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連山果
連山果回到連山城的時候是孟秋, 原不應該這麽慢的,兗州有雲水, 雲水的支流眾多, 一條船可以輕鬆從兗州的一端浪到另一端,不怕死的時候還可以往沃州和青州那邊試試。
水文優勢很好,奈何路上太亂。
雖然以前的時候路上也是盜賊眾多, 但那都是貴族豢養的, 哪怕搶劫也會看人下菜,連山果毫無疑問屬於誰都不會想不開劫掠的對像, 但如今.……三裏水賊, 五裏強盜, 很多都不是貴族豢養, 自然不懂什麽叫看人下菜。
在瀾州的時候也差不多這麽個情況, 但過了獲鹿邑後倆人正好趕上扶風峽破, 盜趾攻破了扶風峽,走的時候還用守軍的屍骨當燃料放了一把火,確保這座軍事要塞不經曆數年大修, 或者說重修無法再投入使用。
瀾北諸國羨慕兗南膏腴之地已非一日之事, 但扶風峽要塞的存在一直阻隔著雙方過於激動的親切交流, 如今……障礙也不是完全沒了, 但比起從前, 真的可以說是一片坦途了。
本來就夠亂的兗南頓時就更亂了。
連山果因為走得夠快, 倒沒體會到亂上加亂後的亂, 但三裏水賊,五裏強盜足以說明她這一路的艱難,畫棠與她完全是一路殺回來的。
讓連山果痛苦的是, 這一路走來尚且如此, 稟報完了事情,回頭還是要去瀾州處理血丹的事,這也意味著她還得再原路返回,那個時候享受的旅程待遇將是加強版。
畫棠將水賊無償贈送的舟楫停在了渡口,雖是一處小渡口,但舟楫往來絡繹不絕,一點都看不出和一路上經過的地方處於同一世界。
畫棠頗為佩服的感慨。“這裏可真是樂土。”
在兗州如今這局勢下還能維持這樣的繁榮,連山城委實厲害。
她瞅了瞅,周圍的人氣色都帶著些許紅潤,顯然生活還過得去,不是從冀州走來一路所見快麻木的麵黃肌瘦。
幸虧這座城不在冀州,不然兵戈相向,怪不忍心的。
畫棠思忖著。
連山果聞言自豪道:“這裏可是連山城。”
畫棠瞧著滿臉自豪與驕傲的連山果,輕笑道:“是啊,這裏是連山城。”
連山果一上岸,巫鹹殿與連山氏族就都得了消息。
神裔氏族整體顏值水平太高,連山城又是神裔氏族的主要聚居地之一,自然美人遍地,但連山果即便是在氏族內部也是上上的姿容,在不刻意扮醜的前提下,很難不引起注意。
很快便有馬車來接她,駕著馬車來接人的還是個熟人,連山果前前.……不知道多少個前的前情人。
連山果笑著打招呼。“這不是榮嗎?真是好久不見,又見到你真高興。”
連山榮打量了下連山果,見連山果氣色看著很不錯便放下了心,冷著臉道:“我一點都不高興。”
人生初戀遇到連山果這麽個奇葩絕對是人生慘劇。
連山果笑道:“感情之事,合則聚,不合則散,森林如此廣闊,若太過執念,如何能欣賞森林的風景?”
連山榮不想理會這奇葩,再怎麽合則聚不合則散也沒幾個人會跟這奇葩一樣奔著美色追人,睡到手就分手,從頭到尾就沒想過長長久久,說分手就分手,完全沒有前兆。
口口聲聲感情之事,你個混蛋真的有投入一絲感情?
看連山榮被氣到了,連山果不再說什麽,一邊拉著畫棠上了車一邊為連山榮介紹了畫棠,自己在路上遇到的朋友兼救命恩人。
連山榮看了看畫棠,猶豫了下還是道:“是巫子讓我來接你的。”
連山果本來因為回家了而鬆快起來的心情頓時緊繃了起來。
她和連山榮過往有些瓜葛,連山榮知道她回來了,跑過來接她看看她會不會死不足為奇,但巫子授意……鑒於連山榮是第三境的強者,在連山氏族少有的非退化強者,她很難不多想。
許是因為連山榮,也許是懼怕神裔氏族內部弑殺同族的懲罰,這一路.……還算平安。
死有千萬種,神裔氏族對於除族的懲罰太輕,威懾不夠,便在如何死這方麵下足了功夫,不到絕境,沒人願意親自上陣做點什麽,真到絕境……大部分也不會有拉人墊背的心思,畢竟,大部分人都有後代,不管自己犯了什麽罪,都是不會株連子孫的,可子孫還要在族裏繼續生活呢,沒必要死到臨頭還要惡心人。
在進城的時候遇到了一波刺殺,一個撐死六七歲的小孩拿著鮮花做的花環花串向連山果出售,連山城有簪時令鮮花的傳統,但連山果一點簪花的心情都沒有,不僅拒絕,還不著痕跡的握住了劍柄。
小孩堅持不懈的用可憐巴巴的眼神乞求連山果買花。
連山榮正想伸手拿錢隨便買朵花將小孩給打發走,卻見連山果一劍刺死了小孩。
連山果在男女方麵是個混蛋,但風流濫情和沒人性是兩回事。
做為不知道多少前的前任,連山榮除了當初低估了連山果的渣,對連山果還是很了解的,下意識的拔出了劍,果不其然,周圍諸多行腳商人、路人、車夫紛紛攻來。
刺客死士都是精心培養的,但都不敵連山榮與畫棠的聯手,連山果很安全,心情卻一點都不好。
這裏是連山城。
她對自己的族人還是有所了解的,這還沒到絕境呢,哪怕是想拚死一搏也不至於如此著急,更別說巫鹹和連山子還不一定會大開殺戒,畢竟哪怕是用活人做藥引,隻要不是用自己的同族,也不是完全不能忍。
這年頭,奴隸在法律上就不被當做是人,氓庶也不過是高等點的奴隸,仍是草芥。
做為巫鹹殿與氏族的統治者,不論是巫鹹還是連山子都沒那麽多心軟,為了平衡和穩定,摁下一些亂七八糟的事,不判死刑也不是不行。
連山城,這是被滲透成什麽樣子了?
