伙總是讓自己很沒面子。她其實一直都很想練成厲害的劍招，所以自從上次的事情之後，她便決定在自己沒有練會厲害的劍招之前，絕不會佩劍！
但今天見到葉秋之後，她實在忍不住，明知道自己肯定會丟臉，還是要衝上去丟這個臉，當然，這並不是讓她生氣的主要原因。
最讓她生氣的是那個說書的小女孩，葉秋這傢伙，憑什麼對她就那麼好，對自己就冷嘲熱諷發的？自己跟那個小女孩比起來，哪裡差了？
琴坊中的那一幕，總是會在她的腦海中出現，她控制自己不去想，可越控制就忍不住越去想，越想就越生氣。
然後她又會想，若是自己是那個小女孩該多好。
每當一想到這裡，她就會冷哼一聲，低聲罵道：「死葉秋，總有一天本姑娘一定讓你知道看不起本姑娘的下場。」
她轉身跑回酒樓，朱老爺子依然坐在二樓的靠椅上，閉著雙眼，抽著旱煙。
她快步走到老人身前，一把將煙桿奪過來，氣鼓鼓的道：「爺爺，我不管，你一定要給我找一個很厲害的劍招。」
老人睜開眼睛，笑著問道：「多厲害的劍招啊？」
朱小七道：「比葉秋厲害的那種，最好是一招就能打敗葉秋的那種。」
朱老爺子搖了搖頭，「那可不好找。」
朱小七翹起嘴，「那我不管，你要是找不到，我就……我就把你的煙桿扔了。」
說著，就要將手中的煙桿扔到樓下。
朱老爺子急忙起身阻止道：「我找我找，我一定給你找，你可小心點，這可是爺爺的命根啊。」
朱小七撇嘴道：「一根破煙桿有什麼好的？」
老人嘿嘿笑道：「這煙桿對你爺爺來說，那可比神兵利器還值錢。」
朱小七不以為意的道：「神兵利器能殺人，你這煙桿呢，也能殺人？」
老人點頭道：「神兵利器殺別人，我這煙桿殺自己，你可見有人敢殺自己的？沒有吧？那神兵利器再厲害，不敢殺自己，終究比我這煙桿差了一大截。」
朱小七皺起眉頭，反正是聽不明白，她覺得自家爺爺肯定又在糊弄自己，哪有人會自己殺自己的？
她突然想起林飛宇的那把大劍，問道：「爺爺，你說剛才那把劍算不算神兵利器？我竟然都拿不動。」
老人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那小子本身就是一把鋒利的劍，又哪還需要什麼神兵利器。」
朱小七不解道：「什麼意思？」
老人沒有解釋，而是看著自家孫女道：「小七啊，你若真想練劍，就一定要記住一句話，心中有劍，便勝過天下千萬劍，心中沒劍，就算手中拿著絕世神兵，也只是好看一點而已。」
朱小七眼珠子轉了轉，然後眸子中光芒一閃，問道：「所以你才不讓我再找別的劍？」
老人點頭道：「要練劍，就得先練心中劍，再練手中劍。」
老人將煙桿拿到手中，抖掉其中的煙灰，然後將煙桿別在腰帶上，轉身道：「走吧，去給你找一個厲害的劍招。」
朱小七心中大喜，但還不忘提醒道：「要很厲害的那種。」
老人點頭道：「一定要很厲害。」
朱小七道：「要比葉秋的還厲害。」
老人還是點頭道：「一定要比葉秋的厲害。」
爺孫倆走出酒樓，向東而行。
————
葉秋，林飛宇，雲墨銘三人直接南下進入兩國邊境，一路上，葉秋其實並沒有多大的把握。
他跟這些流民雖然有過交易，但那畢竟是三年以前，如今這些流民是什麼想法，他自然無法預料，再者，他雖然答應過要幫這些人擺脫流民的身份，但這些流民會不會答應進入宋國賣命，他更是無法知道。
當然，這些人會不會答應，其實對他來說都無關緊要，他甚至可以不用理會這些流民，直接讓春夏秋冬傭兵團和葉秋離開邊境進入宋國，到時候春夏秋冬傭兵團不用再吃邊境這碗飯，那麼跟這些流民的交易自然而然也就作廢了。
這些流民事後或許會很氣憤，但他們難道還敢闖進宋國報複葉家和春夏秋冬傭兵團？
他們若真有那個膽子，也就不用窩在邊境上搶劫商隊了。
他之所以跟宋國的太子提出來，之所以親自前往邊境大山跟這些流民交涉，其實只是因為他答應過這些人，若真就這樣一走了之，他覺得心裡過意不去。
三年前，他其實是想讓這些流民為葉家賣命，因為他很清楚憑著自己一個人，根本無法保護葉家，所以他想招攬一些強者，拉攏一些勢力，但計劃永遠比不上變化，如今自己得罪了整個雲雪帝國，葉家要想相安無事，唯一的選擇就是藉助宋國的保護。
