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重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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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帝不是沒有察覺。
當年明家的人,盡數都死在了路上,竟連遠房的族人也沒留下一個活口,土匪殺人……這個說辭也實在是有些說不大過去。
隻是那時候他才剛剛登基,萬事不穩,若是要嚴查,再翻出明家是冤案來,說不得他那幾個虎視眈眈的兄弟們就要拿這個做文章。
他連自己妻族都殺了個一幹二淨,最後竟還查出是冤枉了人家,到時候哪裏還能服眾?
這個啞巴虧吃了也就吃了,這麽多年,為求心安,他也盡量當這事兒不存在,連鄭王妃明魚幼那裏,也不曾動過什麽心思。
隻是後來說明魚幼那裏有明家密信,他才令錦衣衛去走了一趟。
查來查去,沒查到密信,卻把人家夫妻折騰的散了,他心裏始終是不舒服的。
這麽多年,他對著明家的事,從深信不疑,到後來的半信半疑,再到現在,越發覺得是有人在背後設局故意陷害……
他終於自高不可及的龍椅上步了下來,咳嗽了一聲,雙手攙扶起了衛老太太。
衛老太太還在害怕,年過半百的人了,憔悴蒼老得不成樣子,可見最近是如何被這些流言耗光了心神。
隆慶帝透過她,好像看見了她年輕時的樣子——驕橫放肆,不可一世。
對比總是格外殘忍。
他心中有不忍,有後悔,又有被欺騙的震怒,而後通通都化為虛有。
他已經不是年輕時的王爺了,他如今已經是這天下的主宰,所有要在他麵前玩弄手段的人,通通要死。
因此他神情淡淡的,聲音格外從容的衝忐忑不安的衛老太太道:“朕自會查個清清楚楚,你盡管放心。”
衛老太太便一副劫後餘生的驚魂未定的模樣,忙著要跪下來山呼萬歲。
態度全然不同了。
隆慶帝看著這個好似隨時都能被他三言兩語嚇破膽的老婦人,心中像是被打翻了五味瓶,半響才叮囑方皇後:“留定北侯老夫人多在宮中小住幾日。”
這幾日裏,就是定衛家生死的幾日。
就算衛老太太是在故意撒謊,留在宮中,她翻不出任何浪花-——如今的衛家,早不是當年的衛家了,衛二衛三都是庶出,衛五也是個拎不清的,成不了什麽事。
與衛老太太的談話告一段落,隆慶帝便咳嗽了幾聲:“都出來罷。”
內閣幾位大學士並秦東和左都禦史陳禦史便一同從西側間出來,跪在地上。
隆慶帝免了他們的禮,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了,淡淡的掃了他們一眼,問他們:“剛才都聽見了?你們怎麽說?”
幾人之中,文化殿大學士首輔夏鬆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並不答話。次輔華蓋殿大學士趙驊左右看了一眼,便咳嗽了一聲:“長寧郡主說的清清楚楚的,供狀上白紙黑字的寫著呢,衛七的身世如何,在當年建州萬安寺都查的出來。人物出處俱有,年份也對的上,臣私以為長寧郡主的供詞可信。”
隆慶帝沒有表態,目光轉了一圈落在陳禦史身上,點了他的名問他:“你怎麽說?”
陳禦史以古板無私出名,說的話也平平整整的沒有偏向:“臣卻不這樣看-——若真是長寧郡主所說那般,那長寧郡主這麽些年為何不提?”
他皺了皺眉朝隆慶帝拱拱手,垂下頭恭敬分說:“而且臣不才,在查閱眾多錦衣衛送上來的資料之後,發覺當初長寧郡主乃是隨夫在建州任上,而她生產前後,衛老太太都不曾過問一句,那位長寧郡主口中的孽種,也是老鎮南王妃親自教養長大.……”
“這顯然不合常理,臣以為其中疑點重重,需要細查。”陳禦史下了結論,便恭敬退至一邊,並不再多說。
隆慶帝不置可否,舉重若輕的哦了一聲。
這一聲哦意味深長,殿中登時靜了一瞬。
等這一瞬過去了,隆慶帝才忽而點名:“既然迷霧重重,就依照陳愛卿的意思,來審一審,好撥雲見日罷!”
隆慶帝這樣說,又是什麽意思?
趙驊皺著眉頭用餘光瞥了前頭八風不動的夏鬆一眼,心裏暗暗罵了一聲老狐狸,又去看也低著頭的其餘三個內閣學士,不由冷笑。
都跟著前頭那個去吧,遲早有一天,老家夥會幹不動的,到那時,這些人的尾巴,就要換個人去對著搖了。
他這一出神的功夫,夏鬆卻已經帶頭喊聖上聖明了。
趙驊有些茫然,便恰好聽見隆慶帝大笑起來:“說朕聖明?如何聖明?”
夏鬆便目光炯炯,不卑不亢的彎下腰去:“聖上不偏聽不偏信,便已經是聖明燭照了。”
君臣之間儼然極為默契。
隆慶帝便點了點頭,讓夏鬆吩咐下去:“令三司提審邱楚英,重查當年明家一案,以查明真相!看衛家究竟有否勾結逆黨,圖謀不軌!”
趙驊隱約覺得哪裏不對,不知道為什麽這重點就從衛家是否替明家養了孩子變成了重查當年明家的事了,就聽見夏鬆並其餘人開始齊齊應是了。
他便也忙跟著應聲。
隆慶帝嗯了一聲,又輕飄飄的心血來潮似地加了一句:“鑒於此案案情重大,牽扯繁多,朕也怕鬧出什麽旁的事來,冤枉了誰,就由首輔大人做個監察罷!”
三司會審,首輔監察!
趙驊直到此刻才明白過來究竟哪裏不對,一時竟已經覺得脖子涼颼颼的,背後開始冒汗,直到出了禦書房的門也沒反應過來。
好似有哪裏不對.……
為什麽隆慶帝對於衛家衛七是否是明家的孩子並不那樣震怒?
他不是應當聽見明家二字便暴怒的麽?
可是他竟然能在聽見了衛七的身世之後,還聽衛老太太的辯解,並且把這辯解聽進去了.……他望了前頭不緊不慢的夏鬆一眼,緊跟著走了幾步喊住了他:“大人!大人請留步!”
夏鬆的轎子已經候著了,他聞聲停下來,示意旁邊的兵部尚書不必再說,溫和的問趙驊:“文鳳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