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與君相離
連山果很煩, 非常煩。
她懷孕了,不過這不是讓她覺得煩的事, 懷了就懷了唄, 她又不是養不起,甚至於因為她出身連山氏族,對於養孩子, 她並沒有什麽壓力。
氏族每一個孩子從出生到成年起, 每年都會從公中支一筆錢糧用於孩子的養育所需,父母並沒有多少需要為孩子花錢的地方。
既然懷了, 那就生唄。
這是連山果第一反應。
除非是在非自願的情況下懷上的, 否則神裔氏族禁止墮/胎, 其餘情況, 哪怕是因為自身太過放浪形骸而意外懷上的, 也得生。
還沒體驗過分娩的連山果並不排斥生孩子。
她煩的是孩子的父親。
戰爭結束, 自己的精神狀況也漸漸調整過來後連山果便與少昊旅告辭了,告辭告的甚為輕鬆,毫無留戀, 遺憾的是君心不似美人心。但這難不倒連山果, 連山果想走, 少昊旅還攔不住。
走了之後連山果便將這位前情人給忘了, 發現懷孕的時候也沒想過去通知一下孩子的父親, 自己懷的, 自己生的, 那就是自己的,是連山氏的子嗣。
有些事,顯然不是你不告知, 別人就會一無所知的。
少昊旅並未停止對連山果的關注, 因而連山果發現自己懷孕後沒多久他也知道了,再然後在稷澤垂釣的連山果見到了一位名景儀的說客。
說客是替少昊旅來向連山果提親的。
人族的婚姻是兩個宗族有關,和兩個當事人關係不大,但連山果不是尋常出身。
神裔氏族並不幹預族人的婚姻,或者說,隻要不是大規模的對外通婚,並且找的對像會給氏族帶來麻煩,族人愛和誰結婚就和誰結婚。
隻是,大抵是沒人管的緣故,很多族人幹脆不結婚了,遇到合心意的就交往,膩了就一拍兩散,若是這期間有了孩子,抱回族裏便是。
因而正常的婚姻流程中的提親如果去連山城找連山果的長輩提親是不會被理會的,連山果自己不點頭,她父母便是同意了也沒用。
於是景儀來找連山果了。
連山果自然是不想結婚的,她若對少昊旅有結婚的心思又怎還會把人給甩了?
勸不聽,景儀也就不再講誠意了,而是改以威脅。
連山果腹中之子是少昊旅的孩子,少昊旅是沃州牧,是沃州風姓氏族的大族長,他的血脈自然是不允許流落在外的。
連山果將一盆湯蓋到了景儀臉上。“你敢威脅我?”
景儀抬手抹了把臉上的魚湯。“在下隻是實話實說,亦是不忍連山氏的後裔淪為私生子。”
神裔氏族沒有婚生子與私生子的講究,隻要是自家血脈就行,但神裔氏族沒有,人族別的氏族卻是有的。
連山果臉色陰鬱的道:“我那段時間就應該多睡幾個男人。”
睡的男人不止一個,孩子的父親是哪位就隻有鬼知道了,到時她咬死孩子不是少昊旅的,少昊旅也沒法搶。而如今,除非她殺了少昊旅,否則她並不認為自己搶得過少昊旅。
殺了少昊旅?
這個法子自然是好的,她也下得去手,隻一個問題:孩子長大了問她為什麽自己沒有父親,她總不能告訴孩子,因為你老子要跟我搶你,我把他給殺了吧?
