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少昊君離
結網之禮後是正式的狩獵。
古時的春嵬是為了控製猛獸的數量, 如今卻是為了炫耀武力,貴族們都駕著戰車來的, 準備搞圍獵。
除了辛箏和君離, 造一輛車的成本不比良馬遜色,而且造一輛戰車也需要不少專門的工匠,再花費諸多時間。前者沒錢沒時間, 後者有錢沒時間。
黨氏在姻親極廣, 辛箏哪怕落魄了也還是黨大夫的嫡女,因而不是沒有黨氏的姻親想借車給辛箏, 被辛箏拒絕了。
王發現辛箏沒有戰車的時候也曾想賜辛箏兩輛戰車, 辛箏收下了, 但讓王送回蒲阪。
戰車是非常重要的戰略物資, 若是賣錢, 堪稱暴利。
可惜列國能造戰車的工匠都是王侯貴族的匠奴, 民間很難尋到能造戰車的人,戰車也因此始終掌控在王侯貴族的手裏,無法做為商品出現於市。
王一聽就猜到了辛箏什麽意思, 頗為無奈, 但還是大方的給了, 同時勸導辛箏好好學習, 至少也得把禦這一貴族必備技能給學會了。
雖然禦車是帝國每個貴族都必須掌握的技巧, 但做為一位格格不入的貴族, 辛箏隻會騎馬。
學宮裏有教, 但辛箏關注的都是怎麽讓駕車的人翻車,至於怎麽駕車,沒興趣。
駕車有騎馬快嗎?
車再結實, 沒有騎馬快, 也是白搭。
辛箏為此和教禦的教習吵了起來,最終打賭:辛箏騎馬挑戰一輛戰車,以一敵三。
結局是辛箏利用騎馬的機動性將戰車給弄得翻了車,完勝。
辛箏被教習給罰寫了一篇檢討書,半是因為翻車很危險,三個同學雖因為身手矯健沒死,但都回家養傷了,半年內回不來學宮;半是因為教習認可辛箏戰車不如單騎的機動性,但這世間有幾個人有辛箏那般精湛的騎術?而且騎兵衝鋒厲害,但戰車可以組成軍陣,千軍萬馬來衝都能擋得住。
辛箏沒再繼續爭辯。
她的騎術的確是一般人做不到的。但能擋千軍萬馬衝鋒的戰車車陣也不是一般兵卒能做到的,怎麽也得是精銳中的精銳,數量雖然比精銳騎手多,但培養成本可比騎兵高多了。而像她這樣的精銳騎手,草原上一抓一大把。
放養的馬比家養的更神俊,但放養也很容易就被馬給跑了,牧人的騎術自然不能差。
哪怕每名貴族隻允許帶五十名從人,且與會的貴族都是比較高的貴族,篩掉了底層貴族和大部分中層貴族,春嵬的貴族及其從人加起來仍過了萬。
那些貴族還好,看不上她哥的出身,而他們做為血統貴族的受益者與帝國政治中心蒲阪的貴族不可能在沒有驚人利益的前提下去支持血統低賤的辛鹿。可那些魚龍混雜的門客就不好說了,若裏頭有她哥買通的人,倒時讓她翻車……怕是非死即殘。
辛箏對辛鹿太了解了,辛鹿絕對做得出來。
這年頭刺客也不是什麽稀奇事,數百年來被刺客刺殺的王侯貴族比比皆是,刺客們甚至一度主宰了帝國的權力風雲。
用個刺客就能解決事總好過擺開車馬幹一場,損失最小。
為了以防萬一,她在帝都一直行蹤不定,哪怕休沐後去學宮上學,每次走的都不是同一條路線,靠拋布幣和樹枝決定走哪個路線。
言歸正傳,對貴族的各種禮法和傳統不甚了解,因而出發時沒發現有什麽問題的門客們終於後知後覺的發現了問題,所有人都帶了戰車,獨辛箏沒有。
一名門客忍不住問辛箏。“辛子,吾等的戰車呢?”
辛箏道:“戰車?我還欠著巨債呢,哪有錢造戰車。”
門客聞言不由語塞,見過哭窮的,但沒見過哭窮哭得如此直白且理直氣壯的王侯貴族。
須臾,門客問:“那辛子要如何捕獵?”
辛箏驚訝反問:“你們難道覺得我的身份在這種場合有資格出風頭?”雖然她是國君,但蒲阪的貴族哪個身份地位比她這個流亡國君差了?強出風頭倒不至於死人,她到底是個子爵國君,非辛國之人殺她就是向辛國宣戰,但……她不想以後不管做什麽都四麵八方有人從中作梗,那太惡心了,比惡心更麻煩的是無奈,這裏是蒲阪,她不可能像在辛國一般大開殺戒殺人全家再掛城牆上風幹。
當然沒資格。
但你也不能這麽自暴自棄吧?
