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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杜簡

  杜簡得知常儀是糧商, 來濁山國是為了替寧州東部的一個方國買糧,但因為濁山隰叔禁止大宗糧食出口的緣故如今買不到足夠的糧食不得不滯留蠶邑後邀請常儀去自己家暫住, 讓自己對故人之後盡一下地主之誼, 至於糧食,他也會幫點忙。


  常儀默了默,問:“大夫不怕家中妻子不高興?”


  故人之後的確該好好招待, 但她這個故人之後是前情人之後。


  雖然親娘的私生活很豐富, 但常儀這些年也發現一件事。


  雖然私生活豐富到腳踩多條船,但親娘不僅沒翻船, 相反, 幾十年過去了, 仍有不少舊情人還記得她。


  雖然不少舊情人都向芕求婚過, 不過後者終生未婚, 那些求婚的結果是顯而易見的。


  求婚失敗, 再加上後來或是因為麵子過不去,或因芕膩了,所有舊情人最後都是分手了的, 分手之後除了少數和芕一般放蕩不羈愛自由的, 年紀大了後都陸陸續續結了婚。


  不管婚姻有沒有感情, 都不會有人高興自己的配偶在婚後心裏還有另一個異性的影子。


  “她不會生氣的。”杜簡隨意自信的道。


  常儀覺得, 杜簡的婚姻除非是純粹的不帶任何感情的政治聯姻, 不然杜簡哪天被枕邊人打死了絕對不冤枉。


  但那可能嗎?

  婚姻結兩姓之好, 兩姓之好這四個字充分詮釋了一個道理:婚姻是兩個姓氏的事, 與兩個當事人沒多大關係。


  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反抗的人肯定也有,但最終的結果……要麽妥協要麽長眠地下。


  因而人族的夫妻, 結婚時相愛的, 少之又少,畢竟權衡婚姻的第一條件是氏族的利益,有幾人能幸運的與一個既能帶給氏族利益又是自己愛的人結婚呢?

  青帝立心性媲美災難君王的羲和獨孤為後。


  黃帝後宮佳麗眾多,但他一生真心愛的女人卻是甩了他。


  白帝,這位更狠,王後的寶座上坐著的是一個心智有問題的弱智。


  很多人結婚時和另一半完全沒感情,但結婚時沒感情不代表一直沒感情,幾十年相處下來,隻要不是性情實在不合,沒有愛情也多少會處出一點親情,盡管這份感情抵不過利益,但也終究是感情。


  有了感情,對於一些事便很難再無動於衷。


  常儀覺得杜簡挺有前任濁山侯的精神——生命如此寶貴,不找點死感覺太對不起自己了。


  濁山侯是真的死了,隻不知杜簡會如何。


  心中腹誹,常儀麵上卻是不露分毫,這麽多年和元頭腦風暴下來,她的表情管理功力愈發精湛,一心二用,麵上表情也不會有一點不符合現實場景的管理不當。


  有自己送上門的幫助,常儀想了想,接受了。


  不是每個和前任,也可能是初戀分手的人在多年後見到故人之後會和藹可親的。


  莫名其妙被老娘的舊情人針對甚至追殺也不是頭回了,常儀一律反殺,初時還會在心裏腹誹老娘的口味。


  你睡男人的口味是不是太特別了?怎麽感覺沒一個簡單點的?

  再後來,從玉宮到冀州,再從冀州到寧州,瀾州,豫州.……老娘的舊情人分布範圍讓常儀什麽情緒都沒了。


  杜簡能利用上很好,不能利用上,權當了結老娘的桃花債了,反正也快習慣成自然了。


  杜簡對常儀沒惡意,但對常儀的生父很好奇,乘坐馬車回他家時拐彎抹角的探詢常儀生父是何方神聖。


  “我父親是個美少年。”比老娘小了近十歲,鮮嫩可人,就是後來年紀大了沒那麽鮮嫩了,但勝在時光流逝,氣質跟上去了,常儀隨口答道。“他很聰明也很漂亮,還特別耐性,是最好的父親。”沒讓她和芕給禍害得發瘋。


  杜簡始終和藹可親的聽著,袍袖之下的拳頭卻是捏得緊緊的。


  想不通。


  雖然常儀描述的很好,但芕的舊情人實在是太多了,其中不乏出類拔萃的王侯,如此一比較,常儀生父反倒平庸無奇了。


  為何芕那樣出色的女子怎會為一個平庸無奇的男子誕育後代。


  杜簡道:“聽起來芕很喜歡你父親。”


