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扶風侯
岷江之畔, 濁山姮穿著一身清爽且方便行動的常服跽坐在案邊啃著鮮果,隰叔在一旁不時眺望遠方, 眉宇間隱有憂慮, 不時嘀咕句:“怎麽還沒到?”
濁山姮道:“岷江又不好走,還是逆水而行,遲一點也很正常。”
“漓水以東, 哪有不亂的地方。”隰叔歎道。
濁山姮撇嘴道:“真有蟊賊盯上阿母, 需要擔心的絕對不是阿母,叔父你難道對阿母沒信心。”都給你留下一輩子的心理陰影了, 難道對那女人的凶殘還沒個認知?
隰叔回道:“有信心, 但還是會擔心。”
濁山姮聞言也沒輒了。
“來了來了.……”
濁山姮扭頭, 漆著大風鳥的大船自遠方地平線緩緩出現。
濁山姮隨手丟下鮮果高興的站到了碼頭上手搭涼棚望著大船, 不出所料的看到了站在甲板上的高挑女子。
大船緩緩停靠, 扶風侯當先下了船, 濁山姮見了,心中頓覺暖暖的。
但凡自己有點惡意,扶風侯這般將從人扔在後麵自己先下船的舉動極可能葬送她的生命, 當然, 也不排除扶風侯自信濁山姮與隰叔沒能耐要她的命。
以濁山姮對老娘的了解, 後者居多, 但還是會覺得心情很好, 畢竟, 再自信, 也是因為岸上站著的是她的女兒才會如此,換了別個,縱然自信, 扶風侯也不會如此, 哪怕自信也犯不著冒險。
濁山姮心情愉快的投入了扶風侯的懷抱,抱著扶風侯,味道不是很好,船很大,也不可能讓人在船上跟在陸地上一般生活舒適,沐浴不方便,很難沒個味,不過濁山姮不介意。“阿母我好想你。”
多年來扶風侯還是不太適應濁山姮的熱情,她不習慣和孩子如此親密,不是不關心,而是做為一國之君,她實在是不能再忙了,在扶風國的時候哪怕她很努力,從兒子出生起,也就吃飯時能說一兩句話,而這還是基於她沒有忙到昏頭忘了吃飯的前提。前麵的兩個孩子,不管是老大還是老二,母子關係都不能說多親密,至少都不會如此隨心所欲的想抱就上來抱了。
雖如此,被濁山姮給調/教了多年,扶風侯還是下意識回抱住了濁山姮。“清減了。”
手上的肉感遠不及去歲。
從年頭一直忙到如今,能不瘦嗎?
濁山姮道:“我也長高了,看著自然會比去歲瘦。”
十四五六的年紀,正是抽條的年歲,扶風侯打量了下,還真是長高了,都快和自己一般高了。“多吃點。”
濁山姮嗯了聲。“我每天都有吃肉。”
這麽多年她也算是明白了。
扶風侯玩陰謀陽謀這個世上少有人能及,但尋常生活……扶風侯可能從出生起就過一日正常人的生活,根本不知如何與臣民、盟友、敵人以外的人如何相處。
卻也正常,差不多是生下來就被當成國君來培養,自然深諳如何做一個合格稱職的國君。
“阿母住的宮室我都讓人給你收拾好了,你可以好好休息,晚上我要跟你一起睡。”濁山姮一邊與扶風侯往國君才能乘坐的大輅走去一邊嘰嘰喳喳的道。
扶風侯認真的聽著,時不時的予以回應。
與濁山姮一起來的隰叔無言的看著母女倆上了大輅,他隻是攝政者而非國君,並不能乘坐大輅。
上了大輅,扶風侯這才問女兒。“你與他出現分歧了?”
濁山姮聞言,甚為漫不經心的道:“一點意見不合,不過問題不大,哪有人對事物的看法一模一樣呢。”
扶風侯聞言也不多問,隻是道:“別殺他。”
濁山姮有些疑惑。“阿母很篤定他不會傷害我?”