如此一來，自己以前的那些計劃和想法，就只能先放到一邊了。
當然，他心裡的想法，若是這些流民能夠答應，說不定個也可以借著這次機會開始布置。
進入大山之後，葉秋便直接使出「斬龍訣」，劍氣沖雲霄，然後三人就在樹林中等待。
這些流民，從來都沒人能找到他們，不論是雲雪帝國的軍隊，還是宋國的軍隊，所以葉秋自然也不可能找到，而且這些年來，這些流民跟春夏秋冬傭兵團雖然一直都有來往，但從來都是這些流民找的春夏秋冬傭兵團，春夏秋冬傭兵團還從未找到過這些流民。
葉秋使出「斬龍訣」，算是給對方發了一個信號，告訴對方自己到了，而且有事跟他們商量，這些人若是能來，就開始談，若是不來，自己就繼續南下，離開兩國邊境。
很快，四野寂靜的雪地中，開始傳來沙沙的腳步聲，接著一個少了一隻耳朵、脖子上有著刀疤漢子哈哈笑道：「葉公子這一去，可足足三年有餘啊，不過還別說，葉公子最近的名聲可大得很，連我們這些隱藏在深山老林不問世事的人都能知道。」
葉秋抱拳道：「山主既然知道了這些事情，那想必也該知道在下此來的目的吧？」
刀疤漢子微微猶豫了一下，接著看了看四周，道：「葉公子若是讓我們這些人加入春夏秋冬傭兵團一起進入宋國，以葉公子的能耐，我們都信得過，可若是……」
葉秋看著這刀疤漢子，道：「我跟宋國的太子殿下已經說好了，你們可以進入宋國，但不是以春夏秋冬傭兵團的身份，而且宋國也不會給你們任何身份，當然，你們可以投入軍武，以軍功換取宋人身份。」
說完這句話，他便不再說話，而是看著這些流民。
這話一出，頓時有人叫道：「這算什麼事，豈不是要把我們這些人分開？到時候我們這些人進入了宋國，他宋國的皇室若是出爾反爾，豈非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我們給剿滅了？這事我們絕不能答應！」
刀疤漢子笑著道：「並不是我們信不過葉公子，而是信不過宋國皇室。」
他又看了看林飛宇和雲墨銘，林飛宇他上次見過，而雲墨銘這些年也沒少打交道，算起來都是熟人，然後笑著道：「葉公子這次親自前來，而不是帶著春夏秋冬傭兵團直接離開，說實話，我就已經很感激了，這些年跟春夏秋冬傭兵團的合作也很愉快，各有所得，誰也不欠誰的，以後這邊境之上，沒了春夏秋冬傭兵團，還會有別的傭兵團，我們這些人野慣了，還是繼續呆在大山裡踏實。」
葉秋陷入思索，然後對著這刀疤漢子道：「山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刀疤漢子一愣，隨即點了點頭。
葉秋當先向著一片林中走去，這些跟著刀疤漢子的流民便喊道：「山主……」
刀疤漢子伸出一隻手，示意眾人不用擔心，然後跟上葉秋，這些流民便翹首以待，他們只希望山主莫要答應葉秋的條件，他們這些年在這大山裡，雖然見不得光，甚至連家人也無法見上一面，但總的來說還算逍遙快活，不用看誰的臉色。
但若進入宋國，一切就都不同了。
葉秋站在雪地中，刀疤漢子走到他身後，他卻並未回頭，而是閉著雙眼，負手而立。
刀疤漢子一愣，有那麼一瞬間，他竟覺得眼前的少年有一種傲然的氣勢，那種氣勢，如同君臨天下，如同天神俯瞰世間，那個看起來略顯單薄的少年，竟是給人一種頂天立地的感覺。
這種感覺竟是讓得他不敢太靠近，也不敢說話打擾。
葉秋沒轉身，沒說話，他就不敢先開口，只是站在葉秋的身後，等待著。
終於，在他覺得有些無法忍受的時候，葉秋緩緩轉過身來，看著這刀疤漢子，問道：「若是我沒猜錯，你以前應該是一名諜子吧？」
這刀疤漢子一驚，雙眉緊皺。
葉秋繼續道：「看來我猜的沒錯，不過至於是宋國的還是雲雪帝國的，亦或是其他國家的，我就猜不著了，也不關心。」
刀疤漢子沒有說話，但卻升起了戒備之心，只是以他的境界，面對這個少年，竟是提不起任何戰意。
葉秋繼續道：「我不知道你現在為誰賣命，也不關心你為誰賣命，但我可以跟你保證，只要你跟著我，我絕不會虧待你。」
刀疤漢子雙眉緊皺，一雙眼睛眯成了一條線，似乎想從葉秋的臉上看出什麼來，可就算他閱人無數，還是無法看透眼前這個看起來連二十歲都不到的少年。