  這個問題。


  常儀遲疑了下,道:“應該吧,她許諾阿父,死後合葬。”愛不愛很難說,但感情肯定是有點的。


  杜簡:“.……”


  杜簡是濁山國的卿大夫。


  帝國的貴族爵位從低到高分別為下士、中士、上士、下大夫、中大夫、上大夫以及卿大夫。


  卿大夫算是最高的了,僅次於國君的爵位。


  不過濁山國是侯爵國,不同等級的國可設的卿大夫數量是不同的,侯爵國的卿大夫數量不少,因為諸卿之上有個正卿,有的國稱之為上卿,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權力極大,不乏能廢立國君的正卿。


  濁山國的正卿是濁山隰叔,因而杜簡不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也是濁山國最頂端的存在。


  侯爵國可設上中下三軍常備軍,杜簡是三軍上軍的軍將,統率一軍,戰功赫赫,深得濁山隰叔的信任。


  從杜簡的府邸就能看出他有多得重用,府邸不僅在宮城區,占地規模還相當大,頗有養鬼的味道。


  住的人太少了,隻杜簡與一子杜康,奴仆也沒幾個。


  常儀的五感敏銳,一進門就察覺到了這座府邸的寂寥,不由止步。


  杜簡以為常儀是畏懼,笑容盡量和藹的道:“我家裏除了我便隻我的次子康,他一定會喜歡你的。”


  雖然他自己是因為芕的關係對常儀格外青睞,但這份青睞還沒影響他的判斷能力,常儀自身也是一個極有魅力的人。


  瑰麗的容貌很加分,但很難說瑰麗容色放在常儀身上是加分還是減分,因為這份過於瑰麗的容色壓住了常儀自身更為過人的氣質。


  杜簡心中有些不解。


  一個氣質如此出色的人,沒道理在九州無名聲。


  也不知芕究竟是和哪個男人生的如此出色的孩子。


  常儀道:“我隻是詫異於阿叔家竟如此寂寥。”


  杜簡道:“我隻忠於正卿,關係自然是簡單些比較好。”


  濁山隰叔雖然權傾朝野,但處境頗為尷尬。


  他是先侯的弟弟,現任君侯的生父,但君侯在法理上的父親是先侯,和濁山隰叔隻是叔侄。


  人族認的是宗法製下的法理,法理上是父女就是父女,法理上不是父女,血緣哪怕是父女也不是父女。


  隨著濁山侯的日漸長大,父女間的矛盾衝突亦將不可避免。


  濁山隰叔明歲才至不惑,正是鼎盛之時,如何能交出權力退隱?濁山侯又如何能接受自己明明長大了卻不能親政?

  若濁山隰叔有別的孩子,那這個問題也不是不能解決。


  權力麵前,血親又算得了什麽?

  隻是,濁山隰叔這幾十年,一直沒有別的孩子。


  這就很尷尬了,哪怕從君侯的手裏搶來江山,後繼無人……這麽折騰一番圖個什麽?為人做嫁?吃飽了撐的?


  不是沒有門客臣屬勸濁山隰叔結婚,或是收用別的女人生個孩子,然而濁山隰叔始終孤身一人,無妻無妾無嗣。


  杜簡知道的倒是多一些。


  濁山隰叔無妻無妾卻並非沒有女人,至少杜簡知道,扶風侯每次來探望濁山侯時濁山隰叔都會與其幽會。


  愛情有江山重要嗎?


  杜簡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也不確定若自己現有的一切能換來芕,他會不會舍得。


  故而杜簡最多就是腹誹一下濁山隰叔的口味。


  扶風侯美是美,卻是實打實的蛇蠍美人,比芕那個熱衷於腳踩多條船的還讓人難以消受。


  常儀道:“我指的寥落不是門前無人拜訪,而是住的人真少。”


  一個氏族往往枝繁葉茂,最差也有幾百口人,曆史格外悠久的大氏族,本支加起來能過萬。


  杜簡聞言道:“我並非濁山國人士,氏族不在此,自是如此,每個新的氏族初立時都是如此。”


  常儀倒不知杜簡不是濁山國人士,


  不管是什麽地方,資源都是有限的,外來者想混到高位很難,尤其是分封製下隻要有血統就能層層分封,公族子弟生下來就能預定一塊封地。一個國家的貴族,至少七成是從公族分出來的。如此一來,外來者想混到一份封地就更難了。


  外來的遊士能爬得這麽高,杜簡也挺厲害的。


  杜簡對常儀的保證含金量很高,整個府裏沒人對她不恭敬。


  常儀在上軍將府呆得甚為舒適,仿佛這座府邸的主人一般,如果杜簡次子杜康不總是一臉氣憤,常儀都懷疑自己會不會產生錯覺。


  杜簡因為答應要幫常儀買糧,因而很快就重新出門了,他出門後不久常儀便見到了一位氣質頗為高傲大氣的女子。


  正在腦子裏和元一起研究數算的常儀被元提醒了下,回神。“濁山妙?”