扶風侯想了想,還是道:“他這一生隻有你一個孩子。”
濁山姮並不認為隰叔是因為對扶風侯多麽癡情,所以就不和別人生孩子了,考慮一下扶風侯的性情,以及自己法理上那位父親的下場,隻怕隰叔是不論想不想生,都不可能再生了。
濁山姮發自肺腑道:“他真的很喜歡你。”
不僅沒氣死,還能多年如一日的和扶風侯相處良好。
扶風侯聞言不置可否,權力的遊戲中,哪來那麽多真情,隻能說濁山隰叔是個看得透也很看得開的人,不論什麽處境,都能讓自己過得很好。
一路坐船從瀾州跑到寧州,沿途還讓盜匪給打擾了下,扶風侯確實需要好好休息,舒舒服服的在湯池子裏泡了小半個時辰,再陪濁山姮吃了頓飯,強打精神與濁山姮聊了聊寧州如今的局勢,防止女兒的目光隻放在濁山國這一畝三分地。
想要治理好一個國家,甚至強盛一個國家,國祚綿延,做為國君,眼睛就必須看到整個帝國,甚至整個元洲,不然搞不好哪天被人打上門了都還反應不過來怎麽回事。
二兒子已經讓她很生氣了,三女兒要是也成那樣,她就真得吐血了。
察覺到扶風侯提到次兄時的語氣,濁山姮估摸著次兄又惹扶風侯生氣了,明智的什麽都不說。
雖然都是扶風侯的子嗣,但她與次兄……毫無手足之情,扶風旌都快恨死她這個妹妹了。遺憾的是現實不隨人的意誌而改變,不論扶風旌多恨,小妹都活蹦亂跳的。
曾經或許有過手足之情的期待,但冷屁股貼了兩回後便沒那麽期待了,六七歲的時候再理清了法理上的父親、生父以及扶風侯之間的關係後,濁山姮徹底放棄了對手足之情的期待。
不過,扶風旌若一直拎不清,濁山姮相信他一定會很慘。
扶風侯是一個好母親,雖然不懂如何做一個母親,但她一直都在盡力給予孩子最好的一切。隻是,當孩子影響到扶風國的國運,她就不再是母親,隻是國君,扶風旌必將深刻的體會國君的冷酷。
殺個兒子而已,扶風侯是幼主繼位,表麵看來她繼位後始終沒有大的動蕩,讓整個帝國都驚歎,但凡幼主繼位,就沒有不動蕩的。
帝都近來那位空手套白狼在帝都站穩了腳跟的辛子就是個最鮮活也最極端的例子,畢方台血流成河,血腥味幾個月都沒散,一國之君亡命異鄉,實在是沒有再慘的了。
扶風國真的那麽一帆風順嗎?瞧瞧扶風侯的血親變化吧,繼位時,五服之內的血親,林林總總近兩百人,有老有少有幼童有男有女,如今還能喘氣的,算上她自己都沒超過十個。
見鬼的一帆風順,分明是扶風侯比辛子狠,把能找事的血親給滅絕了,不順也得順呀。
聊著聊著,見扶風侯實在是疲憊,濁山姮幹脆拉著她早點上床休息了,至於政務,不還有隰叔嗎?
單身狗回家也是孤零零的汪,不如繼續加班,有奏章陪伴總好過在家孤零零的,那多可憐。
瞧她這個做侄女的多孝順。
濁山姮的理論,哪怕扶風侯缺乏一些正常的家庭關係相處常識也覺得.……
孤零零的汪,和有堆積成山的奏章陪伴的汪.……罷了,女兒開心就好。
扶風侯雖然每次都會來濁山國探望女兒,但這次卻不僅僅隻是來探望女兒。
在女兒的陪伴下休息了兩日,扶風侯恢複了精神便與名義上的叔侄倆談起了正事,她要買糧,很多很多的糧。
扶風國位於漓水下遊,雖然漓水下遊處處良田,但扶風國.……扶風國是農耕大國,國中沃野千裏,是瀾州數一數二的糧食出產國,但是,那是兩千多年前的事。
扶風之亂後被清算被神裔氏族報複屠殺,扶風國差不多丟掉了六分之五的國土。
如果不是最後還剩下的疆土靠海,有優良的深水港口,能煮鹽,能發展造船業,扶風國後來的國君哪怕有心奮發圖強也沒本錢。
隻是,落魄的時間早就過去了,經過兩千年的努力,扶風氏還是收回了很多的疆土,而扶風侯繼位後與蒲阪合作得甚為愉快,以尊王的名義討伐不臣,扶風氏失去的國土陸續收回了大半,其中不乏產糧的膏腴之地。
扶風國的糧食早已不像從前一般依賴進口,如今不僅僅能自給自足,還能出口。
扶風國與濁山國自扶風侯年輕時聯姻起就一直商貿往來頻繁,早些年兩國商貿往來的主要商品是糧食,但近五年的主要商品已變成了絲綢、珍寶、丹粟、草藥、玉器以及銅器鐵器等物。
而這一次扶風侯不僅是來買糧,需要的量還很大,趕得上曾經糧食還是主要商品時的五年之量了。
扶風侯也知道自己需要的量實在是太大了,因而也沒打算一次性:交貨,而是分批次的交貨,但一年之內至少要交貨一半,剩下的也得在兩年內交貨。
