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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溪

  擊鞠場養了不少雞鴨, 雖然為了讓奴仆們對世間有個概念,辛子在擊鞠場掛了一口大鍾, 每隔一刻時間敲一次, 鍾聲敲得很有規律,因而從鍾聲就能聽出是什麽時間了,久而久之, 除了年紀大的習慣了雞鳴就起來, 擊鞠場年紀小的孩子則養成了不再雞鳴起床,而是聽鍾聲起床。


  溪仍舊保留著雞鳴第一聲起床的習慣。


  開春的時候擊鞠場來了一大群人, 辛子讓其中一部分當了管事, 管理擊鞠場的老弱婦孺, 另一部分則弄了個學堂當先生。


  擊鞠場有想讀書識字的, 隻要繳一筆束修就可以跟著讀書識字。


  束修不貴, 但在開春後還選擇留在擊鞠場的人都是除了自己就什麽都沒有了, 溪也不例外,但他是第一個繳上束修的人。


  在擊鞠場工作並非賣身為奴,而是與辛子簽訂契書, 為擊鞠場工作多長, 包吃包住, 每旬吃一碗肉, 並且這期間每個月都有錢拿。


  溪將錢都攢了起來, 不夠束修, 但他機靈。


  擊鞠場往來賓客眾多, 其中不乏向奴仆們打聽消息或是收買奴仆當耳目的。


  打聽消息的,隻要不涉及辛子,溪來者不拒的告訴自己知道的消息, 如果涉及辛子, 那就半真半假的回答,反正錢到手後他就去找管事,把收買自己的是誰,給了多少錢,問了什麽,自己回答了什麽一字不漏的重複給管事聽。


  管事目瞪口呆後將事情報了上去,辛子讓溪將錢都自己收著,並另賞了他幾塊金餅,讓他在擊鞠場務色合適的孩童,收集各色情報,還私下讓人教了他唇語,不用聽到,看別人的唇就能讀出對方在說什麽。


  溪每天都很忙,白天的時候最忙,因而幹脆將讀書識字的時間放到了雞鳴後。


  整個擊鞠場所有人中最可憐的大概就是學堂的先生們了。


  人族實際上使用的文字並未過萬,而其中的通用字更是隻三四百個。


  感謝望舒早年改良的文字,以及在奴隸軍時為了掃盲而整理的通用字,辛子全都不客氣的拿來就用了。


  學生們每天最多學習一個時辰,而先生們需要在兩個月內把幾百個通用字以及一百以內的加減乘除全部教給學生,值得一提的是,先生們每個人都至少帶了五個班。


  一個班二十人,五個班便是一百二十人,相當於一個月的時間至少要給一百個人掃盲。


  做不到怎麽辦?

  學堂門口就是斷頭台。


  大抵人性未泯,辛子表示先生們不必太擔心學生不配合,因為學生一個月內沒學完的話也跑不掉斷頭台。


  貴族秘密法最大的便利大抵就在這了,殺人放火不犯法,因為貴族自己就是法,貴族的意誌就是法。


  雖然不講理,但辛子大抵也不想搞得太過民怨沸騰,如果做得了,不論是先生還是學生都有賞,於後者而言,辛子許諾的賞賜可以說是將束修三倍退還並附贈一份酬勞更高頓頓有肉的工作。


  為了方便教學,學堂將每個先生帶的學生都分了不同的時間段。


  溪自己選了最早的時間段,並且每次都第一個到。


  到的時候先生正打著哈欠翻著簡牘。


  說是先生,實際上也不過是比溪大一兩歲的孩子,卻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還早。


  盡管先生們自己並不覺得有什麽問題,他們以前都落到要被人充饑的程度了,現在卻過著頓頓有肉的日子,有屬於自己的房間,暖和舒適的床。雖然忙了些,但忙得很踏實很安心。


  別人給的,隨時都可以拿回去,但靠自己的能力換來的一切卻是真的屬於自己的東西。


  見溪來了,垣將幾片犢版遞給溪。“這是今天要學的字,你先看看。”


  每天實際上要學的字也不過,不過五六個字,但不教書不知道為人師的痛苦。


  為什麽學生這麽笨?

  為什麽總有學生能突破智商下限?


  教書的工作幹了不到幾日,垣便已在深刻懺悔以前自己的先生上課時自己的不認真,然而懺悔歸懺悔,永遠都不妨礙他在自己上課時對學生火冒三丈。


  如果自己認真了就不會在考核時落榜,然後被送到了這遠離辛國的異鄉,若非他學過雅言,到了這蒲阪,怕是頭天就會想死。


  雖然自己那一季,至少四分之三的生徒都落榜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序學是故意將考核難度從地上拉到了雲端之上,但不是還有四分之一通過了嗎?