扶風氏的前車之鑒是太久遠了,所以王侯貴族們都忘了拿神裔氏族當筏子的後果嗎?
畫棠被送到了連山果在內城的住宅,連山果則是進台城見巫鹹,沒見到,隻見到了巫子好。
巫鹹死了。
屍骨,沒找到。
但先知嘛,想確定誰死沒死也不需要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連山果頓時什麽心情都沒了。“殿下並未繼位。”
巫子好身上的服飾,還是巫子的袍服,巫的等級很鮮明,不同職業不同等級的巫穿的服飾都是不一樣的。
巫子與巫鹹的服飾都是深藍,顏色很像,但也隻是顏色很像,實際上差得很大,巫鹹的衣服上繡著周天星辰,整個就是一副星圖,巫子的衣服上則繡著比較重要的大星,不似巫鹹的衣服那般詳細到人族發現的每顆星星都給繡上了。
這一細節所透露出來的東西讓連山果覺得腦仁都開始疼了。
倒不至於覺得巫子好鎮不住場子。
前任巫鹹……做為先知和星相師,他都是很合格的,但管理起偌大的巫鹹殿,不提也罷,巫子好差不多十四五歲就開始打理巫鹹殿,到現在都管了快十年了,而巫鹹不管事也快十年了——雖然管理能力雖慘不忍睹,但自知之明特別的高。
十年的時間足夠完成權力的過渡,若非巫鹹還年輕,沒到退休的年齡,巫子好完全可以繼位了。
巫鹹不管是年齡大了退休還是突然暴斃都不會影響巫子好的繼位,如此一來,就隻剩下一個因素了:玉宮。
這簡直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後又趕上洪水。
巫子好再有手段,玉宮不承認的話,她就是名不正言不順。
玉宮沒道理這麽幹。
十巫隻要不是背叛巫女,那麽十巫的繼承人都是自己決定,然後巫女敲個印,再辦個儀式就行了。
就算有意見,為什麽不在立巫子的時候提出來,一定要等巫鹹死了才來玩這種下三濫的招,這不是惹十巫的忌諱嗎?
連山子道:“玉宮應該發生了什麽事。”
連山果道:“我在奴隸軍見到了巫女。”
巫子好一臉平靜,反倒是連山子:“.……啊?她不是一直在閉關嗎?”
連山果道:“被閉關。”
連山子自然猜得到所謂的閉關是被閉關,但還是想不明白玉宮如今這是怎麽個情況。
蒲阪麵對的問題同樣在巫宗發生了,但挾王以令諸侯,這麽幹的人太多了,玉宮完全可以效仿,委實沒道理拿十巫的繼承做文章,生怕自己不會被十巫合力針對?
就算巫女偷偷跑掉了,為什麽巫女不利用這事拉攏十巫?
想不通。
連山果繼續將望舒冒名常儀期間幹的事說了說,尤其是活埋大量貴族這點。“她好像很恨貴族。”
複仇盟多年來追查坑殺狂魔的事在帝國不是秘密,隻是從來都沒人將坑殺狂魔和高高在上的巫女聯係起來。
做為巫女,哪怕再被架空,想殺誰,屠誰全族,一句話的事,犯不著親自動手,還是如此殘忍的手段。
連山子道:“老弱婦孺,一個不留,不是變態便是仇深似海。話說回來,咱們現在這位巫女,巫女無光是在哪找到的?”
仇家範圍如此廣,必不會是尋常出身。
找到的時候巫女無光你真的沒考慮下這麽個人當繼承人的後果?