隰叔詫異道:“並未聽說扶風國發生饑荒。”也沒聽說扶風國準備攻伐哪個國家。
而且,就算是饑荒和戰爭,也委實不需要如此多的糧食。
扶風侯道:“不是饑荒,不過和戰爭有關,盜趾轉戰瀾州已不可避免。”說到這扶風侯也忍不住無語,兗南的王侯貴族太不靠譜了,擋不住也就罷了,在盜趾走後竟然一個個用更亂上添亂的法子來穩定自己的國君之位,完全沒考慮過更長遠的事,直接結果便是一旦盜趾進入瀾州,兗州方麵不會有追兵,而瀾北……做為瀾州數一數二的方伯,扶風侯可以很明確的表示瀾北的王侯貴族不會是盜趾的一合之敵。
“那不還有瀾州牧嗎?”濁山姮道。“扶風國在瀾州南部,離瀾州北部那麽遠,王應當不會派阿母出兵才是。”
扶風國這些年發展得太快,哪怕扶風侯為人一再低調又低調,但國力都增漲到那般地步了,王隻要不眼瞎都能看到,雙方的合作已無前些年那般和睦。
王轉而扶持起被他給打壓多年,甚至連衰弱都是他和扶風侯辛勤努力的瀾州牧。
扶風侯一臉一言難盡。“若是前任瀾州牧,我自是不擔心什麽,但如今的瀾州牧.……”
前任瀾州牧,雖然鬥了幾十年,但她敬他是條好漢,現任瀾州牧.……看著是很不錯,但做為瀾州大地上這些年直接間接切磋最多也最了解彼此的兩個國家,扶風侯隻能為老對手默哀,太不會生了。
以前扶風侯是很高興老對手不會生的,但現在她改變看法了。
盜趾之亂一旦在瀾州蔓延開來,瀾州牧是要倒黴,但扶風國也不會好到哪去。
盜趾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理論,扶風侯甚為讚同,但隻讚同一半,將相可以沒種,但王侯不行。
遺憾的是盜趾的理論激進過頭了,他又打算跑瀾州來,又沒法說服自己想不開的對瀾州牧抱希望,扶風侯也隻能未雨綢繆的開始做好幹掉盜趾的準備。
隰叔也知盜趾的危害,雖佩服扶風侯未雨綢繆早得簡直驚人,但也不能否認扶風侯的看法,隻是,親兄弟尚且明算賬,何況兩個國之間。
濁山國目前拿不出那麽多糧食,安置了太多流民,而開荒雖然後期收入很大,但前期的投入也很大,隰叔並不想為了瀾州的事而影響濁山國的內政穩定,因而能賣的糧食有限。不過寧州西部的糧食出口國又不止濁山國一個,即便寧州沒有,西南的豫州這些年沒什麽大的戰爭破壞,很多國家都有餘糧。這些國家和濁山國都有商貿往來,他可以幫扶風侯從國家獲取糧食。
隻是,那些國和扶風國並非盟友關係,糧價方麵肯定不會有濁山國的親情價。
扶風侯思索了片刻後問可以先交貨後付賬嗎?
扶風國消停也就這幾年的事,一直在努力休養生息,恢複民生,真沒那麽多錢,但盜趾之亂平息後她肯定就有錢了,至於沒平息,有本事去幽冥黃泉找她要債。
多年盟友,隰叔自然無有不應,但是,收利息,並且優先用大船來還,也可以用造船的工匠來抵償利息。
扶風侯拒絕用造船工匠抵利息,但用船抵債倒是可以,然後兩個人就幾分利怎麽還爭議了許久,勉強達成了都滿意的結果。
然後,因為陪母親而悠閑了一段時間的濁山姮被按到書房裏麵對堆積成山的公務了,決定當中間商很容易,但做起來卻有大量的東西需要準備,船隻,車馬.……以及沿途各個國家的關係。尤其是最後一個,不把關係打通,哪怕買到了糧也弄不回來,半道上肯定讓搶幹淨
濁山姮頓時忙得都住在了書房。
和濁山國君臣唇槍舌戰小半個月的扶風侯倒是頗為清閑的該吃吃,該睡睡。
扶風國在她出發之前就被事情給提上日程了,也都安排好了人手,她還真比女兒輕鬆。
隻是,躺床上剛把被窩給捂暖,人也半睡半醒間就發現暫時不用睡了。
扶風侯無語的看著鑽進被窩裏趴自己身上的隰叔。“我還以為你轉性了。”
她反應稍微慢點,這麽突然的鑽進來,隰叔可能就死於她的條件反射了。
隰叔親了扶風侯一口,頗為哀怨的笑道:“不是你說的嗎?正事沒談完不準往你床上鑽。”
隨著隰叔這一笑,本就旖旎風流的容貌愈發惑人,活生生的妖精。
“你倒是聽話。”扶風侯伸手攬住隰叔的脖頸,親吻著隰叔的唇,時人並沒有親吻的觀念,因為這是一種與繁衍無關的舉動,但她知道隰叔喜歡這樣。
被親得隰叔心情非常好的回應著扶風侯,一室旖旎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