且你是自暴自棄了,可我們不想呀,這可是我們唯一的機會,傾家蕩產換來的機會。
不好好表現如何引來王侯與大貴族的青睞,青雲直上?
臨時主公太不靠譜,門客們決定自力更生。
君離來邀請辛箏同行時見到的便是辛箏在一旁吃著王賞的新鮮瓜果,而門客們在一旁改造用來代步的安車,君離看不見,但從少昊逢的反應能夠看出來,門客們改得好像很靠譜。
安車和戰車雖然都是車,但民車和戰車一字之差,天壤之別,想完全改造成戰車還不如造個新的戰車,因而門客們的要求也不高,戰車最重要的防禦全不要了,隻要速度。
隻要不碰上特別凶猛的猛獸,這個戰車倒是挺合適的,而在春嵬獵場有軍隊護衛,真遇上猛獸,隻要跑得快,還真沒什麽危險。
君離接過辛箏遞來的瓜果,道:“你的門客挺有才的。”
辛箏讚同。“我也才發現他們這麽有才。”之前隻當是薅羊毛的羊,如今……或許可以考慮篩幾個留下來。
君離默了一瞬,不太想知道辛箏之前看這些門客都是什麽心理。“你很缺錢嗎?”
辛箏理所當然道:“我還欠著巨債呢。”
可我一點都沒有你會還錢的感覺,君離心說。“你欠的那些錢不是許諾了擊鞠場的收益分紅做為償還嗎?”
“別的地方欠的。”辛箏回道。
夷彭是個人才,在雲水的商貿恢複後通過還一部分再借更多.……債務比起之前增加了四成。
通過借來的錢糧,夷彭在最短的時間裏將雲水中遊和上遊的生意鋪開來。
若非雲水水賊多如牛毛,相信夷彭還能幹得更好。
雲水水賊……辛箏揉了揉額角,這就是個千古難題,這麽多年了,想解決的王侯一大把,但沒一個成功的。
沒輒,氓庶活不下去了就會逃難,沒有活路自然隻能做賊,為水賊這一源遠流長的行業提供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殺了一茬冒出十茬還是好的,實際上雲水兩岸的人族聚落全都是拿起漁網是漁民,放下漁網是賊。
更令人頭疼的是,很多水賊根本就是貴族豢養的爪牙,水上商貿富得流油,貴族雖設關卡,但躲避關卡者的走私者.……雲水上的船就沒有不走私的,不走私,一路林立的關卡足以收走商賈至少九成九的收益。沒有貴族會喜歡這些走私不交稅的賤民,既然賤民不遵守規則,貴族自然也不覺得自己需要客氣,豢養水賊打劫所有看到的且打得過的過路商旅。
在這樣的打擊下,雲水的商貿竟然還沒消失,辛箏也隻能感慨,五成的利益可以讓人舍生忘死殺人放火,十成的利益足以讓人踐踏世間所有道德禮法與刑律。
但她想控製雲水這條命脈,水賊問題就必須解決。
可惜她在雲水沒有封地,不然還能照搬辛國時那套吸引水賊再通過武力打擊那些堅定水賊這一偉大行業的家夥,雙管齊下,賊患不平也得平。畢竟不是所有水賊都能吃飽,能吃飽的水賊都是大貴族豢養的,大部分水賊根本吃不飽,冬日更是靠食人而活,能安生種地吃上飯,正常人也沒誰喜歡食人。
希望之前的那步閑棋有用,若是沒用,就隻能再等兩年才能準備好的新棋了。
君離沒問辛箏在哪又欠了巨債,而是問:“你要不要與我同乘?”
辛箏反問:“那捕獲的獵物算誰的?”
君離坦誠道:“我隻是湊數,春嵬是從父負責,從人所獵是會算在主君身上的。”
當然,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過家臣門客本就是奴仆,奴仆的自然是主人的。
辛箏瞧了眼身著甲胄的少昊逢,再看看隻著皮甲的君離,覺得沃州伯真是為君離選了個好副手。
辛箏想了想,答應了。
真遇上危險,少昊部的人怎麽都比她那些門客可靠,而且,辛鹿殺妹的時候沒有殃及君離的膽量,君離比什麽盾都有用。
雖然自己要和別的人組隊,但辛箏還是將王賜給自己的武器都分給了門客——暫借,春嵬結束後要還的——才上的君離的車。
門客們的心情……隻有無力,辛子你還能更特立獨行一些嗎?