  濁山妙挑眉。“你識得我?”


  “猜的。”常儀道:“聽說簡叔的妻子是濁山氏的公族,能隨意進出杜府還不用顧忌什麽的人不多。”


  對於氏族,尤其是宗室公族,每個宗人都是重要的聯姻資產,用於與別的國家與人才聯姻。杜簡在濁山國混出頭,除非不打算更進一步了,不然被安排與濁山公族聯姻以融入濁山國的政治生態圈子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隻是,杜簡和濁山妙對這樁聯姻的認知顯然有差異,至少後者的心態已非純粹的政治聯姻。


  不過心態縱是變了,常儀也能看出濁山妙是一個驕傲的人,因為驕傲,很難幹出因為嫉妒而傷害愛人初戀之女的事來。


  濁山妙在常儀身邊坐了下來。“我隻是想看看他念了幾十年的人長什麽樣。”


  常儀道:“雖然我與我阿母生得很像,但我並非她。”


  濁山妙頗為複雜的問:“你是杜簡的女兒?”


  常儀無奈。“我看著年紀很大?”


  雖不知杜簡是老娘什麽時候的桃花債,但肯定比自己早不少年。


  濁山妙仔細瞧了瞧常儀的容貌,瑰麗得簡直驚心動魄,也很年輕,撐死雙十年華,若非眼神滄桑,說她不足雙十都有人信。


  每一寸皮膚都精致異常,如嬰孩般光滑,沒有半點瑕疵。


  人族有皮膚生得這麽好的人嗎?


  濁山妙有一瞬的狐疑。


  不過常儀的實際年齡若是和外表吻合的話,那的確不可能是杜簡的女兒。


  “你母親是什麽樣的人?”濁山妙忽問。


  常儀反問:“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你何苦與她較勁?”


  濁山妙道:“我隻想知道自己輸給了一個怎樣的人。”


  常儀道:“這個你可以問杜簡,我覺得他不會瞞你。”


  濁山妙更加一言難盡。“我問了,他說了,但我想了解別的角度。”


  常儀瞬懂。


  杜簡的角度八成美化太多。


  常儀道:“從我的角度,我覺得我阿母對杜簡隻是一時興起,她對每個男人都是如此,有興趣時就追,隻是她對每個男人的興趣都不長久,因而往往要不了多久就會覺得膩了。”


  故而舊情人數量可觀,換的速度快,還腳踩多條船,沒法不可觀。


  濁山妙道:“杜簡告訴我,芕和她分手的理由是對他膩了,但杜簡自己不信,覺得芕是因為他不夠優秀,所謂膩了隻是借口。”


  常儀支著下頜道:“想多了,每個人對優秀的定義都不一樣,阿母和他的思維不在一個世界。”


  濁山妙道:“可是為什麽呢?”


  【我怎麽覺得她的語氣不太像在談情敵?】


  常儀也有這種感覺,濁山妙的語氣裏不僅缺少嫉妒,也缺少為杜簡的不平,碰上芕,杜簡也是倒黴了。


  “你好像很好奇我阿母?”常儀疑惑的問。


  濁山妙頜首。“確實有些好奇。”


  “為何?”常儀不解。


  芕有什麽好好奇的?

  “她與杜簡相識於微時,分手時杜簡正有起色。”


  杜簡對芕念念不忘大概也有這方麵的原因,這輩子都沒見過芕這種奇葩。


  芕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差不多是杜簡的人生低穀,芕離開時杜簡剛走出低穀沒多久,走得毫不留戀。


  如果芕沒在那個時候,或許杜簡在後來的時光裏不會那麽念念不忘,因為男女之情很難與權勢相比。芕無姓無氏,無法成為杜簡向上爬的助力,很難說杜簡會不會最終辜負芕,兩個人會在衝突與矛盾中將感情消磨殆盡,但芕走了,反而讓杜簡對她所有記憶都保留在了最美好的時候。


