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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少昊君離

  連山氏給君離的情報在關於諸侯方麵時格外的清楚, 但一旦涉及到巫宗內部就相當縮略了。


  哪怕是太昊祭巫之子,於巫宗而言, 終究是外人。


  連山氏有此顧慮, 少昊亓建立的情報組織卻是沒有。


  哪怕君離是個盲人,但他是少昊旅的兒子,少昊部的帝子, 於氓庶與大部分貴族而言, 他的身份是極為尊貴的,故而他的到來與接手讓間者們都很感動, 覺得自己並未被遺忘, 搜集情報也更加盡心盡力。


  巫鹹殿巫子向玉宮遞了繼位的奏疏。


  前因後果都不詳。


  巫子是巫宗一宮十殿的繼承人才能享有的稱號。


  在玉宮, 大部分時候都是一個巫子, 但有時候也會出現兩個人同時獲得巫子的稱號, 相當於諸侯的公子, 都有繼承權,不同於諸侯的公子們會因為另一半血脈的緣故而有天然的高低貴賤之別,分出了個繼承順序先後, 玉宮的巫子不管出身如何, 繼承權都是等同的。


  諸侯的子嗣又高低貴賤之別尚且能在先王晚年時爆發大戰, 甚至導致國族衰弱, 玉宮這麽搞不怕內訌元氣大傷?

  自然是不怕的。


  玉宮遴選繼承人並不靠血緣, 事實上, 哪怕巫女被要求終身不婚的同時也被鼓勵豢養情人。哪怕是巫女想睡諸侯, 諸侯都隻能將自己洗幹淨了送到巫女的床上供巫女享用,但玉宮的主人巫女都不太喜歡後代,也不喜歡自己的後代繼承玉宮, 她們的後代也不樂意。


  初時是有人好奇過的, 但時間久了,帝國的貴族們也發現了一件事。


  巫女若尋不到合適的繼承人時會由其後代頂上,但那些繼承了玉宮的巫女後代,少有活過二十歲的。


  起先以為是不能服眾,但仔細一觀察,也不是,純粹是自然老死。


  問題是,那些被遴選出的巫子繼承玉宮後可都是能活到兩百歲的,二十歲與兩百歲的差距未免大了些。


  雖不知緣由,但巫女的後代對巫女之位都相當之敬而遠之,也省了不少麻煩。


  巫女遴選繼承人的方式……沒人知道,巫女說是那就是,巫女說不是的,沒人嚐試過,至少明麵上沒有。


  從第一任巫女雲桑算起,帝國已曆三十一任巫女,這三十一任巫女,有出身貴胄的,有出身氓庶的,也有出身奴隸的,更有血統不純的,有美的,有醜的,有多愁善感,有冷酷無情的,有瘋瘋癲癲的……完全沒有共同點。


  最讓辛箏服氣的是,青婧告訴她,巫宗現任巫女實際上是第三十二位。


  兩千多年前曾有一位巫女若愚,那是一位不能說絕後,卻空前並加絕後兩千年的奇葩。


  神是什麽?

  神就是神,至高無上,是一切之始,是一切之終。


  那位巫女覺得,神不過是比凡人進化得更厲害的生物,地上的螞蟻看人覺得那是神,但人是神嗎?


  當然不,人比螞蟻強大,但人不是神。


  總結,神祇隻是比凡人強大的一個物種,並不神聖。


  辛箏第一反應是詢問這位奇葩巫女的結局。


  青婧答曰:自盡。


  辛箏聞言表示這才合理。


  也因著這三十二個人,三十二種差異,讓辛箏很是好奇玉宮巫子的遴選標準究竟是什麽,詢問青婧,青婧表示她也不知。


  許是因為遴選標準太隨緣,大部分巫女終其一生都隻得一位巫子,少有的有兩位的,大巫子與二巫子之間的年齡差距也很大,完全能姐妹輪流繼位,繼承序列方麵的簡練也使得巫宗從未爆發過繼承戰爭。


  與巫宗隻能用隨緣來形容的遴選方式不同,十殿遴選繼承人是選能力,殿主與祭巫的弟子們都有資格,底下的巫們若是覺得巫子不如自己,也可以申請挑戰。


  這種繼承製度雖然保障了繼承人的能力,卻不能保障權力的平穩過渡。故而十殿隻能有一位巫子,別的巫哪怕有繼承資格,也隻能排在巫子的後麵,不服就申請挑戰,贏了就可以替代對方。


  替代也並不代表就能繼承殿主之位了,還得獲得巫女的批準,巫女不批準,就不合法。


  隻是,辛箏很清楚的記得,十殿不同於玉宮,玉宮隻能巫女死了,巫子才能繼承玉宮,在十殿,若是殿主老了,不想鞠躬盡瘁到死,是可以向玉宮申請乞骸骨找個地方養老的。


  沒聽說巫鹹死了。


  而且,曆代巫鹹的壽命……除了個別例子,少有少於四百的,特別的那幾個還是因為非自然死亡。


  現任巫鹹,她聽連山老巫回憶往事的時候提過他孩童時與現任巫鹹是鄰居,關係好得穿一條裳。


  想來巫鹹即便不是與巫鹹一個年紀,也大不了幾歲,有兩百歲嗎?