辛箏與君離完美的發揮了觀眾的精神,全程都在看戲聊天。
門客們與少昊逢原本是各自為政,但後來發現彼此的本事都挺高的,幹脆合作了。
驪嫘極富魅力,能夠指揮好門客們,而沃西的少昊部因著常年戰爭,在服從命令這方麵比正常的貴族強很多,一百人的高效合作,收獲倍增。
“帝國最盛大的春嵬大抵就是蒲阪的春嵬了吧。”辛箏道。
方國與貴族們也會春嵬,但辛箏記得辛國的春嵬……也就一兩千人,反倒是冬狩規模格外龐大,因著是貴族與氓庶一起參與的盛事,人比這場春嵬還多。
君離道:“那倒也不是,我聽阿母說過,玉宮的春嵬比蒲阪更加盛大,一些年月裏,王還會去北方參加巫女主持的春嵬。”
辛箏詫異。“這倒不曾聽聞。”
君離道:“現任巫女繼位沒多久便一直閉關,不再主持春嵬,而她並無繼承人,玉宮的春嵬已經停了很長時間,你不曾聽聞也很正常。”
辛箏聞言怔了下。“閉關?不是身體出了問題嗎?”
來的路上漫無邊際的閑談中,與王聊到過巫女望舒,十八歲繼承巫女之位,掌控帝國權柄,與王平起平坐(某些時候巫女比王還要高一點),可惜身體出了問題,以至於多年來默默無聞。
君離詫異。“你記錯了吧,身體出了問題不再主持春嵬的是巫女無光,不過她纏綿病榻時都是小巫子望舒主持春嵬的,並未停。”
辛箏聞言臉不紅氣不喘的道:“許是我記錯了,不過你說小巫子?難道還有大巫子?”
巫女的繼承人是巫子,但沒必要加個小字,除非這個小是序齒。
既有小,那大呢?
不至於讓弄死了吧?
巫女的隨緣遴選,哪怕是同門相殘也不會搞死對方,按著巫宗的規矩,若同時有兩個繼承人,那麽其中一個成為巫女後,另一個自動成為第一繼承人。
君離聞言左右聆聽了下,發現別的人都離得有一段距離,除非是他這種看不見而耳力格外敏銳的盲者,不然是聽不到的。“這事於我不是什麽禁忌,但你聽過就好,莫要說與他人,否則容易為你惹來麻煩。”
辛箏保證不說出去招麻煩。
君離這才說了起來。
曆史上有兩個弟子的巫女並非沒有,但巫女無光……她是最特別的,別的巫女兩個弟子年齡一般差個百八十歲,而巫女無光的兩個弟子,僅相差十一歲。
這點年齡差對於巫女而言,真不是問題,不發生什麽意外的話,巫女無光死的時候兩個弟子都該成年了。
玉宮一者繼位,一者為繼承人的規矩雖然保障了玉宮在過去沒亂,但放到這兩位身上了就不太合適了,不管是誰繼位,另一位都沒把握自己能熬到繼位的時候。
因而很多人對當年玉宮內部的那場權力博弈的認知都是大小巫子想趁著巫女無光還沒死,想先扳倒對方,讓巫女無光的選擇隻剩下自己一個。
最後的結局便是小巫子成功構陷大巫子,大巫子慘遭流放,自此生死未卜,很多人都推測,大巫子可能在離開玉宮後不久就被小巫子給處理了。
辛箏道:“你說很多人都認為,是不是說真相不止如此?”
君離道:“我也不太清楚,但阿母說,大巫子被放逐,是巫女的意思。”
辛箏微訝。
繼承人爭鬥是很正常的事,但當權者親自下場.……這太不講究了,雖然帝國曆史上寵愛年幼子嗣而廢長立幼的一大把,但結局大多不太好,畢竟年長子嗣不是死人,太昊琰是個活例子,卻不是唯一的例子,隻是別人沒跟她一樣親自殺人罷了。
可巫女和巫子之間都是沒有血緣的,而巫女無光,做為曾力挽狂瀾挽救了帝國並掌控帝國權力百年,壓得王侯貴族喘不過氣來,這樣一個人,辛箏很難相信她會昏了頭因為對小徒弟的喜愛而做出廢長立幼之事。
思及太昊琰的父親想廢長立幼看似是喜愛繼室與幼子甚於長女,但實際上……辛箏覺得這其中必有隱情。
君離頓了頓,又不太確定的補了一句。“不知是否我的錯覺,我當時感覺,阿母提起大巫子時時.……仿佛在說什麽可怕的怪物。”
辛箏麵無表情的哦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