  濁山妙的好奇也是源於此,她覺得,芕分手時給杜簡的理由……可能不是借口。


  貴族的圈子很亂,很多人的私生活亂得讓濁山妙看了都覺得傷眼。


  有的人私生活豐富是讓人傷眼,但同樣是私生活豐富,也有人卻隻給人奇葩之感。


  【她好像對你母親有興趣。】


  【你腦子太齷齪了,她們可都是女的。】


  【性別相同又有什麽問題?】


  【.……你似乎對同性之間沒有什麽心理障礙?】


  【為何要有心理障礙?】


  【看來我不僅要防著你用我的身體睡男人,還得防女人。】


  【這身體也是我的。】


  【所有權屬於我們兩個,不是隻屬於你或隻屬於我,我可不想哪天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身邊睡著個陌生男人。】


  常儀一邊在腦子與元爭論一邊對濁山妙道:“阿母她最愛的是自己,她和不同的男人來往,半是無聊打發時間,這是她親口說過的,半是做為巫醫經常見死人時日久了不免心理不適,這點是我猜的,她每次死了病人都會心情不好。既然心情不好,自然要找點事情放鬆一下精神,調整心態。看得順眼便追到手交往一段時間,膩味了便分手。”


  追的對像什麽出身,愛不愛自己,不重要。


  濁山妙一時無言。


  突然覺得杜簡確實挺倒黴的。


  他遇到了一個很優秀很出色的女子,但……他得不到她的心。


  常儀繼續道:“還有,杜簡,不蠢。”


  杜簡倒黴,眼前的濁山妙何嚐不倒黴,居然對杜簡動了真感情,所幸濁山妙是個豁達的,杜簡不愛她,顯然不妨礙她的心態平衡。


  杜簡很有效率的在兩天之內就為常儀聯絡好了糧商,隻是因為禁大宗糧食出口的緣故,他能為常儀尋來的糧食不是快過期就已過期的。


  對於這類糧食,濁山隰叔的禁令管得相對寬鬆很多。


  但大老遠跑來買糧的都是貴族,哪個會吃這種陳得快發黴的糧食?故而這種陳糧堆積得特別嚴重。


  本地糧商很想處理,但自己運走的話,這種陳糧也賺不了幾個錢,賣人的話,遠道而來的人也不會買,隻能一直堆著發黴。


  杜簡本來想為常儀尋新糧的,但常儀表示自己買糧不全是給貴族吃,大部分是給氓庶吃,不需要多好,吃不死人就行,這些賣不出去的陳糧反倒正合適。


  常儀道了謝,問了糧食都在哪,表示自己想去看看。


  杜簡同意了,讓一名從人帶她去看了看,然後常儀就沒回來了,從人更是深夜時才回來。


  常儀將他給藥暈了,之後.……倉庫裏的糧食都不見了,隻有一匣珠寶和一封信。


  信的內容——


  簡叔是否心中疑惑阿母為何願意為阿父生下吾?


  吾也不太明白,女人生孩子為何要與男人有關?


  為何不能是阿母想生便生?

  簡叔可曾真正了解過你念了幾十年的人?

  杜簡:“.……”


  濁山妙拍案大笑。“你這算不算是被當母親的給你始亂終棄後又被當女兒的給嘲笑了?不過,無怪乎芕看不上你。”


  誰會愛上一個根本認不清自己真麵目的人?若要過一輩子,誰又能演一輩子?


  杜簡麵無表情的將信收好,對濁山妙道:“糧食都不見了。”


  濁山妙不解的看著杜簡。


  杜簡道:“這段時間沒有任何人靠近糧倉,除了她,現在那二十萬石陳糧也不見了。”


  濁山妙終於反應來了過來,什麽人能在蠶邑不動聲色的帶走這麽多糧食?蠶邑難道有他們不知道的隱藏勢力?

  杜簡擰眉:“那麽多糧食運走,一定會留下痕跡,這麽短的時間不可能清理幹淨,她怎麽做到的?”


  也不是沒試探過常儀是誰,但他的重點是常儀的生父是誰,常儀本身……全都沒打聽出什麽重要的東西。


  “沒有痕跡.……”濁山妙靈光一閃:“陛下。”


  杜簡詫異看向濁山妙。“王?”


  濁山妙指了指北方。“那位手裏有一件炎帝留下的神器,能悄無聲息的隨身帶著好幾間屋子的東西。”


  杜簡怔了下,還有這麽神奇的東西?“她的母親是芕,並無血統。”


  “那個位置不需要血統,連奴隸都坐上去過。”濁山妙道。“誰都可能被選上。”


  杜簡目瞪口呆:“是我孤陋寡聞了。”


  濁山妙繼續道:“不過我記得她在六七年前便閉關了,怎會跑到寧州來?不行,我得見正卿。”


  濁山妙說著便站了起來。


  雖不知北方發生了什麽,但眼下這詭異的情況,必定不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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