  這個年紀回家養老不免有些誇張。


  辛箏有些遲疑。


  不會是死了吧?


  十殿的巫子繼位,要麽是殿主想過退休養老的生活了,要麽就是殿主死了。


  正常情況下,申請巫子繼位,應當是殿主遞書函於玉宮申請養老,然後巫女批準退休養老的同時巫子去玉宮接受巫女為其舉行的繼承典禮,與巫女以及其它的殿主以及巫子、重要成員認認臉,再拿著巫女賜予的殿主印與敕書回到巫殿再舉行一次內部的繼承禮。


  巫子遞書申請繼位,都是前任死了。


  可十巫中巫鹹可謂是最家裏蹲的,大部分巫鹹從繼位到死亡都沒出過門,與大部分時間都在外浪的飛起的巫朌與巫謝成鮮明對比。


  甚至於哪怕是說時常白龍魚服收集素材的巫即倒黴的在外頭死於非命了都比巫鹹死於非命更靠譜。


  辛箏縑帛太小,不能寫太多字,間者寫得太不詳細了——也不排除間者自己都不清楚怎麽回事。


  辛箏正思索著,忽聽君離怒喝道:“荒唐!”


  辛箏抬了抬眼皮,不解的看向君離。“你看到什麽了這麽大反應?”


  貴族圈子亂,戰爭是家常便飯,血親亂/倫也不是什麽稀奇事,不管是什麽突破道德與人性下限的事,做為貴族,君離哪怕沒見過也不應該一無所聞。


  君離將自己在看的帛書遞給辛箏。


  辛箏瞅了瞅,雖然意料之外,卻又有種很合理的感覺。


  盜趾並沒有留在兗州的打算,冬季過去後了便繼續南下了,隻留下了一座貴族被殺光吃光的國都。


  帝國的製度是分封/建製,王分封諸侯,諸侯分封公卿大夫,公卿大夫再分封士,層層分封與管理帝國與國族。


  王依賴著諸侯維持帝國的穩定,故而縱王權與諸侯爭鬥千年,哪怕是最強勢的白帝時代,白帝也隻是馴化諸侯而非殺光諸侯。


  非不為,實為不能。


  沒了諸侯與貴族,白帝再驚采絕豔也無法管理帝國。


  青陽邑是國都,是貴族集中地,一言以蔽之,盜趾屠殺了青陽國將近一半的貴族,同時留下了一座失去了貴族維持秩序,並且氓庶深恨貴族的國都——青陽侯自刎前燒糧草的操作委實驚豔,盜趾操控輿論的能力也甚為出眾。


  青陽信哪怕是四帝在世也沒本事收複這樣一座國都。


  且他的兄弟姐妹並非隻有他一個還活著。


  覺得自己鬥不過,在大屠殺來臨前先跑了的不止他一個。


  國中貴族是死了近半,但還有一半呢,這些貴族也不全是支持他的,更多的是忙著趁此機會掠奪更多的土地,大量貴族的死亡使得很多土地無主,不趁此良機占了多暴殄天物?至於誰繼承國君之位,在乎的人……能有三成就不錯了。


  從龍之功是很大,但如今這個特殊的時候,還真抵不上掠奪無主之地的利益。


  青陽信向沿途多個國家許諾,隻要助他收複國族,他隻要土地,人民與財帛,相助者盡取之。


  辛箏歎道:“這開價與討價還價的能力委實差了點。”不過青陽信若非如此,她初來時也不會一眼就相中青陽信,隻有一個能力不足的國君才會為別人瘋狂從自己的國家買糧而高興。


  君離道:“這是重點?”


  辛箏茫然。“不然”


  君離無奈道:“封君享封地子民供養,護佑子民,這家夥分明是拿氓庶當財產。”


  辛箏聽明白了:“你不該生於如今這個時代,你該生於青帝治世時。如今這年頭,氓庶本就是貴族的貲財,我繼位的時候周邊國族可都贈了不少人口,其中多是氓庶。人,在這個時代不過是最不值錢的兩腳牲畜,是諸侯貴族之間往來很尋常的禮物。隻是,雖然請求別的貴族或國族出兵幫忙,事後都會允許對方劫掠人口與財帛,隻要不騷擾貴族即可,但終究是盟友而非敵人,劫掠也不會做得太過,青陽信如此許諾,怕是事後青陽邑會被搶得隻剩下一座真正的空城,沒了貴族後又沒了氓庶,青陽國可以考慮遷都了。”


  君離沉默的聽著辛箏對青陽國局勢的分析,忽問:“你很認同?”


  辛箏聞言搖頭。“不,這太愚蠢了。”


  君離驚訝。“那怎樣不愚蠢?”