換別個族人,那還真不是做不出來,但連山果,至少如今的連山果還沒鍛煉出那樣的心性。
景儀尷尬而禮貌的保持沉默。
這種話題,沒法接呀。
權衡利弊後連山果終是答應了提親,但她要做少昊旅的君夫人。
景儀表示沒問題,我提親就是為少昊旅提的君夫人。
少昊旅前麵雖有過一位君夫人和三位妾,都是政治聯姻的產物,其中君夫人已因病過世,三位妾,一個難產死了,一個被送人了,一個感情不睦(利益衝突)回娘家就沒再回來。
不管是正室君夫人還是不同等級的妾,都還空著,隨便選。
因著連山果已經懷孕,婚禮自然要盡快,少昊旅以驚人的速度走完了婚禮流程,令人佩服的是趕時間的同時他居然還將婚禮給辦得非常好,一點都不寒酸。
正婚禮落幕的時候連山果的肚子不足五個月,哪怕還要在三個月後告廟走最後的流程,仍是來得及。
連山果自己都不知道說什麽了。
三月告廟是為了用三個月的時間來觀察一下新婦有沒有在婚前就懷了崽,讓配偶替別人養孩子,混淆血脈。她肚子的崽絕對是婚前的,這樣的子嗣很容易被疑是混淆血脈。
不過連山果也不在意,若少昊氏在意,正好,她帶著孩子回連山城,連山氏才不在意孩子的父親是誰,隻要是從她肚子裏爬出來的就行。
不知算遺憾還是好事的是,大抵是少昊旅在沃西的統治太穩固了,沒人說連山果的孩子是混淆血脈之子。
少昊旅對這個孩子的喜愛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來的,不管每日堆積如山的公文多累,都堅持抽出時間陪連山果,摸摸孕肚,感受一下腹中胎兒的微弱動靜。
“雖然我已經有八個孩子,但這個孩子是我最期待的。”少昊旅格外滿足的摸著連山果的肚子對她說。
連山果神情溫柔的說:“我也很期待它。”
懷孕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孕吐、水腫.……林林總總的毛病一大堆,連山果從懷上起就吃足了苦頭,但感受著腹中小生命的成長,她卻一點都沒有遷怒,仍舊很期待。可能是把孩子生下來是她自己的決定吧,既然決定生,那麽不論懷孕多難受,都是自己選的。
懷胎不至於真的要十個月,也就九個月多一點,但這已經很長了,都有小一年了。這也是大部分貴族女子在生育了繼承人後便不會再生的一個重要原因,光是生就得十個月,調理身體也得一兩年,太耽誤事了。
連山果是頭回生,本人又不是需要打理封地的貴族,倒沒覺得耽誤事,但還是覺得懷孕生子很麻煩,不止一次的向少昊旅表示如果人想要孩子時不再需要自己來生那該多好,哪怕不後悔也還是會覺得太折騰人了。
少昊旅.……不知道該說啥。
他是男人,想要孩子,的確不用自己生,連山果是女人,她想要孩子,如果不自己生,那就不是她的親生骨肉了。
不過這話若與連山果說了,九成會被連山果用一句男人是不用生,但一定能確定孩子是自己的親生骨肉懟回來。
好一會,少昊旅才道:“我也希望替你受這遭罪,但從古至今,陰陽男女便是如此,隻有女人能懷孕。”他也很心疼,但他是男人,他也沒辦法。
連山果聞言下意識道:“誰說男人不能懷孕的。”
少昊旅:“.……啊???男人怎麽可能懷孕?”
“巫子好說的,她見過懷孕的男人,不過好像都沒生下來,一屍兩命了。”連山果有些心有餘悸的回答。
少昊旅難以置信:“.……男人怎麽可能懷孕?她是在哪見到的?”
哪裏見到的,玉宮見到的。
“你還是不要知道比較好。”連山果道。
有些事,知道得少比較合適。
少昊旅識趣的沒有繼續問,但還是覺得自己的三觀被顛覆了。
連山果是在睡覺的時候突然感覺到羊水破裂的,所幸不管是連山氏準備的養胎接生人員還是少昊部準備的都在預產期將至的時候隨時待命,再加上少昊旅就睡在一張床上,第一時間便發現了她的異樣。
沒有難產,但也沒有太過順產,生了足足六個時辰。
深刻的體驗了一回分娩的痛苦,連山果終於卸貨成功的時候第一反應不是看看孩子是男是女,生得如何,而是決定以後再也不生孩子了。
真疼。
等身體恢複了就給自己準備對身體無害的絕育藥物。
一定。
必須。
一覺睡足了一整天,醒來時連山果也隨之想起自己剛生了孩子,也不知是不是直係,若是直係,她也不必繼續少昊旅糾纏了,直接抱著孩子走人。
哪怕是少昊旅是沃州牧,哪怕孩子是他的親生骨肉,他也不敢跟神裔氏族搶後者的直係族人,一方麵他敢搶,神裔氏族敢滅他全族,另一方麵則是他也養不了,神裔氏族的直係孩童都不能算是正常人,他一個正常人如果沒把孩子給養死很容易被孩子給弄瘋。
因著連山果生完後連孩子都沒看一眼就進入深度睡眠而被嚇得不輕的少昊旅見她醒了頓時鬆了口氣。“你醒了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還真的餓了,很餓。
睡了一整天也意味著一整天都沒進食,而睡之前還生了六七個時辰的孩子,如今前胸都快貼後背了。
“餓。”連山果有氣無力的回答。
少昊旅立刻讓人一直溫著的雞絲粥呈了上來親自拿勺子一勺一勺的給連山果喂食。
雞肉切得很細,細成肉沫了,粟米粥也熬得恰到好處,雞肉的鮮美與粟米的可口完美的結合,連山果一口氣吃了兩碗雞絲粥。
睡飽,吃飽,完全恢複了精神,連山果這才問給自己接生的醫者,兼自己的族人。“孩子是不是直係?”