  真得厲害,哪怕是考核難度升上天和太陽肩並肩了也還是能考過去。


  而且,時間久了,也慢慢冷靜下來沒那麽多火氣了,氣死了自己也沒用,除了冷靜還能幹嘛?


  溪這種認真勤奮的學生也會讓人心情愉快,難怪在辛國時先生們都喜歡好學的學生,太省心了。


  心情愉快,垣也不介意在每天正式工作之前給提前來的溪開點小灶。


  溪看犢版的時候不時會瞄一眼垣的神情,垣不悅。“不想看就別看。”他本來就很累了,開小灶更是累上加累。


  溪猶豫了下,還是問:“先生是在擔心以後生徒更多的事?”


  辛子在擊鞠場建了小藏書樓,給擊鞠場有興趣的奴仆閱覽,一枚布幣就可以辦一張借閱符,憑著借閱符,在未來三個月可以隨意閱覽裏麵的任何典籍,也可以借書,不過借書要繳押金,還書的時候押金也不是全部退回,而是退回九成,剩下一成是借閱的費用。


  垣原本是很高興的,離開辛國後他想再看書便很難找到書看了,但藏書樓建好後辛子又有了新的幺蛾子:允許非擊鞠場的任何人到學堂讀書,繳束修就行。


  垣不是很理解辛子。


  看似處處要錢,但實際上垣算過自己的衣食用度,老實說,他手下一百個學生所有束修加起來都不夠他一個月開銷的。


  先生每季都會領到一匹細葛或細麻布,穿著很舒適,冬季也有很暖和的冬衣和夠用的薪炭,一日兩餐加宵食,不是有肉就是有蛋。


  讓垣覺得憂愁的是,因著辛子在蒲阪的名望很高,因而她說的很多人信,再加上擊鞠場用人,酬勞豐厚,而傳聞用人辛子喜歡用識字的人,因而很多人帶了孩子來報名。


  垣無法想像自己以後的日子要怎麽過,莫不是要從雞未鳴一直上課上到子夜?

  還讓不讓人活了?

  垣疲憊的點頭。


  溪道:“再過兩日,這個月的學生就該出師了,辛子應當會讓學出師的孩子當新的先生。”


  垣歎道:“問題是,擊鞠場不止學堂缺人。很多管人管東西的位置都對用的人有要求,識字識數,我們能分到幾個人,鬼知道。”


  他那一茬,被刷下來的學生怎麽也有七八十,但最後送到蒲阪來給辛子用的攏共八個,送到學堂來當先生的也不過三個。


  溪一時無言。


  擊鞠場的確很缺人,看著很像樣很繁榮,但從溪隨便都能被人找到收買的機會就可以看出擊鞠場多麽的外緊內鬆。這都是人手不足的問題,不管是哪個王侯都不會允許自己的地盤被人滲透成篩子的,哪怕要給學堂增添人手,也得先將擊鞠場給理清楚了,辛子最後能給學堂留幾個人自然很難說。


  垣歎了口氣,道:“這些跟你沒什麽關係,你現在要做的事就是好好學習,把知識都給學會了,到時候好多做一些事,你們做得事越多,學堂分到人的可能性也會大一些。”


  溪嘴角抽了抽。


  先生你這麽直接真的好嗎?


  一個月的時間轉瞬即至,沒有一個人不及格。


  辛子修建擊鞠場時為了維持秩序殺了很多流民,不及格就得上斷頭台,沒人認為她隻是說說。


  對學堂學成人手的任職當天就下來了,三百多個人,隻給學堂留了成績最好的五個,其餘的有一個算一個,都安排到了擊鞠場各個地方。讓人甚為佩服辛子,這麽多人,難為你的命令裏能把每個人的名字都給寫出來,並且一個不落的安排好。


  垣連歎氣的氣力都沒了,趁著最後一天還沒結束,將自己默寫的序學一年級和二年級教材,還有前不久自己在序學的同學抄錄後托人給自己送來的三年級教材全都拿了出來讓學生抄一遍。