巫子好道:“據我所聞,她並非巫女無光尋到的,而是自己尋到了玉宮拜師。在那之前的過往,完全不知。”
玉宮有個傳統:巫女找到巫子的時候,如果巫子有父母,那就得賜死,避免日後有人利用巫子的血親對付巫子。
這也導致了曆代巫女,要麽出身完全是秘密,要麽出身人盡皆知。前者是因為有父母親人,隻有瞞得夠死才能保護還剩下的親人,後者則是親人早就死絕了,想拿親人威脅得先扒墳,那就不是威脅不威脅的事了,那叫不死不休。
巫女望舒是個特殊例子,自己找上門的,仿佛憑空冒出來的,搞不好連她師尊都不知道小徒弟是從哪冒出來的。
不是沒人試圖查過望舒的出身,但.……整個人真就仿佛石頭縫裏冒出來的一般。
整個帝國沒有任何人認識她。
這位巫女也活得一點都不像一個人,她不好美色,不好華服,不好美食……除了喜歡玩木頭,看看星星,沒有任何喜好,仿佛七情六欲皆無。
這太不合理了,衝那驚人的仇家名單就知道望舒不可能真的是石頭縫裏冒出來的。
卻也更不合理,什麽樣的情況下才能讓那麽多不同出身不同地域的人喜提同一個仇深似海的仇家?
複仇盟的受害者分布可是涵蓋了大半個帝國。
巫子好:“我會繼續讓人查查被活埋的那些人都有什麽共同點。”
這麽個巫女,怎麽都感覺危險。
連山果對此沒發表意見,而是問:“不管玉宮是發生了什麽,如今這情況,它還能管血丹的事?”
巫鹹殿的管轄範圍可沒伸到瀾州去,那裏是巫謝殿的勢力範圍,要麽巫謝殿自己管,要麽玉宮下令,前者也隻能管巫鹹殿勢力範圍,後者則是九州都得動起來清查血丹之事。
巫子好歎道:“我會盡力處理兗州的血丹。”
連山果瞬懂,兗州之外,自求多福。
雖然的確不是很想再走回頭路,但真的發現自己不用走了,連山果發現自己的心情更低落了。
強打著精神,連山果詢問起了巫鹹怎麽死的。
巫子好沉默不語。
連山子委婉回答:他們也懵著呢,巫鹹是突然起意出門的,不過他走的時候將巫鹹令交給了巫子好,可能他走的時候也覺得自己會一去不回。
知道巫鹹死了也是神裔氏族有特殊的秘法可以確定一個人是死是活。
連山果歎了口氣,繼續問起了血丹在連山城的發展情況。
這個.……有點嚴重,涉及的人,還真不少。
少年輕狂老來慫。
七個字道盡了生理狀態對人的影響,越活越怕死。
神裔氏族的壽命比尋常人族更長,活得更久,最後不是越活越怕死就是越活越超脫,無懼生死,遺憾的是,人間終究是凡人多,因而後者不多。
隻是老家夥們沒打同族的主意,用的藥引都是奴隸。
奴隸不算人,又沒在連山城準備藥引,大量奴隸死亡根本不會引起注意。
擁有良田萬畝的大貴族們,哪個不是蓄養著數以千計的奴隸,那年春種秋收時不累死百十奴隸?
如果不是瀾州的情況太嚴重,巫子好想到當年災難君王是在兗州和諸侯們談的條件,沒道理兗州的諸侯貴族沒用,而連山城就在兗州.……下意識查了起來.……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族人有那麽多在服血丹。
曾經在玉宮生活過幾年的巫子好差點氣瘋。
災難君王是什麽心性她還不知道嗎,那藥誰吃誰腦殘。
巫子好沒說要如何處置,但連山果瞧著巫子好的眼神.……在心中為腦殘的族人默哀。
稟報完了,連山果腳步沉重的回了自己做為連山氏族成員的福利宅邸。
宅子也就一進,有九間房,院子特別的大,種植著許多花木,不是藥材就是果樹,都是實用型花木,因著完全沒人搭理,生得甚為雜亂。
連山果打成年分到這座宅子起就沒怎麽在這住,一直荒著,沒完全荒下去還是因為君離。
她可以拿太昊台當家住,君離卻不行,把兒子帶到連山城來玩,總不能讓人住逆旅,房子自然就給收拾起來了。
隻是走了這麽久,連山果沒法想像屋裏的灰有多重,雖然走的時候讓人將家具都給蓋了布,但也隻是家具。
若非家裏有客人,她都不想回去。
出乎意料,回到家,連山果並未看到滿地的灰,收拾得幹幹淨淨的,畫棠正在煮茶湯。
“你收拾的?”連山果詫異的問畫棠。
畫棠搖頭。“外麵有不少小孩,跟我說可以幫我收拾屋子,給錢就行,喝茶湯嗎?我煮茶的手藝可是很不錯。”
連山果問:“你買的茶葉?”
“廚房裏看到的。”
連山果想了想,道:“廚房那罐茶葉,是我十年前買的。”
畫棠:“.……”
放了十年的茶葉還能不能喝,這個問題在晚上的時候得到了答案,夜間連山果坐在院中繁盛的花木間走神,畫棠跑了三次茅房。
肚子終於不叫了,畫棠這才有功夫關心起心情似乎不太好的連山果。“夜裏露重,你坐這很容易著涼的。”
這年頭,隨便來點風寒感冒都能要人命。
連山果道:“我就是坐坐。”順便聽聽台城今夜的風聲,很多的人,以後都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