“不是,那是一個很正常的男嬰。”醫者回道:“不過身子有些弱,應該和你懷上時的狀態有關,但以後仔細調理著,也能解決。”
連山果也沒覺得這孩子會多健壯。
懷上孩子那會兒她的精神狀態不好,飲的酒也不少,雖然後來發現自己懷孕後就沒再沾一滴酒,但之前沾得還真不少,隻是先天不足而非夭亡都已是後來連山果自身底子太好以及後期注重養胎的結果了。
孩子被抱了過來,剛生下一天,還沒長開,皮膚紅彤彤皺巴巴的,眼睛都還不能睜開,跟隻皺皮孩子似的。
連山果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沒能從一隻猴子的臉上找到與自己的相似之處,醜是醜了點,但好歹是親生的。
連山果親了親猴子又軟又嫩的臉頰,又伸手捏了捏小家夥的手,又細又軟,但手背上有幾個旋,可見肉質肥美。
小家夥根本沒什麽力氣的攥著連山果的一根手指,攥了會後開始往嘴巴拽,使勁拽,用盡吃奶的力氣拽,死活拽不動,嗚哇一聲哭了起來,哭聲倒是很響亮。
連山果將衣服解開給他喂奶才停止嗚哇。
正想將孩子抱下去給乳母喂奶的少昊旅愣住。“我準備了乳母的。”
貴族生育子嗣後都不會親自哺乳,而是準備乳母,這孩子是他的嫡嗣,禮法上能有四個乳母。
連山果道:“我們那都是自己哺乳。”
反正她是吃自己生母的奶長大的。
少昊旅聞言沒再說什麽,頗為滿足的看著一大一小。
小家夥吃飽後鬆開了連山果的手指,也很心滿意足,打了個奶香十足的奶嗝後便在母親的懷裏睡著了。
然後……連山果對少昊旅道:“我們和離吧。”
啊?
哦。
啊!
緩緩反應過來的少昊旅有些懷疑自己幻聽了。“你說什麽?”
連山果道:“我要與你和離。”
少昊旅難以置信。“為何?我哪裏做得不好?你說出來,我改便是。即便生氣我哪裏惹了你不悅,就不能看在孩子的麵上多給我一次機會嗎?”
連山果解釋道:“你沒有哪裏不好,你是個很好的夫君,但我不愛你,我沒有與你共度一生的欲/望。”
少昊旅委屈得隻覺得不可理喻,但又詭異的覺得這很連山果,隻是他以為懷孕後她改變了,不曾想……
少昊旅怒問:“既如此你為何還答應婚事?耍我嗎?”
連山果歎道:“我也不想答應啊,但你要跟我搶孩子,除非我生的是直係,不然我搶不過你的,到底是親生骨肉,我自然要在力所能及的範圍給他最好的。”
嫡嗣和私生子的身份地位與能得到的供給是截然不同的。
言下之意為你不糾纏不清,哪來這麽多事。
雖明白了怎麽回事,少昊旅還是拒絕和離。
和離需要雙方意見一致,在帝國的曆史上是很少見的事。
婚姻結兩姓之好,牽扯的是兩個家族,哪怕兩個當事人能達成一致和離,背後的兩個家族不答應,哪怕是怨侶也得繼續湊合下去。
神裔氏族是出了名的不聯姻,甚至有意識的排斥與帝國的高層聯姻,哪怕有利益牽扯,也不會聯姻,更甚至為了避免麻煩,還會在婚姻締結後舍棄利益避免變成聯姻,倒時撕扯不清。
這也導致了帝國的權貴,隻要不是真的清靜無為或是自信不需要神裔氏族幫助的,不然都不會與神裔氏族聯姻,最多露水情緣,但神裔氏族的男女多情也無情,露水情緣的話,往往穿上衣服就把人給忘腦後,也別指望能藉此從神裔氏族獲取利益。
綜上,少昊旅的第二段婚姻非常純粹,不像第一段婚姻,夫妻兩個不管喜不喜歡,都隻能死別而不能生離,第二段婚姻.……不需要死別,生離隻需兩個當事人同意,完全不需要考慮背後的氏族。
奈何,少昊旅死活不同意,連山果也沒法單方麵和離。
“我記得帝國刑鼎有記載,夫妻分居達三年,婚姻關係可自動解除。”連山果道。
刑鼎是黃帝時鑄造的,也是人族第一部完善的成文法,將前人關於刑律方麵的東西全都給收集加以整理,再根據實際情況進行一定的增刪,最後鑄於鼎上,要求帝國所有人遵守。
其中便有婚姻成文法,能看出黃帝為了帝國的人口增長有多煞費苦心,嚴厲打擊貴族少吃多占的同時還規定夫妻生活幾年實在是不和睦可以和離,夫妻結婚幾年後始終沒孩子可以和離,分居達幾年自動解除婚姻關係。
一句話總結:若不能為人口增長做貢獻,那就別浪費男女資源了。
不管是前人還是後人都很能理解,黃帝統治的時代是帝國最窮兵黷武的時代,死亡率將出生率甩開了至少十條街。
隻是,少昊旅從未想過自己幼時讀書讀到刑鼎這一段時覺得理解和支持的法律最後能坑到自己頭上。