葉秋道：「我需要一個人，幫我關注這片大陸的一舉一動，不論雲雪帝國，宋國，還是南陽帝國，不論北冥神州，東昊神州，還是中聖神州。我想要在這片大陸上撒一張網，一張很大的網，讓這片大陸任何的風吹草動都逃不出我的雙眼。」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依然沒有任何錶情，但刀疤漢子卻已經瞪大了雙眼。
這個少年，到底想做什麼？
他終於開口道：「這件事情，不是那麼容易做的。」
葉秋點頭道：「我知道，但不試試如何知道行不行？而你是我所認識的人中，唯一一個可以做這件事的人，一來你本身就是一名諜子，要運轉這樣的事情自然是手到擒來，二來我覺得你會答應。」
刀疤漢子陷入思索，隨即微微點頭道：「這確實是一件很了不起的大事，若是真做成了……」
他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苦澀道：「但這件事情，以我的能力，怕是做不到。」
葉秋點頭道：「只要你答應，我會找人幫你，你需要什麼，我也會盡量滿足。」
刀疤漢子問道：「若是需要靈尊強者呢？」
葉秋眯起雙眼，冷聲道：「你覺得我現在能給你弄來靈尊強者？而且我也沒讓你現在就將網撒滿整個大陸，就算我真給你靈尊強者，你能一夜之間就將這張網結成？」
刀疤漢子咽了一口唾沫，尷尬道：「不能。」
葉秋道：「有多大的飯量，就吃多少飯，否則小心把自己給撐死。我給你三年的時間，要將網撒到宋國的每一個角落，這期間，春夏秋冬傭兵團的強者你可以隨意調用。」
這刀疤漢子忍不住問道：「你打算做什麼？」
葉秋冷聲道：「不該問的別問，你只要做好你該做的事情，且知道我不會虧待你就行。」
刀疤漢子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葉秋道：「這件事迄今為止，只有你我二人知道。」
刀疤漢子道：「我明白。」
葉秋問道：「那現在，你手底下的那些流民，是不是可以進入宋國了？」
刀疤漢子笑著道：「一夜時間，我保證不會落下一個人。」
葉秋道：「既然是一個組織，自然就該有一個名字，你覺得叫什麼好？」
刀疤漢子想了想，以前他所在的組織叫羅剎，除此之外，他還知道很多跟他們有著相同性質的組織的名字，這些名字千奇百怪，有很大氣的，叫「天羅地網」，也有很詩意的，叫「雪月風花」，但不論什麼名字，他都覺得不夠味道。
「影流如何？」他試探問道。
葉秋想了想，點頭道：「影流，影流，如影子，如流水，藏於暗處，藏於水底，匯聚滄海，可卷珠玉……」
葉秋突然問道：「你可見過珍珠？」
刀疤漢子被這莫名其妙的話問得一愣，隨即點頭道：「以前見過，在一次任務的時候，見過一大串，傳言是從東邊的海中所取，其起初不過是一粒粗糙的砂礫，但被一種名為鷸蚌的靈獸不斷用肉體摩擦，才形成了圓潤的珍珠。」
葉秋點了點頭，笑著道：「看來你知道的還不少。」
他突然想起周康，如果這傢伙在這裡，是不是還能說得更詳細？
他曾在書中看過，滄海中不但有珠，還有玉，一旦海浪來襲，總會將許多珠玉卷出大海。
在他看來，這個大陸就像是一個滄海，而其中那些天才們就像是海中的珠玉，他希望影流的存在，就像是海中巨浪，不但可以翻江倒海，還能捲起海中的珠玉。
他揮了揮手，淡然道：「去準備吧，你即是影流的第一個成員，便以『甲』字為號，記住，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三年之內，我要了解宋國的任何風吹草動。」
刀疤漢子緩緩退去，只留下葉秋一個人站在原地。
大雪不斷落在他的身上，他卻一動不動，一雙狹長的眸子看著天空，低聲自言自語，「總有一天，我要將整個大陸握在手中，什麼白羽世家，什麼雲雪帝國，什麼龍族……鈴鐺，等著我。」
「小妹，等著我。」
「小賤婢，等著我。」
「秋小雲，等著我。」
「那些信我的，愛我的，懂我的，我葉秋絕不會辜負你們，絕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