  既然已經開始識字了,而且也認識幾百個常用字了,看這些教材自然不會出現字認識我,我不認識字的情況,把教材都給抄一份,有空的時候可以看兩眼多增長些知識。


  多學些東西,總是沒錯的。


  溪將原本每天用來上學的時間都用來讀書了,別的時間,真的沒空。


  辛子雖未明言,但溪覺得,她需要很多耳目。


  蒲阪是帝國的權力中心,這裏擁擠著帝國最多的貴族,每年都有人更進一步,也每年都有人全族被斬。


  不想成為後者,消息就必須靈通,哪怕是真遇上事了,也來得及跑。


  別的地方溪也夠不著,但在擊鞠場,他覺得自己能做到很多,待獲得辛子更多的青睞與支持後,應該還能將耳目伸得更遠。


  在擊鞠場,年紀太小的孩童們幹的都是一些非常簡單的灑掃和蒔花弄草工作,遍布整個擊鞠場,一方麵是他們實在是太小了,另一方麵則是在貴族眼裏,賤民奴隸不是人,因而大多數貴族說話的時候會下意識忘記還有別的人。


  稚童們會記下自己聽到的所有話,以及都有哪些人問了自己話,問了什麽,然後回來告訴溪。


  很多的話都是沒什麽用的廢話,但偶爾也會有一些有用的信息,溪的工作便是從這海量的消息中篩出有用或是可能有用的寫下來呈給造篾歲,造篾歲再進一步篩選後呈給辛子。


  有的時候幾天都沒什麽有用的東西,溪雖然也盼著自己能收羅到什麽特別重要的消息讓辛子對自己重用,但熬了一段時間也冷靜下來了,知道這種事是可遇不可求的,隻能慢慢熬,積少成多,廣撒網,總會如願的,平日裏就權當練字了。


  有的時候,人越想什麽就越不來什麽,當人不想的時候卻來了。


  有個孩童聽到了兩個少年貴族說話的時候提到什麽準備都做好了,懷疑那兩個人可能要在擊鞠場做點什麽,雖不知是要做什麽,但肯定不是好事。


  聽到的內容太少,溪也無法判斷,讓孩童將那倆人的神態語氣全都給模仿出來,看能不能再多發現點什麽。


  這模仿,果然有收獲。


  孩童雖然努力模仿,並不是十分的像,但那幾分也足以讓溪懷疑兩個貴族想對付的是個女性,原因很簡單,溪在市井底層求生,各種亂七八糟的事都有見過,孩童模仿出來的神情他並不陌生。


  市井底層那些身體強健卻遊手好閑不幹人事的混混準備強迫女性時差不多就是這般嘴臉。


  溪並不懂擊鞠場的事讓多少質子與外來貴族收益,讓多少王畿本地貴族利益受損。


  肉就這麽多,有人多吃一口就得有人少吃一口。


  其中利益損失最大的莫過於奴隸角鬥場,而奴隸角鬥場除了是貴族取樂的地方,也是貴族培養死士的地方,一舉多得。


  擊鞠場已經搞得不少角鬥場關了門,待擊鞠完全風靡起來,剩下的角鬥場會有什麽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想給角鬥場續命,擊鞠場就不能留,即便留,擊鞠場的利益也必須重新瓜分。


  但溪知道一件事,若在擊鞠場的地盤,真的有一個身份地位很高的女性貴族發生個意外,人沒死可能還有緩和的餘地,人若是被.……又死了,哪怕辛子是被陷害的,也很難不被牽連,而擊鞠場還能開多久,又得死多少人就很難說了。


  溪在反應過來的瞬間便拉著稚童去尋造篾歲。


  因著溪在耳目之事上做得很不錯,造篾歲給了他隨時可以見到自己的權力,溪很輕易的見到了造篾歲。


  造篾歲聽後鬆了口氣,擊鞠場生意越來越好,辛箏買奴隸角鬥士的價格越來越便宜時他便意識到了擊鞠場要出事,隻是不知會是什麽時候以什麽方式來。


  如今靴子終於落下,造篾歲不僅沒擔心,反倒有種詭異的安心感。


  隻是,孩童並不認識那兩名貴族,她是躲在一株花木後偷聽的,還能記得其中一名的神情都是年紀小沒見過有人的神情能那麽奇怪,如果讓她再見到,她還是能認出來的,但前提的是再見到。


  擊鞠場每日往來貴族眾多,其中很多都是不是天天來的,鬼知道會什麽時候再來。


  造篾歲無奈,隻能讓孩童去當門童迎賓,同時加強擊鞠場的巡邏,並讓人密切注意來擊鞠場玩的時候女客的安全,確保女客不管跑到擊鞠場哪裏去玩了,周圍都有人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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