  辛箏不假思索的回答:“若是我,我會尋一大國求婚,許諾未來的國君必定是其後代,然後帶著援兵去幹掉一部分貴族,以其財帛犒賞援軍,同時震懾貴族們,讓他們消停點,記起公族還沒死絕,孤將君臨青陽,不馴順還鬧騰的,孤必誅其全族。”


  君離道:“如今這個時代,聯姻並無以前那般靠譜,國君強勢以後少有不毀約的,為此逼殺親生骨肉的大有人在。”頓了頓,君離繼續道:“以你的性子,當你強大起來後你會不毀約?”


  辛箏道:“不會。”


  君離錯愕,完全沒看出來辛箏如此有道德。


  辛箏繼續道:“我的繼承人自誕生起我都會帶在身邊教養,不會給盟國的人灌輸它任何思想的機會,不過若最後它能力不足或是對自己是什麽人定義不夠清晰,我還是會殺了它。”


  君離無言,這根本是變相毀約,且比強大起來後殺配偶殺子嗣更絕,最絕的是,若真這麽幹,盟友很難發現自己上當了。


  “世間最無信者,諸侯也。”君離道。


  辛箏道:“不信也無妨,我還有下策。”


  君離奇道:“什麽下策?”


  “割讓城邑。”辛箏道:“不過交割之前,我會撤走城邑中所有人口。”


  “你的盟友會被你氣死的。”


  辛箏理所當然道:“諸侯貴族結盟素來是因利而合,一旦無利,立刻拔劍偷襲,若能氣死盟友,當是極好的。”


  君離沒吭聲。


  不是沒覺得自己和辛箏的性格差異很大,但從未如此深刻。


  同樣一件事,他看到的氓庶的悲苦。


  辛箏看到的是青陽信的蠢。


  “我以為你的眼中能看到氓庶的悲苦。”


  “氓庶哪有不悲苦的?”辛箏不以為意。“又不是我的子民,我在意那麽多做什麽?”


  君離道:“於你的國人而言,你會是不世的明君。”但與敵國而言,他相信辛箏會是千古的魔鬼。


  看著君離篤定的眼神,辛箏嘴角抽了抽,沒好意思告訴君離,辛國國人對她這個國君的痛恨與畏懼可止小兒夜啼。


  “若是你,你會怎麽做?”辛箏好奇的問。


  君離道:“我不會著急歸國,會在國都招募勇士,會在一路上收集大量的糧食,有糧食,饑荒緩解,秩序自然容易穩定。”


  辛箏沒問君離怎麽收集這年頭不管在哪裏都很珍貴的糧食,隻要夠無恥夠突破下限,獲取糧食並不難,因而她隻是道:“若是那般,等你歸國了,你兄弟姐妹的屁股也該將國君的寶座坐暖了。”


  君離反問:“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那等你穩定了秩序,你就死定了。


  沒有那個國君能容忍自己的國家有人比自己更得人心。


  不過君離也不是傻的,肯定會出奔,帝國很大,還沒有哪個諸侯能一手遮天,有的是安身之地。


  可那樣,國君的位置也徹底飛了。


  辛箏瞧著君離雖無神采卻格外清澈的眸子,恍然發現這雙眼睛真是她見過的最美的眸子,比起她平日裏喜歡的充滿野心充滿求生欲的眼眸更加美麗。


  “你是聖人,可惜青陽信不是,他隻是一個愚蠢的凡人。”辛箏道。


  君離的神情黯淡了下來。


  辛箏將自己之前看的縑帛念給君離聽,然後問:“你覺得這是巫鹹死了還是想養老了?”


  君離不太確定。“我曾見過巫鹹,雖是數年前,但那時候很健康……我感覺他還能再活一百年。”而且巫鹹殿別名先知,俗名神棍。巫鹹殿的高層與巫女有一共同點,在死亡將近時會有感覺,略有不同的是,巫女是很多年前就知道自己能活到什麽時候,而巫鹹殿高層則是提前一年半載,做為巫鹹殿最厲害的先知,巫鹹……好像清楚自己的壽數,因而往往提前三五年就開始安排後事了。


  辛箏了然。“那就是死了。”


  君離茫然。“這世上怎麽可能有人敢殺十巫?即便是王,想殺十巫,也隻能搜集十巫的罪證呈給巫女,巫女下令殺,十巫才能被殺死。”


  巫女不下令殺,自然也是可以殺的,但殺完要麵對整個巫宗的報複。


  巫鹹是連山氏族的人,而連山氏族是神裔氏族的一員,殺了巫鹹,麵對的仇殺還得添上神裔氏族。


  白帝時扶風氏慘遭屠殺,帝國每一個人都對神裔氏族的報仇有了深刻認知。


  狠也就罷了,還能忍。


  為了屠殺扶風氏,神裔氏族蟄伏了近百年。


  麵對一個至少能跟你耗一百年,你死了也無妨,除非你絕後,不然子子孫孫無窮匱矣,反正屠刀永遠都不會落空。


  待你的國族衰弱時屠殺你的子孫,哪怕你的子孫給力,神裔氏族也能用百八十年來安排你的國族衰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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